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寒鸦-个人文章】
往事的风铃
□ 寒鸦
2008-10-26 18:09
收藏:2
回复:9
点击:5448
往事的风铃
文 朱世杰
往事,如同挂在岁月窗口上蒙尘的风铃,大多时候被忽略不计,但只要有微风拂过,它依然能发出一串串撞击耳膜的脆响,让我们注目它的存在!
---题记
上学
30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做梦都想着上学。每次看见哥哥姐姐们背着书包,三个一群四个一伙,那得意的劲头,让我羡慕得心痒痒的。打从哥哥上学起,他似乎更瞧不起我,把几本书看得像宝贝似的,翻都不让我翻。有一次,我一不小心把他的语文书撕破了一角,他把状告到父亲那里,父亲居然让我跪在哥哥旁边,看着他学习。最可气的是,他人还没落屋,声音就飘进了门:“我要做作业的。”一做起作业来,家里摘菜、洗碗、打猪草等零细活,父亲都摊派给我承包了。
那时候,没有幼儿园,也没有学前班,我最初学到的知识,是三姐一点一滴传授的。歇房门前是天井,墙下有两条石凳,我就坐在石凳上,前面摆条木凳当课桌。写字的铅笔因为太短(都是哥哥用剩下的),捏在手上只能看见笔尖。三姐一手拿着书,一手拿根黄荆条当教鞭,摇头晃脑,踱来踱去。看她那陶醉的样子,我总担心她会退后一步会掉进排水沟里。三姐的手很灵巧,她把细细的高粱杆裁剪成一般长,用线索紧紧串起来,教我数数,教我学加减。三姐是早早定了娃娃亲的,在她未来婆婆家住,偶尔回家帮忙干点农活,我上学后,三姐回家的次数日见稀少。
上学第一天,我遭遇平生的第一次羞辱,是因为我母亲。书包是母亲手缝制的,边角的布料五颜六色,正反两面是大红的灯心绒棉布,中间用一条黑带子隔开。书包拿到手,我还觉得蛮好看,背起书包屁颠屁颠往外跑,没跑多远,就听见伙伴们的耻笑声:“猴子红屁股咯!猴子红屁股咯!”我个子矮,书包带子又长,一跑起来,书包“啪、啪”地拍打着我的屁股,阳光照耀下,正反两面的红布就特别显眼。母亲总是这样,为我缝制的衣物又长又大,说这样可以多穿几年。为此,我和母亲抗议过,但抗议无效,结果还吃上父亲几“栗子崩”。
印象中的父亲,特别蛮横不讲理。他是家里的绝对权威。他给我下了个死规定:每天早晨上学之前,必须打上一篮子猪草回来。堂哥教我数学,也是班主任,他见我上学老迟到,就找我父亲询问:“三爷,是上学重要还是打猪草重要?”父亲说:“上学重要。”堂哥继续问:“既然上学重要,为什么还要羊羊每天早上打猪草呢?”父亲说:“那我不管,反正他每天上学前,我家的猪要见到吃的。”父亲的逻辑很简单,但很实用。
现在的孩子上学幸福多了,每天还有点零花钱,我那时候能吃饱就能保证100分。有一回,好不容易攒个5角钱,在书包、抽屉、口袋里轮换藏着掖着,后被三姐发现借了去,之后居然忘记了还,还是我厚着脸皮催讨几次才给我。现在“XX小学”的名字没有改,但校址挪了地方,一栋四层的教学楼,外加草坪的操场,圆弧型的跑道,很是气派。我上学那会,60多个同学挤在一间土坯墙的教室里,窗户没有安装玻璃,全部用薄膜贴上。一到刮风下雨,窗子边的同学得用一只手撑着薄膜上课。谁要是成绩不好,老师就惩罚他,把他安排在窗子边下就座。
堂哥已经当了多年的小学校长,回家几次和他聊起学校的事,他不无担心:学校现在6个年级,总共只有120多个学生,一个老师差不多只带10个学生,而且生源还在逐年减少。堂哥的担心不无道理,这样下去,或者有一天,连“XX小学”的名字也将不复存在了。
接柴
接柴在我们家乡是一项老传统。我村组的柴禾山比较远,砍担柴不容易,谁家要是有人一大早上山,留在家里的人把中餐早早准备好,然后站在村外翘首望着。远远看见自己的亲人下山了,就赶紧跑过去,两人替换着把柴禾挑回家。这项传统历史悠久,接过亲人肩上的重担,替亲人分担路途上的劳累,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夫妻、兄弟、父子之间血浓于水的亲情融合的一种载体,既而一代代传承下去。
每个村小组都有自己的山林,不能相互跨山去砍柴,否则,被别村的人发现,就有权没收你的镪担、砍刀等。那年代,小组与小组之间经常打群架,多半是因为争夺自留山的地盘。但在我的印象中,真正意义上的血肉交锋场合并不多,都是乡里乡亲的,怎么扯都有些亲戚裙带关系。我记得,每当矛盾激化前的当天晚上,隔壁村的二舅像做贼一样,悄悄摸进我家里,和父亲关在屋里嘀嘀咕咕商量着什么。
母亲一直体弱多病,几个姐姐都早早嫁人,哥哥13岁小学刚毕业,就跟大姐夫学艺,早出晚归。家里更多是我和父母一起生活,父亲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父亲若是从山上挑担柴回来,肯定指望不上我去接他,所以大多时候,他要么回来早一些,要么晚一些,错过同村人挑柴回来的高峰期。父亲是个要强爱面子的人,他习惯用行动来代替语言的表白。母亲做好中饭后,一般就上床躺着,再就是催促我几声:“伢啊!去看看你老子回来没有。”
远远看见父亲的身影出现在山路间,我也学着别人那样,赶紧跑过去,不过我不是去接柴(我也挑不起),而是替他拿点衣服、毛巾之类的小东西。父亲看见我,总是很高兴,那荡漾在汗水之间、如同折射在水珠表面之上阳光般的微笑,是我印象中见过父亲最可亲、可近的一面。当然,挂在柴禾上的杨梅、山楂之类的野果,统统都归我所有。
现在家乡的村民早已不上山砍柴了,煤气代替了柴火,又洁净又方便。用村里人的话说:有那闲功夫,还不如打上几圈麻将更来劲。家乡山林的植被越来越好,到处鸟语花香、绿树成荫,可惜的是,田地荒芜的现象却越来越严重,满畈的农田,再也见不到季节性的成片的碧绿和金黄,而是蓬蒿铺径、野草丛生。村里富裕的劳动力,基本流向了外面打工,留守的多半是一些孤寡妇幼。只有过年过节办喜事,兄弟们才难得聚会在一起,偶尔谈起这粮食的收成,总有些担忧: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们又回到原来饿着肚子过日子呢?这还真不好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看电影
说起“三转一响(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的时代,农村最热门的娱乐活动,当属于看电影了。虽然放来放去,不外乎《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等几部老影片,可只要一听说哪个村子晚上放电影,过箩估(一种方言语气)!用倾巢出动、万人空村来形容当时的热闹情形,丝毫不算过分。
最兴奋、最忙碌的肯定是我们这帮小家伙。一年也没几次这样凑热闹的机会,不兴奋?才怪!问题是,你得事先确定好哪个大人带你去。山村的夜晚,山路弯弯,到处黑咕隆咚的,万一你走失了,谁负责?快乐是要付出劳动代价的,所以天一黑,小家伙们就像无头的苍蝇到处乱窜,各忙各的,谁也顾不上谁,一旦靠上了谱,就赶紧搬两条凳子在村口守着---一是为自己准备,一是为大人准备。
父亲对看电影一直不怎么感兴趣,哥哥宁可带别的小孩,也不愿意带我,原因是我看电影不安分,喜欢到处跑,害得他经常到处找我。被哥哥训斥了几次,我也学乖了许多。渐渐地我发觉,这不是哥哥不愿意带我的主要原因。哥哥这人,特别爱臭美,每次出门看电影之前,特地把洗干净的压在枕头下面的衣服拿出来换上,还抹着水梳理一下头发,看电影时,就爱往姑娘们多的地方站。我在他旁边,一般不吭声,他看女人,我看电影。要是哪天他欺负我,我就到处叫嚷着他喜欢哪个女的,他就追着喊着要打我。
有一次,在几里外的村子看电影,哥哥说出去走动下,让我站在原地方等他。电影快散场了,他还没回来,我就到处去找他,没找着,等我再回到原地方,人都快走光了,也没见他影子。这下我慌了,直到连放电影的摊子都收拾好了,我才确信哥哥已经走了,我只能独自摸黑回家。
我一路哭着走回家。人在最无助的时候,似乎只有哭,才能稍微削减一下从头凉到脚的恐惧。呼啸的山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不知名的虫叫声,萦绕在我的耳边,让我联想起梦境中见过的各类鬼魅身影。我走得越快,身上冒的冷汗越多。我怎么老是觉得脚后始终跟着一个人(也许是鬼),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也停。我不敢回头,按我们当地的说法,人的两肩和头顶各有一盏灯,鬼怕灯火,所以不敢靠近你,若是你回头或者抬头,灯就被你的呼吸给吹灭了。
听大人们说起,后背垴是野鬼出没最多的地方,只要你夜晚路过这里,鬼就在你身边四处游荡,不时在你背后撒上一把土,“沙沙”地响,引诱着你回头左右看。我记得堂哥早晚经常是一个人往返家和学校之间,或者我对他最初、最原始的崇拜,是源于他胆子大、不怕鬼。我是打死不会回头的,从进入后背垴的路口开始,我就撒开脚来拼命地跑,摔倒了也顾不上痛。回屋以后,赶紧把门闩得死死的,一头钻进被窝里,也顾不上父亲和哥哥的问话。刚躺一会,哥哥一声尖叫,一把把我拉起来,说我尿床了,我爬起来一看,原来是身上的冷汗把被子浸湿了。
偶尔跟儿子聊起当年看电影的趣事,儿子很是不解:“换了是我,才没那么勤快呢,跑那么远去看电影,还是夜里。”是啊!80年代中期开始,电视逐渐普及开来,再没几个人热衷于赶夜路去看露天电影了,连小镇上的电影院也演变成服装市场。一台电视,转换不同的频道,可以满足家里人各自喜爱的节目,这的确比看一场电影方便、实用得多。现在村里家庭条件比较好的,都已安装了ADSL宽带,虚拟的网络世界,更是让孩子们着迷,一放学,三、五小伙伴聚在一起,打杀之声不绝于耳。
儿子从电视和网络上接受新生事物的能力特别快,经常在我面前炫耀一些新名词,弄得我半天没反应过来。我总觉得现在的孩子,对一些家乡的、乃至整个民族的传统的风俗习惯、人文历史等等,要么一无所知,要么全盘否定。这到底是一种社会的进步,还是一种文明的退却呢?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生活在这个年代的人,绝对是幸运的,包括我。从孩童时代到中年岁月,30年来,我有幸见证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村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