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酸风射眸子-个人文章】
秋叶赋
□ 酸风射眸子
2008-11-16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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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有人质疑说:李后主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可能是讹传,应当是“春花秋叶”才对应得当。我觉得有理。春花娱目,秋叶赏心。走在秋末冬初的林中,你接受的是灵魂的洗礼。
伟岸的杨树,一个个气宇轩昂,高视阔步,有如关西大汉,铁板铜琵唱大江东去。在他们面前走过,你会觉得那杨叶,正如那大汉唱得兴起,铁绰板在头上乒乓作响,韵道十足,敲击着阵阵秋风。不由你不血脉贲张,豪气干云。如果那叶落下,也像掷下片片汉瓦,落地有声。哦,真是条张扬着个性的汉子。
松树们从来是一副睿智老人模样。蔼蔼然,淡淡然。经了春,经了夏,不为所动,依然故我。松针们集结着,过滤着萧瑟。微风时,龙吟细细,悦耳动听;大风时,山呼海啸,撼人心魄。远远的,山坡上就滚过来一阵沉雷。松涛,古人真会想象,可不就是浊浪排空的阵阵长啸嘛,怎么不让人惊悚!
忽然想起《听松》。没听过古琴演奏,只听过二胡曲,闵惠芬的。其“引子”,我竟也听出一派祥和;中间一节,节奏陡然加快,显然松涛骤起,令人感奋。继之号角齐鸣,万马奔腾。在角声呜呜中,你似乎觉得那松针、枝桠,有如刀箭相拨,浑如阵战。到了结尾,又转入抒情的慢板,反映着人们对恬适的追求。松随人意。其实,听松,归根结底,是听风,准确地说是听风入松声。“风入松”据说是嵇康作的古琴曲,早失传了。只剩下词牌,记得刘克庄的“风入松”:“归鞍尚欲小徘徊。逆境难排。人言酒是消忧物,奈病余孤负金罍。萧瑟捣衣时候,凄凉鼓缶情怀。 远林摇落晚风哀,野店犹开。多情惟是灯前影,伴此翁同去同来。逆旅主人相问,今回老似前回。”喜欢这词。然而这与松,与听松,与风入松,似乎就远了。
我常去的白蜡树下,才几天的功夫,树叶就掉光了。中秋刚过,我在它们那里打拳,那些白蜡树叶们,竟然是一片一片的柔柔地飘落,一点也不矜持、不留恋,似乎它们款款地去旅行了。我捧起一只叶片,仔细地端详着它。它半透明的嫩黄,无一点杂色。那些脉络突起,均匀地通向叶片边缘的每个微小的锯齿尖处。精致得令人心醉。嫩黄的,晶莹的,温润的,像一片田黄石雕就的艺术品。你会感觉它的雕工是如此精细,竟忘记了它的本质。于是,我的头上、肩上,就落满了叶,满载着秋,满载着岁月,满载着梦,去做我的事。如今呢,它们都堆在它们的脚下,忽然想起一句诗“白云满地无人扫”。现在是“黄金满地”呢,有人扫么?有。两位老人一个扫着一个抱,堆到一个方圆近两米的树坑里。待堆满树坑后,用锨在上面蒙土,不一会儿,一个秋叶冢就完成了。我问:二位葬花呢?一位老头笑着说:咱给你制花肥呢,来年你栽花时,尽着你用,呵呵。另一位老人则悠悠吟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哦,真是的:落红化春泥,未免雅过了头。这秋叶作花土,可是实实在在。
其实也真的费人心思:春花灿烂自是生命延续的本能,可那秋叶之辉煌所为何来?你看那银杏,竟一头的明黄,叫你不敢逼视——那就叫耀眼吧?那一树树的庄重,一树树的浪漫,每只叶片都是一首黄橙橙的诗哟。枫树么?一脸的酡红,好像和秋打了一个赌,喝得醉醺醺的。为了一种近似宗教的承诺,它燃烧了自己。等到火灭了,冬天也就凌厉起来了。春呢?也就不远了,绿也可以期许了。忽然想起秋瑾的诗:“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唤碧涛。”嗯,就是这味道。火炬树们先是一脸的肉红,看着山坡的一片嫩红,你会痴痴地忘记时空。然而,他们一天就会变换一个颜色和模样。三五天后,它们就成了一律的铁锈色了。一阵风来,又争先恐后地跳下枝头。不过也不必懊恼:它们的每枝手臂,都擎起一团酱紫色的火炬——丹柯的燃烧着的心脏!
孔子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其实呢不是。
松柏也不凋。真正后凋的都是那些最为普通到处可见的树种:柳树、榆树、槐树们。以柳树为例,它绿得最早,褪得也最迟。俗话说“霜降见冰茬儿”,这就快交小雪了,每天早上的浓霜到九点才化开,可它们还在那里坚守着。“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然而你只能在北风呼号,大雪纷飞的深冬,才能读到柳叶的秋意。瑟瑟秋风,梳理着它们的披肩长发,绵绵秋雨,洗涤着它们的柔情。依然的绿色,依然的妩媚,依然的梦幻……。也许它们还深恋着“杨柳岸,晓风残月”?难道它们只会在春、夏、秋中轮回?也不是啊:总有一天清晨,你会发现它们散落的细叶,然而那是青干了的,到死不改其色。可以想见,它的生命中,最长的是翠绿,冬么?短!
起风了……
(2008-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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