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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黄不贵 (小说之三)
□ 梧澧
2008-10-29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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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50里荆道沟时而掩映、时而夹岸壁立在深山密林中。沟底抬头向上望去,两岸的沟沿大概是离天太近,土太少,石太硬又无缝隙,连耐寒的松柏也难栖身,只长满了一丛丛展开瘦枝、绿云似地的荆木丛。那裸露出土石的荆根,龙爪虬趾般紧抓着沟边和石壁,撑起乱云飞渡中,从容厚重的绿叶紫花。由于裸露日久,风雨雕琢,日月着色,每一条荆根,都苍龙一样的苍劲,每一簇根系都争显千姿百态。其中或龙、或凤、或鹿、或鹤、或仙娥、或道翁,或麒麟送子、或天狗望月,……世间万物,无所不有,无不活龙活现、栩栩如生!根拥抱,枝搭肩,花相艳,香相溶,形相顾,神相通,从入沟口一直伸展到原始森林边缘的舜王坪下。真佩服先人起名为五十里荆道沟!难怪一位北京来的根雕艺术大师叹为观止地说:这五十里荆道沟、五十里百态百相的荆根,衬上五十里吐香的荆花,才是世界上最顶尖、最丰富、最天然、最长、最宏伟的天然根雕艺术长廊。
一条新修的窄窄的水泥马路,游龙般缠着绝壁陡坡,直奔舜王坪。相传五千年前,尚未发迹的虞舜,就是沿着这条路基,上历山舜王坪耕田的。接受尧的禅位,君临天下时,也是从这条路基上出山上任的。孔子“舜耕于历山”的记载,就是从这里缘起的。水泥路游走到一线天处,一座高大古朴的城门,依着沟两边的石壁而立,门额上镶着酷似王羲之手书的《帝舜故里》四个大字。进入城门,一个既有砖房、小洋楼,又有柴门、土窑、上古式茅屋,依山旁崖、院落整洁的小山村,让你顿有既进入上古虞舜创建的小“舜都”,又有下榻现代舜地渡假村,古今相溶相生之感,顿生一种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敬仰之情。城建局的高主任听口气或许来过这里,至少是知道这里的,不知是没这点历史知识,还是俗眼庸鼻,怎么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里的古色古香、王气圣息!怎就一言断定,这人烟稀少的五十里荆道沟里出不了俊鸟大才呢!
晚霞收去了最后一抹灿烂,一群叽叽嘎嘎的小学生,极像杜诗里的“柴门鸟雀噪”, 从一座小二楼教室前的校园里走出来。个子低胖、眯缝眼的五年级虎虎,挽着个子高瘦、大眼睛的同桌龙龙,边走边缠着要玩“骑猴”。这“骑猴”就是跳木马。山里的孩子攀熟了山崖,上惯了窜天大树,对学校体育课新教的跳木马反而感到十分新鲜。当时学校还没木马,就以一个孩子躬背代替,当地的师生们都称为“猴”。一个人,特别是一个男子汉让人当马当猴跳,谁都不乐意。虎虎能拿住龙龙的不光是龙龙厚道,也不光是同桌之情,而是因为家里有台21英寸的彩电。比起龙龙家那台老掉牙、巴掌大、还声象模糊的小黑白电视来,简直是天上勾引地下!龙龙每晚一做完作业,就猴到虎虎跟前过彩电瘾。为此龙龙总觉得矮了半截,好像每当这时两个人换了个子!平时也都处处让着虎虎,比如玩“骑猴”,龙龙当十次“猴”,虎虎也常常当不了一次。
这天虎虎却觉得龙龙的脖子好硬,就拿不让他看彩电来要挟,谁知龙龙甩开虎虎的胳膊,神气地说:“我爸爸去县上给我卖彩电了,今晚就有彩电看!虽说小点,可我爸我妈泡制草药,从顾不上看,我一个人想看哪看哪!比在你家由你捏哪是哪美气多了!比你家那么多人,一人分不下一树叶,也大多了……”
这龙龙一高兴,开口话不断头,让虎虎一时翻不过个来。不过虎虎总还有历山栎木的硬气,情急之下,迸出了一句:“你爸那‘不贵’,谁不知道 ,还能有大钱卖彩电!”。
“打赌!”
“打赌!赌啥?”
“赌骑猴!”
“咋个赌法?”
“把你多骑我的还回来!”
“那太多了,我还不起?”
“以后我骑你十次,你才准骑我一次!”
“你输了呢?”
“任你骑猴!”……
六
一轮圆月艰难地爬上舜王坪,绕过锯齿山,把无私的清辉洒到龙龙家的柴门、土窑和窑门一侧挂着的又窄又土、木底黑字、没上过油漆的《历山镇荆道沟村卫保健站》牌子上。那久经雨淋,字色已淡,木底上已染上岁月黑斑的牌子,不细看,就像一根吊久了的木椽。
早已做完作业的龙龙没去虎虎家看彩色电视,也不听妈妈多次催他去睡,独自一人坐在牌子下,端个下巴,望着明月出神。望着望着,明亮的月盘变成了小彩电。阿童木、奥特曼、阿凡提、孙猴子……连马克.吐温的王子与贫儿都是只要一想,就那么亲切和善地向他招着手走出彩电来……
村里的小客车轰鸣着、叫着喇叭进村了,却丝毫无动于他稚嫩的耳膜。他知道爸爸舍不得坐那车,还艰难跋涉在不知哪里的山道上。他下定了决心,要等爸爸回来,要接上插头,看一眼小彩电那五彩清晰的画面,才能安心睡去。月光渐渐睡意朦胧了,他的脑海却比彩电的图像还要清晰。
突然,身后传来沉重熟悉的脚步声,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回头来看,直到月光和家里的灯光辉映出爸爸高大、背着小山一样东西的身影,他才情不自禁地高呼一声,一下跳起来,“嗖”地一下攀上、抱住了爸爸的腰。他没有发现远远跟来、东张西望的唱不来。
“今个咋回得这么早?”妻子欣喜中露着惊奇。
“坐车!不知道坐车这么快,这么生劲,还没坐够哩,就到啦!”黄不贵似乎还沉浸在坐车观光的享受中。
“今个日头咋从西边出来啦?咋舍得花钱坐车?”妻子显然称赞里难掩戏谑。
“还是不如跑路,车钱花得太扎眼……”他难掩饰心疼,想说,要不是唱不来,再远也舍不得花那么多车钱,想说,唱不来可跑不动那么远的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没敢出口。
儿子心神全在自己的企盼上,他是那么狂喜难按地从爸爸肩上抢过几乎和他一样大的袋子,连觧带拽地弄开袋口,毛裢倒西瓜似地倒空了袋子:“小彩电呢?”儿子惊骇的大眼睛,刹那间爆满泪水。
黄不贵搪塞地指指远处的唱不来:“那不……”
“唱不来?”
“疯汉?”母子二人惊得半晌合不上嘴,回不过神来。
黄不贵装模作样地:“14英寸的小彩电,还是旧货,就要500元,都说啥年代了,都看的是25、29、小电影那样的大彩电啦,还买那小不点,也不怕人笑话,我就……”
黄妻指指14英寸小黑白电视:“这小巴掌黑白,人不笑话!”
儿子疯狂般地摔笔、扔书,扔了一地:“爸,你……说话不算话,我不上学了,我要小彩电!”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黄不贵一一拾起书、笔,摇着儿子娇小的肩头,连哄带求地说:“过几天进城,爸一定给你买个新刮刮的21 寸大彩电!”
儿子已哭得说不出话来,把书、笔扔得更散更远:“不……行,不行!爸,我……现在……就要……14 的就行……”
“先到虎虎家再看几天,几天!”。不提虎虎还罢,一提虎虎,儿子哇地一声,哭得咳嗽起来,咳了半会,才伤心欲绝地:“我再也不去他家看电视了……”
黄不贵没招地双手摇着儿子肩膀:“那就这小黑白再将究看几天,回头就给我娃买他娘个25 的!”
儿子一把将父亲推开:“没想到我的爸爸是个大骗子!”说着端起块大石头,要砸小黑白。
黄不贵吓得赶快夺过石头,咬牙拾起条帚把,按住儿子就打屁股:“给脸不要脸,小不乍着就翻天啦!”
黄妻一把夺过条帚扔远,推开丈夫:“钱拿来,我不怕小彩电让人笑话,我连夜进城给娃买去,我能摸到县城!”
黄不贵无言以对。
黄妻火透了:“买小彩电的钱呢?”
黄不贵不敢正视地指指中药和唱不来。
黄妻:“给他?——”
黄不贵说不出口,只能点头,低头……
黄妻失控了,她颤抖着指指鸡窝、猪圈:“这……钱……来得……多……不容易……呀,他……他是你啥亲娘热爹?!”说着随着一串泪珠落下,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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