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上了她，不可救药的。
　　她不是他的初恋。之前，他爱过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很漂亮。一次，他看见初恋和一个英俊男子手牵着手走在大街上，两人就彻底了断了。
　　他以为他不会再爱上别人。可是，他偏偏就爱了。
　　她和他是师范同班同学。漂亮跟她不沾边。她是个安静的女子，喜欢画画，会吹笛子。周末的时候，她呆在教室里啃大部头。他酷爱美术，写一手漂亮的字：钢笔字，毛笔字。他的作品常常被作为示范，挂在黑板上。
　　他不敢向她表白。她呆在自己的世界中，和男生不怎么说话，和他更没有说过话。
　　爱情在寂寞中疯长。
　　他终于忍不住，和她说话了，邀请她去美术室画画。她的脸红了，但还是答应了。
　　在静静地美术室，面对着那些苍白的石雕像，他平静了，只和她默默地画画。她请教他，他教她如何观察石膏像的结构，如何摆线条.......
　　天黑了，两人淡淡地分手，什么都没有说。
　　然后就是毕业。写毕业留念册。他把册子给她时，她也才把自己的纪念册给了他。
　　他挖空心思，终于做到了和别人不同，在她的纪念册里留下了很有韵味的一页。
　　接下来是分配。
　　他和她是同乡，自然都分回了乡里，分到了不同的村里。
　　他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做。他是典型的农家子弟。她是书香门第，父母都是教师。
　　思念煎熬着他。终于，他找到和她同村的一个女老师去做媒。
　　女老师来跟她谈的时候，她心里有丝不快：怎么，连当面表白的勇气都没有？她说你去叫他自己来给我说。
　　他冥思苦想，终于写好一封信，决定亲自交给她。
　　骑着自行车来到她所在的村小，在公路上，他胆怯了。徘徊了很久，他把信交给了路旁一个干活的农妇，把信转送到她的手里。
　　读了信，她的心没节奏地乱跳。
　　几天了，她都没有回信。不知道如何回。
　　他骑着车，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她所在的教室。看着她放了学，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跟在她的身后。他盼着她回头，却怕她回头。她终于没有回头。
　　他紧张而甜蜜地走在她的身后。
　　他想起了一首歌：“走在你身后，矛盾在心头。”
　　她终于给他回信了：
　　“不要说我爱你
　　不要说我想你
　　……”
　　开头的诗句，就让他心里凉了半截。
　　后面说了她的父母不同意。
　　他想你就不能大胆点？你的婚姻就不能自己做主么？你爱我还是不爱？
　　村小老师到中心校开会时，他的目光就钉在了她的身上。他想看透她的心思。
　　她却躲闪着，不看他，更不看他的目光。
　　冬天的时候，他要过生日了，给她写去一封信，要她去祝贺。
　　她只给他寄去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
　　“远远地
　　举起一杯浓浓的祝福
　　…….
　　远远地祝福你”
　　远远地，一个词，就定位了两个人的距离。
　　他强迫自己忘了她。可她的音容笑貌，就像刀刻斧凿般深深烙在了他的心里。
　　他喝酒。他打麻将。他唱歌。他跳舞。
　　他沉醉。可他麻木不了自己的思念。
　　他颓废。可他扼杀不了自己的思念。
　　春天来了。春花烂漫于枝头。他的心又活过来了，心里的思念野草般蔓延。
　　他去她的村里看她。给她的孩子教画画。看着她的笑脸，他默默感动。
　　夏天的时候，老师们在一起政治学习。他看着她，她偶尔回头，和他四目相对。
　　他无法抑制的情感草长莺飞。
　　他给了她一张便条：
　　“今夜八时水库见。我会一直等你。”
　　明月高高挂在空中。他来到她父亲的住处外面，焦急地等着。
　　八时过了，她小小的身影出现了。他的心如鹿撞，急忙迎上去。
　　他想去牵她的手，看她拘谨的样子，终于忍住了。
　　青青小草上，月光灼灼。水库的堤坝上，静谧幽雅。清清的水里，倒映着一轮明月，和两个坐得远远的人。
　　他们谈了各自小时候的事情，谈了家里的兄弟姐妹，谈了各自的工作……就是没有说感情的事情。
　　他没有提起，她也没有说。
　　他很欣慰，通过这次谈话，感觉他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他感觉和她很近了。
　　时间有点晚了，她站起来说我们回去吧。他说我今夜感觉是这两年最快乐的一天。我们至少能像朋友一样坐在一起聊聊天吧。
　　听到这样的话，她心里涌起一种温暖。心里积攒的情意全部冒了出来。
　　回到父亲的住处，她趁着激情，给他写了一封信，表达自己的情意。
　　第二天，他看到了这封信。笑容便没有再落下去。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而她假装不知道。
　　她回到家，对母亲说她恋爱了，是某某老师。母亲没有说话，因为母亲不认识这个人。母亲去对父亲说了，父亲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母亲。两人商量了一宿，第二天父亲来对她说他们坚决不同意，因为他比她小了一岁。其实，她知道，父母不同意，原因是他只是个小学老师，没有出息，人也相貌平平，个子也不高
　　她没有说反驳的话。从小她就是听话的孩子，这样的事情，更要听父母的话才对，她觉得。因为这事情太非同一般了。
　　她想怎么办呢？马上告诉他？那会多伤他的心呀。可欺骗，从来不是她会做的事情。
　　她写了今生最难写的一封信。
　　他接到信，心便沉了下去。
　　也罢，从此不再想她吧。他这样下决心。
　　别人给他介绍女朋友，他去见了。他不说别的，只说他和她的故事。女孩没有听完，就走了。
　　几次三番，别人不给他介绍女朋友了。
　　听说她和同村小的一个男老师恋爱了，他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他又给她写了一封信，说这男老师怎样怎样。
　　她和那男老师分手了，他又觉得过意不去，给她写信道歉。她说“我与他分手，与你无关。现在我这样说，以后我还是会这样说。”
　　他终于接受了别人介绍的女朋友。这个女孩比她漂亮，在县城的丝厂上班。
　　他就是无法爱。
　　听说她也恋爱了，是中学的一个老师。
　　他一个人跑到水库边大哭了场。
　　停止了吧，对她的思念。忘了吧，对她的爱。他在心里下了决心。
　　他努力不去听有关她的一切。可他忍不住去打听。
　　一天， 他和女朋友一路在公路上走着。忽然，就在前面，出现了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他心狂跳，仔细一看，果然是她，可是，她身旁有个男子，两人说说笑笑，很亲热的样子。
　　他心痛了。拉着女朋友的手躲到路旁。女朋友很吃惊。看着他。他看着她，看着她走近，听着她和男子说话，听着她们的欢笑，泪水滑落。
　　女朋友霎时就明白了，冲出来，跑到她前面，留给她一个背影，自己走了。
　　他还在那里落着眼泪。
　　后来，他赔了很久的不是，才赢得了女朋友的原谅。
　　不久，她结婚了。
　　他的心终于死了。于是，也结婚了。
　　每次开会时，他总看着她。她回头，总是与他的目光相对。目光如水。然后两人调头。再相对……他想知道她快不快乐。
　　他不快乐。
　　今生最美好的时光没和最心爱的人在一起，怎么会快乐呢？
　　他转行走了，离开了伤心地。他以为自己会快乐些。可是，远离了她，也远离了幸福…..
　　喝醉了酒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他的妻子狠狠给他几个耳光，他什么都不知道。醒过来，面对妻子的责难，他无言以对。
　　她有什么好呢？没有妻子漂亮，也没有妻有气质，更没有妻精明能干。我想着她干什么呀？他痛苦得抓自己的头发。闭上眼，就是她明亮清澈的大眼睛…….
　　孩子降生了，他还是那样。
　　听说她的婚姻出问题了，他着急了。他多想第一时间跑到她身边。可他看见她，看见她苍白的脸，看见她消瘦的脸，看见她显得更大的眼睛，转身走了。他不能给她带来烦恼。
　　她不幸福，他又怎么能高兴？
　　他一个人躲在办公室，人泪水满面。
　　妻打来电话，他不接。也不回家。
　　等到他回家，已是第二天下午。妻问他哪里去了，他说没去哪里，在办公室。那为什么不接电话？他说不想接。
　　然后，他躺在床上睡去了。
　　他被一阵喧闹惊醒。
　　他的妻跳楼了。
　　他冲到妻的身边。那不是妻，那是一汪血泊。
　　那血惊醒了他的人生，惊醒了他的梦。
　　他抱着妻晕了过去……
　　醒来了，从此，醒来了。
　　听说她也要离婚了。
　　可是，他没有等。
　　他很快恋爱结婚了。
　　他对妻很好。拉着她的手散步，上班送妻去，下班去接。
　　他知道自己已经忘了她。
　　再见到她，在学校。他命令自己不去看她。他只看了一眼，她不再消瘦，眼睛依旧澄澈。他放心地转身了。
　　后来，她的先生来了城里。
　　他们同学便经常聚在一起。初始，她不参加。但好朋友一再数落她，她还是来了。于是，他和她坐到了同一张麻将桌上。
　　她是那样安静的人，打麻将也是那样宁静。有些情愫悄悄滋长。她却坦然。
　　在夜里，他眼前又浮现出她的眼睛。蓦地，一汪血也出现了。他警觉了。
　　再见她时，他不再看她的眼睛。
　　大家一起出去玩耍时，总是带上家人。偶尔，她和先生为打麻将争吵，他真想为她说句话，可他只能看看她…..每次，她找先生要什么东西，总是他默默地先找到给她。
　　后来，她不怎么参加同学的这种聚会了。
　　他默默地看着那些空位置。
　　默默地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