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红枫林-个人文章】
唯 霞
□ 红枫林
2008-11-02 10:00
收藏:0
回复:4
点击:4506
唯 霞
在我下乡的生产队里,交往的第一个农村姑娘叫唯霞,她和我同龄。她有一个哥哥在外地上班,母亲早亡,父亲在离家十五里外的公社所在地的一个中学里做饭,平时很少回家,家中经常只有她一个人,过着即寂寞又悠哉的生活。
在生产队出工的第三天,队长安排我们知青和几个社员去给队里的菜地浇水。这样我们几个知青就各自去老乡家借水桶,我就选择了到离青年点不太远一个老乡家去借。这时正巧碰在她挑着水桶出来,要到我们住的门前那口井去挑水。看到我后说:“你是去借桶的吧?”我连忙回答:“是!” “那就别去了!把我的你拿去吧。”说着就把扁担从肩上取下递了过来。在我们俩四手交接之时,我抬眼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也正在看我。四支眼相对的一刹那,不知怎得,热血好象突然同时涌上了我们的脑袋,“腾!”的一下,两个人的脸全红了起来。
第二天,浇了一天的地,直到傍晚才全部浇完。
收工后回到住处,我没进屋,而是到井台上把两支水桶打满,挑着水直接去还桶。到她家门前,唯霞正巧也收工回来,看到我挑着水过来,忙小跑着迎上来说:“看你!快放下我来吧。”我说道:“别,直接给你挑到屋里去吧!”她也就没再客气,快步走到房前给我推开了门,又打开了水缸盖。当我把水倒进缸里的时候,她忙着接过空桶和扁担,同时又都有意无意地互相看了一眼,双方的脸也又都不自觉地腾红了一次。
从那以后,我就认识了她,也知道了她的名字——唯霞。她也成了经常光顾我们青年点的客人!大家逐渐的熟悉起来,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没事就聚在一起谈学习、谈劳动,谈生活、谈理想,聊一些大家共同感兴趣的东西,那时我们发觉彼此有太多太多的共同语言和一致的观点。
唯霞皮肤略黑,圆圆的脸蛋上,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总是盯着你的眼睛说话,头上的马尾辨整天的随着脑袋的摆动甩来甩去。她爱笑,不笑不说话。一笑起来,脸蛋就会凹陷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显示出一种特殊的美丽。青年点里经常会传出她银铃般的笑声,有时在我面前还会毫无缘由的脸红起来,害得我也跟着她脸红心跳,血往上拱。
在我们下乡后的第二年,县里抽调一些男性青年去修铁路,当时在点上的男知青就全去了修了铁路,我和另一位同学因当时没在点上,所以没有去。
等我回到青年点以后,这里只剩下几位女同学和一位男同学。唯霞还是经常到我们青年点上去玩,看到我回来以后,似乎显得格外高兴,也比以前来得更勤了点。并不时的从家中拿来一些咸菜和大酱给我们吃,用她二婶的话说就是:“她做点酱和咸菜都给青年送去了!”有时我不在,她就会把这些东西放在我住的小屋里,当然不用见人,我们知青就知道一定是她拿来的。
有时候分到一起劳动,干活之中总能听到她那永不知疲倦的笑声,看到她那始终乐观的神气和天南海北的调侃,用自己的快乐影响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并不时的引来大家的打趣和哄笑。
有一天,我和原来房东家的二哥、四哥,还有他们的侄子——二章坐在二哥家院里聊天。二哥和四哥都是双目失明的盲人,二哥文革前经常出去给人算卦、弹三弦,具说在当地界面很有些名气。那时我们正让二哥给我背诵一段大鼓书的书词,我还拿着纸笔准备全部记录下来。
二哥刚唱到热闹的时候,唯霞与二哥的媳妇二嫂,还有二哥的女儿一起从外面进来,看到二哥正唱得来劲,就也在旁边的板凳坐下来。刚坐下,二嫂就向唯霞递了个眼色,这个眼色除了两位盲哥哥外,在场的其它人全都看到了。唯霞起身就到上房的二哥父母屋里去了。唯霞走后,二嫂就在唯霞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来,对着我说:“给你介绍个对象怎么样?”二哥的的女儿和侄子也都跟着附合:“她可是咱村子最漂亮的姑娘!”这时二嫂又说:“只要你同意,我就找她爸去给你说合说合!”刚才还为二嫂挤眉弄眼的感到纳闷,一听这话,顿时觉得两耳发烫脸热起来,不用再说,我就知道说得是谁了。
正在我不知如何作答,纳纳的脸红耳热之时,队长从外面一步走了进来,看到我后说:“正找你呢!大队主任派人来告诉,叫你马上到大队去一趟,说是有急事!”我马上起身就跟着队长逃出院来,去了大队。大队部设在另一个生产队,离我们小队有2里多地的路程。
大队主任告诉我,县革委会要在全县每个公社里各召两名人员到县农机站学习拖拉机驾驶技术,公社决定咱大队你是其中一个,明天就到公社报到。听到这个消息,我回到青年点半宿没有睡觉,也早把二嫂说的那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天,我便早早地去了公社到了到,拿着公社开的介绍信去了县农机站。经过三个多月的培训,结束会上站长说:“为了提高大家的操作技能,也为了咱们全县更好地实现抓革命、促生产,过几天还要把大家叫回来,分成几个小组,在你们师傅的带领下,到全县各个生产队去进行秋翻。现在还有十多天的时间,大家就先都回去准备准备,到时听信吧!”
回到青年点不久,二章来了。聊天中说到了他二婶说的那件事,好象是她二婶已经通过唯霞她亲婶向她的爸爸说了这件事。唯霞的爸爸是坚决反对,他的意见有两条:一是好象有人已经请了媒人,向他给自己儿子提出了说媒的要求。二是他认为知青早晚是要走的,到时候要真走了怎么办?咱个农村户口,跟又跟不去,总在家住着也不行吧!当时当世言之凿凿,确实如此无法推翻。
这十多天的等待当中,唯霞也没有去过青年点一次。
很快我就回到了农机站。和师傅、师兄弟们一起,一个公社一个公社的进行着土地的秋翻工作。当冬天来临,土地冻得插不下犁铧的时候,秋翻才不得不告一段落而宣布结束。我也就提着行李又回到了青年点。
唯霞又到我们点上来了,照样和女同学们一起有说有笑,也照样不时地给我们拿来一些咸菜和大酱过来。我发觉了她在和我不经意的互相瞥上一眼的时候,那幽深的眼神里已没有了往日的明快和光芒,似乎总带着一丝丝的忧伤。我也就觉得好象自己做错了什么,无法用语言和行动来表白,总是尽快地躲进自己的小屋,回避开她的视线。
转过年的春天,我到公社的拖拉机站上班,有时没事就抽空回青年点去看看,住上一天两天,也就随时能够听到同学或二章,把村子里就近发生的事情介绍给我。一春天的时间回去了几次,却都没有碰上唯霞。
春天刚过,听说唯霞和邻村另一个大队的一个本地青年订了婚,这个青年也在铁矿那修铁路,据说她们还没有见过面呢!
夏天听说唯霞已和这个青年结了婚。婚后没过一周,这个青年就又回到修路队去了。那里离我们的村子有130多里地,当时交通又极其的不方便,加上工作任务又紧,平时是不能回来的。这样,唯霞在丈夫走了几天后,也就又三天两头的回到自己家里来住,尽管这个家也基本上始终是她自己,可回来是回来,但再也不到生产队里出工了。
一次回青年点,点上只有一位男同学赵启超和另一位女同学两个人在那里坚持。其余在点上的同学基本上都回家待着去了。看到我回来,两位同学都非常高兴,尤其是赵启超。他告诉:“这几天把我郁闷坏了,也忒没意思了!你要再不回来,明后天我也准备回家去了。”他俩一边和我说着话,一边忙着做饭。
这时,唯霞来了。看到我回来了,先是一楞,然后表现得很高兴。看到他们做饭,就回家拿来一碗酱,还有几根已经剥好了的大葱,放到了我们三个人的面前。赵启超对我笑着说:“这又沾你光了!”
那天,唯霞在我们青年点里待的时间很长,大家在一起也说了很多的话。我当时还问她的丈夫叫什么,怎么结婚也没告诉一声,好去祝贺祝贺!她都轻描淡写的介绍了一下,然后就用别的话头给叉开了。
在将近几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们说得最多的是对前途的迷罔,对人生的无奈,有憧憬、有感慨。唯霞却总是淡淡而谈,愁怅不已。临告别时,唯霞站起来说:“我走了!”并没有象往常一样客气的说声再见,而是在我们起身相送之时,深情的回眸瞅了我们一下点点头。透过油灯那昏暗的灯光,我分明看到了在她的双瞳里闪现出一汪泪珠。
第二天早晨起来,赵启超约我到后山上去玩,在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村子的果园, 顺便摘了几个刚刚发白的青苹果蛋子,捧在手里拿了回来。进屋后找个盆扔到里面洗了洗,便一个人挑了一个咬在了嘴里。这时,二章来了。一进来就对我们说:“唯霞我老姑没了,说是昨夜喝了卤水,才刚刚发现,已经死就成了救不过来了。”
听了二章这句话,刚刚咬了一口的青苹果,就卡在嘴里,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不知是那口青苹果实现是太酸,还是由于听到了这个噩耗的缘故,一种无法言状的酸楚冲上眼窝,两眼的视线立刻模糊起来。赶紧转过身去,把没来得及咀嚼的青苹果吐了出来。抬起头看着房梁,但还是感觉有泪珠成串的滚落了下来。
我走进里屋,他俩也跟了进来,我和赵启超谁也没有说话,听着二章介绍从发现到抢救的经过。耳朵里却嗡嗡地不知所云,因为这些对于我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唯霞你怎么能死了呢!
昨天在一起的那几个小时的情景,就都一幕一幕的闪显在自己的脑海里。那难道就是她有意的来向我们绝别吗?这就是她对人生无奈的一种抵抗吗?她才刚刚22岁呵!为什么!究竞是为什么?竞如此轻率地把自己交给了大荒,抛弃了那些对她爱怜有加的亲人。芳馨美丽蕾新绽,玉埙香消何太急?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叫着赵启超和二章:“走!咱们去看看她!”
院子里屋前屋后有不少的人在忙着,看到我们来,几位大叔大婶就都一起过来,领着我们走进屋去。只见唯霞头冲外静静地躺在炕头上,身上盖着兰花夹被,头下枕着当时农村还很少有人使用的“洋枕头”,露在外面的衣服已不是昨天穿的那件,是一套从没看过她穿过的新衣服。听她的婶婶说,这衣服是她昨晚睡觉时自己提前换好了的。
我掀开蒙在她脸上的一块麻布,认真而仔细地看了一眼就走了出来。出来的时候看到她的爸爸坐在房头的一块石板上,在默默无语地淌着眼泪,暗然神伤的看着我们离开,没有说一句话。
唯霞出殡的时候,我没有去!一个是因她的丧事并不在我们生产队里进行,是由她的丈夫家来辆大车,把她拉到婆家去进行埋葬。一个是也不敢去,怕自己不知以什么理由,到时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我也才22岁。
当他的丈夫家来车把唯霞拉走的时候,我站在很远的地方,胸前插一朵小小的白色的野花,默默地为她送行。耳朵里没有音乐,只有她爸爸那痛苦的哭喊:“小霞呀,是爸爸对不起你呀,你不应该不管我呀!”
唯霞走了,跟着她那只做了一周的丈夫走了,很快就走出了我的视线,消失在村口外那茫茫的河滩树林后面。我知道,她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到我的身边来了。
唯霞走了,她能够知道吗?在她家乡的村口处,有个知青悄悄地在为她送行,并从心底为她祈祷,愿她以后一路走好!
第二天,我在青年点里为唯霞写了一篇千字悼文,以纪念我们的友谊,感叹她的青春早逝,并记在了自己的日记里。但随着岁月的流趟,年龄的叠加以及生活中的数次迁徙,日记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只有在心底还不时的因触景、因说起、因回忆而荡起一层一层的涟猗。
作者签名: 我爱落叶气,飘然入故林,没有一丝香,只求红彻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