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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蟊山 (之九)
□ 梧澧
2008-08-30 0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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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县妇联,回头再望一眼那漂亮的牌子,她觉得这个娘家和穷山里的娘家一样无望。
最后这一盆冰水,彻底泼灭了雪梅最后的希望,泼灭了她倔强的青春之火。她象酒醉了一样,无目的地东倒西歪、跌跌撞撞在马路上。从日中走到日落,从日落走到日中,仍没走完那东倒西歪、跌跌撞撞。日月星辰再耀不入她曾是那么闪亮的凤眼,鸟鸣虫吟再弹不响她青春聪灵的耳鼓,车水马龙,人精六畜,似乎都把她当成了封神的姜太公,小心翼翼回避着。终于,一辆刹不住车的疯摩托,撞得她鸽子翻身似地翻进了排水沟。慌得疯摩托上龙卷风似地卷下一个高挑的大小伙子,边拉她扶她,边连声道谦,一张并不很白的脸吓成了白纸,一双机警的亮眼珠,虽总是羞涩地看着地下,一下也不敢看她仍是一脸的清秀,却可明显看出亮不尽的惊慌:“哎呀,膝盖、胳膊肘都破布了,大姐,快上车,咱立即去医院!”说着便要扶她上车。她更是不看他一眼,胳膊一甩:“我啥伤没受过,啥时去过医院,你走吧!”说着又跌跌撞撞往前走。
“不去医院不行,大姐!万一……”见雪梅不予理睬,固执地跌撞:“怎么也得检查一下吧,衣服也破得没法穿了……”
“补补不误穿,补窟窿也不是你们男孩的事,不过已经不用补了!”雪梅说着脚下不停一步。大小伙子只好飞车而去。
不一会儿,疯摩托又疯了回来:“大姐,这是我姐姐刚买的一身新衣服,我看你能穿,换上吧!”大小伙子低着头,一脸敬佩和感激。
“凭啥要你的衣服!”她仍倔犟地不看他一眼,没一点再说的余地。
“两个好人!……”
“如今这么好的人可不多了!……”
“这么好的女人更少了!……”
“什么更少了?没了!……”路人赞语不绝。
“哪……我送你一程吧!”摩托横挡住了雪梅的去路。
也是跌撞整整一个对时了,实在走不动了,没一点反抗之力了,也是膝盖痛得真真打不过弯来了,竟一根棉花棒似地几乎是被大小伙子抱上了摩托车。上了路,大小伙子问:“大姐,几乎每天,不是一早,便是一晚,都能在马路上碰到你,你都是去哪儿?”
“县城!”
“有亲人在那儿?”
“哪有!”
“办事?”
“已没事了……”
“办好了?”
“办好了……”说着捂着嘴哭了出来。
“大姐,看你是个好人,为啥一肚子的委屈?能否说来听听,兄弟不才,也许还能帮上忙……”
“你为啥要帮我?”
“大姐是不知道,我这人啥都不怕!就怕人哭,更怕好人哭!”
“你帮不了我!”
“只要你占理!”
“也就是太占理!”
“那就好说!”
“好说不成!”
“那就来硬的!”
“不是小瞧你大兄弟,你能硬过政府、妇联、法院、公安局?”
“大姐,这政府、法院、公安局,就象你种庄稼靠天吃饭,不能不靠,也不能全靠,比方你浇水,就是不靠天……”大小伙子哪知是“浇水”引出了雪梅一渠的泪水!哪料到他无意说出的“浇水”,更让这一渠泪水溃了堤!
“我说大姐,你知道兄弟最怕人哭,别哭了,把苦水倒给兄弟吧!”大小伙子眼圈也湿了,伸手擦泪,差点擦翻了摩托。雪梅觉得真还得给人倒倒,不然自己死了,人们还不知为啥死的!于是,雪梅就把她的苦泪全倒了出来,就象笔者今天倒出的一样。
“吱”地一声,摩托急刹住了车,太大的惯性,将雪梅惯到了大小伙子身上,自卫的本能让她死死搂住了大小伙子的腰,才没摔下车来。
“你——”雪梅的脸红成了一朵红梅。
“你!——”大小伙子的脸却成了一张白纸:“你给我下来!”
望着那一张可怕的白纸,那冒火一样的眼珠,雪梅不由地四顾了一下无边的秃山、蜿蜒于秃山贫瘠中的油路和前后十多里不见一个人影的可怕的寂静,两眼满是盛不下的恐怖。只见大小伙子几乎是指着雪梅的鼻子喝道:“女儿也是一身血骨,可你的一身血骨都哪去了呢!你……你为啥不一刀宰了那老淫棍!为啥不一脚蹬了你那恶心男人!为啥要这样折磨自己!你……”
“都是命,命!”她再也禁不住哭声了。
“什么命不命的!还是那句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兄弟我偏不信命,就凭自个的一身骨头挺直着身子!”
“我啥也不信了,谁也不信了……”她哭得说不成话了。
“对不起,大姐,我是气糊涂了,我怎能让你去杀人呢!怎能挑拨你散家呢!只是……只是不收拾那老淫棍,这儿太堵!看着你这么好的人活不下去,我咽不下气!”他气憋得直拍打心口。
“我只想一把拽了他那下三件!”
“对,取了那下三件!不然老天爷、老地爷都嚥不下这口恶气!”他一脚把脚下的一个石子踢飞老远:“大姐,这事交给我吧,咱也不要他那腌臜狗命,只取那一根毒芯子,两颗坏蛋!给天下人,给老天爷、老地爷,出了这口恶气!”
“那可不行!那不成了蟊山贼啦!那犯的可是大法!”她吓呆了。
“那老色棍犯的是小法吗!不是现代的蟊山大贼吗!还不照样没事!法律靠不住的时候,得靠自己!法要有情,也该为情让路的!”
“我可不能让你去冒死,决不能……”她觉得不能让这么好的人有闪失,这么好的人应该是一生平安幸福。
“死不了,大不了也当一回蟊山贼,老天捅个大窟窿,也让当官的,玩法的,清醒清醒,真死了,也比一想起你这事,嚥不下这口气,活活憋死强!”
她一把捂住了对方的嘴:“快别说了,小小年纪死呀活呀的多不吉利!我已不需要谁这样了,一点也没这个必要了!……”
“我有必要!我得吐了这口恶气!”
“你要敢去冒死,咱就在阎王那儿见面!!”一句话,说得他的一双大手,忘情地握住了她本该细绵白嫩却污黑粗糙的小手。
她那还有点幼稚的眼神,第一次扫描了一下那一双满是机警的眸子,没想到一经扫描上,她的秀眸就瓷瞪在那两眼机警上了,开始只是叹息对方为啥不是超大俊,瓷瞪着瓷瞪着,视野里突然一闪电,就把她惊呆了……
他也就在这时,才看到她的凤眼,并且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端详异性,望着她饱经浑浊冲刷,依然冲不去白晰的鹅蛋脸,穿不透忧郁、怎么也掩盖不了的一汪澧泉似的秀眸,不知怎的,眼前突然出现了第一次登上蟊山雪峰顶时,让他惊叹了好一阵子的丛丛梅花,大概是远离尘世吧,每一根瘦枝都摇曳着仙姿凤骨,每一簇花瓣都纷呈着鲜亮!也可能是与山风抗争吧!阵阵寒香吐不尽刚毅,片片花色绽放着无穷的活力!他没多少文化,道不出诗情画意,只觉现今这样的女孩太珍奇了……珍奇着珍奇着,不知怎么就珍奇出丝丝亲切、缕缕似曾相识来:“大姐,我好象见过你……”
“你不是说常在这条路上碰到我嘛!”
“我疯个摩托,每次只是扫一眼你那不变的衣着……”
“穷家穷地,不就是一身衣裳穿到烂……”
“大姐,你家住哪里?”
“蟊山!”
“娘家,还是婆家?”
“哪还有娘家……”泪水又一下模糊了群山。
“大姐说哪里话,怎能没有娘家!”
“早死绝了……”泪水更淹没了群山。
“地方不会死吧!”
“查户口呀?别查了……”她只觉万箭穿心。
大小伙子一直送到离她村不远的油路边,她是千说万说,不准他管她的事。大小伙子很不高兴地点点头,摩托狂吼了一声,飞也似地去了。那狂吼,那飞速,让雪梅久久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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