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表：黄显贵， 40 余岁。
　　 唱不来， 真名郑拉猪 18——40 岁。
　　 黄 妻， 40 余岁。
　　 儿 子， 黄显贵之子，15 岁左右。
　　 郑小猪， 唱不来哥哥，20——42岁。
　　 三 妮， 唱不来精神失常前的恋人，16——38岁。
　　 郑志华夫妇， 唱不来父母， 70 岁左右。
　　 民政局某科室主任。
　　医生、群众若干人。
　　
　　 上 集
　　
　　1．刺破青天的垣曲县锯齿山，陡峭的山崖，迎风摇曳着黄花的荆棘和连壳丛。
　　黄显贵不时拨开荆棘、连壳丛，时而攀援，时而疾走，时而擦汗、时而仰视炎炎夏日，匆匆赶路。
　　2 .高耸的骆驼峰，吐云喷雾的电厂烟囱、冷水塔、铁塔高举的狮子山，迷人的垣曲新城大街，熙熙攘攘之下显得窄陡拥挤的垣曲县城三八路。
　　3.一群穿着各种夏装的人们，人头攒动着围观什么，几乎占去了整个街面。
　　4..黄显贵一身汗污、一脸疲惫地从街道的最高处走来。
　　（黄显贵眼扫了一下围观的热闹，挤过人群的边沿，急欲离去。“哎呀——哎呀——痛——痛！”的惨叫声扣动了他的心弦，勒住了他的脚步。）
　　5.黄显贵奋力拨开人群，急急挤入人圈内。
　　唱不来：（长发乱成鸟窝、炎夏烈日下仍一身油腻腻破棉装、开膛露腚，双手死死搂着头，在地上翻滚）痛死我啦——痛死啦！痛！痛……（惨叫得一脸汗污，一身污垢，叫着叫着，突然四肢一蹬，口流白沫，直挺挺地躺着不动了。）
　　几群众：死啦，死啦……（有的慌忙退去，有的围得更近）
　　群众甲：没死，是痛昏啦，真可怜！（说着不忍看地转过脸）
　　几群众：惨不忍睹！……
　　群众甲：惨不忍睹？还有比这更惨不忍睹哩！”（说着沉痛地陷入遐想）（淡入）呼啸的风雪。唱不来蜷缩在垣曲县城大街楼沿下，裹了又裹破烂的棉衣，越裹越扯皮露肉，牙齿剧烈地嗑颤着：“冷…冷…”发出连串的响声。天渐渐暗下来，街灯亮了，灯光中雪瀑飞泻，穿着各种棉大衣、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的行人，冷得缩着，急往家奔。（淡出）
　　（淡入）唱不来只穿着破烂的棉裤，扯皮露肉长躺在另一楼沿下。烈日晒得皮黑，流着黑汗。蚊蝇云雾般笼罩着，他不时地拍打着挠着，挠出一道道血沟。一只狗，舔着那血沟，舔着舔着张开了利齿大口咬下去）他大叫一声：“啊——”猛地坐起，一个空拳）：“我操你妈！”起来又朝着早已跑远的狗蹬了几腿。（淡出）
　　6 .黄显贵往上背了背破旧的挂包，蹲下，号脉、翻看眼睛。
　　群众乙：（捂着鼻、手煽着异味，皱着眉）验尸呀？
　　黄显贵：他家的人呢？
　　群众甲：他在这大街上疯了二十多年啦，从没人问过，哪有家人！
　　（淡入）黎明，崇山峻岭里的沁水南沟村。深山老林里的一座柴门土院。
　　郑志华老伴（惊梦大叫）拉猪，拉猪——（大哭）
　　郑志华：他娘，醒醒，醒醒……
　　老 伴：我看见咱的拉猪啦，他……死了，死在大街上了……
　　郑志华：真是做梦哩，早没那人了……（拭泪）
　　老 伴：我看哩真真切切……
　　郑志华：真要活着，几十岁的男子汉，不憨不痴，不缺胳膊不少腿，早寻回来啦……（低头）唉，都怪我……（淡出）
　　黄显贵：（站起来，拍打着病人沾给他手上的污物，自言自语）这病能治呀，咋就没人管管、给治治！……
　　群众乙：（瞪圆了惊疑地大眼）这病也能治？”
　　黄显贵：（憨厚的脸膛不无自信）能！
　　众 人：（惊疑、轻蔑地上下打量着黄显贵）谁能？你？
　　黄显贵：（怜悯地）我想治好他！
　　群众甲：你？那年北京大医院的大专家看了都直摇头，说‘病到这份上——一点治头都没了’……
　　群众乙：那是全中国、全世界在摇头呀！
　　黄显贵：（自信地坚持）不用全中国，全世界，我就能治好！
　　群众乙：（指指地上死尸一样的唱不来）乡下人，火车不是推哩，牛皮不是吹哩，吹牛，得看地方，看时候！
　　黄显贵：我没吹牛！
　　群众乙：牛皮都吹破啦，还没吹牛！
　　民政局主任：（难耐轻蔑地）你是医生？”
　　黄显贵：历山绛道沟村保健站医生——黄显贵。
　　主 任：原始森林边上？
　　黄显贵：对！
　　主 任：二十五里长，没人烟的绛道沟？
　　黄显贵：是呀。
　　主 任：哟，原始森林出华佗啦！
　　群众乙：（戏虐地双手将黄显贵推示给众人）看，华佗也嫌原始森林绛道沟太偏僻，想下凡成咱城里人啦！
　　众 人：（哄堂大笑）哈哈哈——
　　主 任：（也戏虐地）老乡，不，黄大夫，咱打个赌，你要能治好他，咱县民政局出资，在这新城大街白给你盖个《黄氏神经病医院》！
　　群众乙：哟，主任！你是让这牛吹晕啦？还是让这疯子恶心怕啦？
　　主 任：我是想耍耍这吹牛，不过也真让这疯子恶心得够够啦……（主任遐想的大眼睛）（淡入）——“热烈欢迎省卫生验收团莅临我县指导工作！”的横街巨幅标语下，一侧的食堂后门的大泔水桶，群蝇飞舞。穿着脏污不堪的白衣蓝大褂的工作人员，躲着飞蝇掩鼻急过。唱不来的蓬头从后门伸进来，见没人，忙捞一把稠泔水，先呑一口，急放入碗里，在轰起群蝇的追赶中逃往大街。袖子滴答、碗里涎出的脏水汁沥沥一路，沥至标语下，沥到行人身上，沥了一路苍蝇，一路臭气，一路的骂声。验收团的车队辗着脏水汁而过。车里的首长煽鼻掩口：“臭！真臭！快走，回省里！”（淡出）
　　主 任：就这样，一个眼看到手的全省第一卫生模范县——臭没啦！（淡入）唱不来衣着褴褛，蓬头垢面，头插红花在大街上扭唱，堵塞了交通。长长的车队受阻于“热烈欢迎省文明县城验收团光临我县！”、“争做全省第一文明县城！”的横街巨幅标语下。喇叭的轰鸣，震得条条横幅阵阵战栗。一群交警齐来驱赶，唱不来气愤地拾起砖头砸过去，刚启动的小车急刹车。
　　车里受惊的首长：“这叫啥文明县城？找他们书记、县长去！
　　县委书记：（敲着桌子吼叫）这是民政局的优撫对象，立即把民政局主管优撫的人给我叫来！（淡出）
　　主 任：一砖头砸没了省级文明县城，也砸没了我即将到手的民政局长，我是让头尅得怕怕啦，我做恶梦梦的都是这唱不来。你要真能治好他，咱民政局真给你盖座精神病医院！
　　黄显贵：哪能让县上给我盖医院，不过……，这病时间太长了，已发展到了头痛阶段，没万把块钱的中药恐怕扳不过来！
　　主 任：多少钱咱局里都出！就怕你吹破天不管天塌！要治不好呢？
　　黄显贵：退款！
　　主 任：那不行！
　　黄显贵：加倍罚款！
　　主 任：也不行！
　　黄显贵：当骗子法办！
　　主 任：还不行！
　　黄显贵：你还要咋？
　　主 任：吃不了兜着走！
　　黄显贵：啥意思？
　　主 任：疯子你带走，从此再不准他踏进垣曲半步！
　　黄显贵：（与主任击掌）好！
　　群众乙：那就快治呀！来个现货，也让大家当场开开眼！
　　群众甲：这有些难为人吧，世上哪有神仙一把抓！
　　群众丁：是呀，这不存心叫人家下不来台嘛，太过份啦吧！
　　群众乙：人家不是华佗嘛！
　　黄显贵：（从包里取出针来）治就治！
　　众 人：（挤着看热闹，看景气）
　　黄显贵：（扎针，疯子象块木头，无任何反应。）
　　群众甲 ：（担心地）哎呀，一会啦，咋还没一点反应……
　　黄显贵：（看一眼众人，）别急……（冷静运针，唱不来抖动，黄继续运针，唱不来睁开眼，黄再运针，许久拔针……）
　　唱不来：（慢慢坐起，缓缓摸头，使劲摇头）不痛啦！不痛啦！（高兴地一跃而起，舞唱起来。）
　　众 人：喝，还真神仙一把抓！！
　　主任有点傻眼。
　　群众甲：给这位黄大夫唱段小苍娃吧！是他救了你！
　　唱不来：（摸着脖子想了半会，憨笑着摇头摆手）那，我——唱不来！
　　几群众：（大失所望地）唱不来？
　　唱不来：（心上前）哎——叫我？（那几个群众掩鼻急退）
　　黄显贵：你叫唱不来？
　　唱不来：（转身逼近黄显贵）你叫我？
　　黄显贵：（看看唱不来，看看众人，似乎是问大家）这？……
　　群众甲：（对黄介绍）他整天哼哼呀呀唱不停，真要他唱个啥，他就是这一句——唱不来，慢慢都叫他唱不来。他也就答应唱不来，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
　　黄显贵：早听说过，没见过！
　　群众乙：没见过唱不来，不算垣曲人！
　　黄显贵：我成年钻在老山里，不进药，不来县城，碰不上他。（不好意思地）主任，你看，他这病少不了几味贵重中药，我今天就得进这几种药，得不少钱，我来时不知道碰上这事，钱不够，来一回120 里，太不容易……
　　主 任：（有点迟疑地）得多少？
　　黄显贵：（不好意思地）最少……也得一千，见效再……
　　主 任：钱倒不多，只是…哪有还没看病就先要钱哩！
　　黄显贵：主任，您看，这是给……唱不来看病，不是给我看，他是咱民政优撫对象，你总不能叫我又尽义务又垫钱呀！我也实实是垫不起……
　　主 任：谁看病都一视同仁！你先看病，再拿单据来民政局找我报销！（寻思）咱还得说好，不在国家报销之内的药种，可不能报销！
　　黄显贵：（为难地）他要用哩这几种药，样样都不在规定报销之内呀！
　　主 任：我可不敢违犯政策、违犯法律！
　　黄显贵：你这说了半天，半夜说了个黑地，说了个没啥！
　　群众甲：（好心出主意）你不会也趁圪台下驴，不揽这熬煎差事啦，这恶心粘上可洗不下！
　　黄显贵：可这……这人太惜惶啦……
　　群众甲：天底下惜惶人多哩！我看你也没个三头六臂，就是千手观音，也不能不叫世上有惜惶！
　　黄显贵：碰不见，也就算啦，本事不中，管不了，也就死心啦，可这……咱明明能治，咱是医生，不能见死不救呀……
　　主 任 ：不听你吹啦，我还要上班！（急忙钻出人群走了）
　　群众甲：你看看，国家都不敢粘惹，你敢粘染这？（不少人纷纷离去）
　　黄显贵：（看看远去的人们，深思良久，无奈地回头对唱不来说）人家都能拍拍屁股走，我不能呀，我是医生，说不过这心，跟我走吧！
　　唱不来：（怕打似地躲避）不不不……
　　群众甲：你就想行善，也引不走他呀！，就是硬引走，你也硬不过以后的大麻烦呀！
　　黄显贵：……（不由自主地从包里掏出个白馍给了唱不来，唱不来抢过来急啃。黄显贵又拿出个馍让唱不来看看，又装入包内，示意跟他走。唱不来看看手中馍，看看黄显贵，终于跟上走了）
　　7．25 里绛道沟，山深林密。土窑、柴门。窑门上挂着又窄又土、木底黑字、没上过油漆的《历山镇绛道沟村卫生所》牌子。
　　（黄显贵背着大袋子推门进入，唱不来东张西望着远远跟来。）
　　儿 子：爸——（推开作业、放下笔，高兴地蹦跳过来）小彩电买回来啦？
　　黄显贵：（搪塞地）嗯。
　　儿 子：（喜不自禁地觧倒袋子）有彩电看喽——小彩电呢？
　　黄显贵：（故意漫不经心地指指远处的唱不来）那不！
　　儿 子：唱不来？
　　黄 妻：疯汉？（母子二人惊得合不上嘴）
　　黄显贵：14英寸的小彩电，还是旧货，就要500元，都说啥年代了，都看的是25、29、小电影那样的大彩电啦，还买那小不点，也不怕人笑话，我就……
　　黄 妻：（指指14英寸小黑白电视）这小巴掌黑白，人不笑话！
　　儿 子：（摔笔，把书扔了一地）爸，你说话不算话，我不上学了，不复习功课了，我要小彩电！（哭）
　　黄显贵：（一一拾起书、笔，哄儿子）下次进城，爸一定给你买个新刮刮的21 寸大彩电！
　　儿 子：（大哭，把书、笔扔得更散更远）不，我现在就要！
　　黄显贵：（双手摇着儿子肩膀）过几天，爸给我娃买他娘个25 的！
　　儿 子：（一把将父亲推开）不！
　　黄显贵：（拾起条帚把，按住儿子就打屁股）给脸不要脸，小不乍着就翻天啦！
　　黄 妻：（一把夺过条帚扔远，推开丈夫）钱拿来，我不怕小彩电让人笑话，我连夜进城给娃买去，我能摸到县城！
　　黄显贵：（无言以对）
　　黄 妻：（火了）买小彩电的钱呢？
　　黄显贵：（指指中药和唱不来）
　　黄 妻：：给他？——
　　黄显贵：（说不出口，点头，低头）
　　黄 妻：啊，你你你，他是你啥亲娘热爹？（哭了）
　　8.夜，家里。
　　（黄显贵边擦汗、边添柴煽火熬中药。沸腾的药锅，熏得他直擦泪的烟雾。妻子一把夺过煽起来，火光映红了她的泪珠。）
　　黄显贵：（不无内疚地笑笑）不生我的气啦？
　　黄 妻：（用煽子指指儿子眼挂泪珠的睡容。）
　　黄显贵：（走过去轻轻给儿子擦泪。）
　　9.深夜，家里。
　　黄显贵：（滗药，端药放于桌上，推醒熟睡的唱不来）兄弟，兄弟，唱不来！
　　唱不来：（一惊，坐起，看碗）吃饭？”（揉眼、眼亮，抢过来喝了一口，“喷”地一声吐了一地，扔了碗，药洒了一床，碗从床上滚下地打碎）
　　黄 妻：（揭起满是药污的白床单）你——你知道这碗药多少钱吗？（对丈夫）这……不活活糟蹋人嘛！（拾起条帚就要打）
　　唱不来：（跳起，逃往茫茫黑夜）
　　黄显贵：（怒极，打了妻子一巴掌）你——（回身追出去）
　　黄 妻（一手捂着脸，一手找来电筒紧追出去）
　　儿 子：（拿出一根棍子随着追去）
　　唱不来：（悄悄从黑夜中摸出，愤恨地提一把镢头进屋，屋内响起砰嚓声）
　　10. 漆黑里、山峦间游走飘忽的灯光。
　　黄显贵：兄弟——
　　黄 妻：唱不来——
　　儿 子：唱不来叔叔——
　　11.呼喊声化作一轮旭日。
　　（一家三口一脸汗污地相扶着，从旭日中疲惫不堪地走回家里。唱不来在门前舞唱。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黄 妻：（挣扎上前擦去唱不来脸上的污泥）兄弟，嫂子再不打你了……（唱不来停止舞唱，傻笑。黄妻进屋大叫一声奔出，父子分别持棍子、锨冲入）
　　12.一片狼籍的家。
　　（桌子四脚朝天，锅灶被推倒，案上面罐破裂，白面流了一案，小黑白电视滚在地上……）
　　黄 妻：（坐地大哭）这穷呼呼哩日月也不让过啦，砸成稀巴烂一堆啦，——（儿子操棍直奔唱不来，被黄显贵一把推倒在地。儿子摔哭了。）
　　黄 妻：（拉起儿子，指着唱不来对黄显贵哭喊）我娘俩给你这亲娘热爹腾路！（出门）
　　黄显贵：（慌得一筹莫展，忽然灵机一动）回来！我弟兄俩给你娘们腾路！（说着拉上唱不来走去。）
　　黄 妻：（急追上，死死挡住）我娘们不走了还不行吗！（一家人抱头痛哭。唱不来却扭唱起来。）
　　13．日落，天黑，家里。
　　（黄妻在熬药，沸腾的药锅。儿子在写作业）
　　（黄显贵滗药、端药到唱不来跟前，臼一汤匙，吹药，准备喂唱不来。）
　　黄 妻：（端一碗香喷喷的兔肉）兄弟，你喝了药，嫂子就让你吃这兔肉。（唱不来闻肉香流口水，欲抢。）
　　儿 子：（一把夺过肉，闻了一下，流着口水）真香！叔叔，你不喝药，我就不给你吃！”（唱不来看看肉，看看药，喝下一汤匙，苦着脸正要吐，儿子忙喂了唱不来一口肉，唱不来的苦脸变作嚼着肉的笑脸。
　　14 .空了的药碗、肉碗，笑着睡去的唱不来。黄显贵轻轻给沉睡的唱不来扎针。
　　15.日出日落。
　　（唱不来静坐在门前，不再舞唱。黄显贵背一棍柴回来，唱不来忙去帮着放下，往柴垛上放。）
　　黄显贵：（惊喜）她妈，她妈，娃儿，快来看……
　　（母子奔出，惊喜不已。）
　　
　　
　　
　　
　　下 集
　　16.夜，夫妻睡在床上。
　　黄 妻：（欣喜）想不到见效这么快！
　　黄显贵：是啊，该用那几种贵重药了，鸡叫就叫醒我，得去县上进药！
　　黄 妻：（一惊）又得多少钱？
　　黄显贵：（心虚得直抓眉头）少说也得过千吧……
　　黄 妻：（惊得抬起头）娘呀，说了一个老天爷！咱可只有百十块啦，咱四张嘴都吊起来，也不够零头呀！
　　黄显贵：不是一万多哩嘛，咋就只剩这点点啦？
　　黄 妻：你划划，唱不来药钱花多少啦，看我能体已一块不能！
　　黄显贵：这咋办？这咋办？（直敲脑门）
　　黄 妻：（眼睛 一亮）找民政上！
　　黄显贵：（生气）指望不上……
　　黄 妻：这钱不能叫咱挨呀，又不是小数，咱这穷家再也贴不起啦！
　　黄显贵：（无奈地）唉，看来只能靠自己采啦！
　　黄 妻：自己采？哪有？
　　黄显贵：除过混沟，都寻遍啦……（摇头）
　　黄 妻：（惊得坐起）啊，你想摸七十二混沟？你不要命啦！
　　黄显贵：别听人们瞎咋呼，哪有那么玄乎！
　　黄 妻：你没听咱爹活着时说的——七十二道深沟，沟沟混同，沟沟勾魂，那年阎锡山队伍进里一个团，没摸出来一个！
　　黄显贵：他们是外来人，不认路嘛，咱……
　　黄 妻：咱这一带，人老几辈，你听过、见过谁进去过？
　　黄显贵：凡事总要有人开个头嘛，我就不信……
　　黄 妻：看来你是存心撂下我娘们不管啦！
　　黄显贵：哎呀，唱不来兄弟的病治到了火候上，得赶紧下这几味药，要不，前头那一万多块就白花啦！更……
　　黄 妻：这……那我娘俩和你一起去！
　　黄显贵：都搭进去，不怕绝户？
　　黄 妻：（终于明白过来了，又是哭嚎又是打丈夫）我娘呀，好你个没良心哩，原来按哩撂下我娘俩的狼心！
　　黄显贵：（闭着气，指熟睡婴儿似地指指唱不来）你把他吵醒！？不知道他这病得睡好！
　　黄 妻：我哩娘！我伺候你老哩，伺候你小哩，给你养小（男）养女，啥事都由你摆划，没想到落地熬哩还不胜一个皮不挨、肉不粘的疯汉……（拍打着丈夫的心口，哭得悠长、喘不过气）
　　黄显贵：算算算！我不去啦还不行！
　　黄 妻：就是不能去！你不言语把一疯汉引回来 ，我依了你，你把咱的家当都拿出来给他治病，我也认啦，可我搭上啥，也不能搭上你呀！（搂着丈夫咽泣抽搐，生怕丈夫飞了）
　　17.挂着泪珠沉睡的妻子。
　　（丈夫悄悄移开妻子的手，脱开妻子的搂抱，腰里别把镰，背上镢头，走出鸡啼。）
　　18 .莽莽原始森林。
　　（深沟里，光线幽暗，黄显贵不时弯腰惊喜地拔棵大草，细细看看又失望地扔掉。翘首高山，勒勒腰带，艰难爬坡，登上山顶，小心走着，四下寻找着，失望地摇头。回首久久远望云雾缭绕中的绝壁，将镢头长枪似地插上后背。咬了一下牙，向绝壁走去。）
　　19.绝壁。
　　（黄显贵攀登山崖，脚下不时落下石头，惊飞鸟雀，吓跑猴群。他终于攀上绝顶，扑向一丛绿草黄花。惊喜得喘着气大叫：“找到啦，找着啦！唱不来兄弟有救啦！”）
　　20.黄显贵狂喜狂挖。
　　21.黄显贵将一大包药材捆在背上，小心下崖。
　　（不时登空的脚，不断拼命抓住山藤的手，打着秋千，蹬着山崖。眼看即将到底，一脚蹬滑，山藤中断，他惨叫着“兄弟——”滚下。日落，漆黑……）
　　22.鸟雀声中，太阳把道道金针刺入密不见天的原始森林。
　　（黄显贵醒来，见一条蛇盘卧在他的心口入睡，他大叫一声跳起来，蛇逃了，一只胳膊肘、一小腿在流血。天地在他的眼中旋转，他使劲摇摇头，慌忙伸手摸背上，药还在，他欣喜地闭目昏迷。）
　　23.黄妻、儿子、唱不来在山林里四下寻找黄显贵。
　　黄 妻：他爸——
　　儿 子：爸爸——
　　唱不来：大哥——
　　24.群山、绿涛在喊声中回应。
　　25.山坡上，黄显贵拄着镢头一脸伤痕，一身血污，一瘸一拐走着。
　　26.四人远远相见、惊呼、狂奔、扑到一处，黄显贵昏在妻怀中。
　　27.儿子与唱不来抬着黄显贵回到家里。三人爬在他身上大哭。
　　黄显贵（被泪水打醒，急摸背上）药，药，药呢？
　　儿 子：在这儿……（忙将药袋示给父亲看，黄显贵笑）
　　28.黄显贵胳膊上扎着绷带，妻儿含泪在给他包扎小腿，唱不来傻傻看着。
　　29.胳膊、腿扎着厚厚绷带的黄显贵在挑选所采的药。
　　30.黄显贵给唱不来喂药，唱不来听话地喝着药、苦笑着。
　　31.黄显贵拄着双拐在山坡上采集一株株中草药。不时捂腿，痛得汗珠直滚，突然眼前漆黑，倒在坡上。
　　32.黄显贵拄着双拐走进中条山职工总医院。
　　33.大夫给黄显贵拍腿部片子。
　　大 夫：来得太晚了，已发展成骨髓炎，赶快到秸山骨髓炎专科医院去治吧，迟了就得截肢，再迟就有生命危险！
　　34.家里。
　　黄显贵：我走后，你千万记住按时按量给兄弟喂药，千万按时按量，一点不敢多，一点不能少！一定……
　　黄 妻：（两眼泪）记住了，记住了，你还是赶紧顾你吧！别只顾你那命布袋兄弟啦！……
　　35.秸山骨髓炎医院。
　　（病床上输液的黄显贵瓷瞪着远方深思：“也不知道唱不来兄弟病咋样啦……）
　　36.黄显贵家里，黄妻在给唱不来喂药。
　　37. 秸山骨髓炎医院办公室。
　　（黄显贵胳膊、腿上尽是绷带。）
　　大 夫：绝对不能出院，万一复发事小，弄不好截肢事大！
　　黄显贵：我家有重病号，顾不了许多（拄拐走出医院）
　　大 夫：（目送、摇头、叹惜 ）这人，不要命，真没治！
　　38.黄显贵家里。
　　（胳膊、腿仍缠着绷带的黄显贵给唱不来作检查。）
　　39.黄显贵缠着绷带的右臂在开处方。
　　黄显贵：（对妻子说）今日起，严格按这个方子熬药。
　　40黄妻熬药、给唱不来喂药。
　　41.日出、日落、阴、晴。
　　42．唱不来背着一捆柴回来 ，整整齐齐码上柴垛。
　　黄显贵：（惊喜忘情地扔了双拐，扒住唱不来双肩）你…你好了，好了！——
　　43.黄显贵在杀兔子。
　　44.儿子追捕大公鸡。
　　（大公鸡叫着飞奔、从唱不来头上飞过，拉了唱不来一脸屎）唱不来（抺了一把，闻闻）真臭 喷！……
　　45．一家人喝酒庆贺：盘里整鸡、整兔、金针花、菖蒲酒。黄显贵与唱不来对杯。
　　妻 子：（指指丈夫胳膊、腿上的绷带）你少喝！
　　黄显贵：多喝！喝晕！（说着抓起瓶子痛饮。醉倒。）
　　46.唱不来和已没了绷带的黄显贵一家三口一同锄草。
　　黄显贵：兄弟，还记得爹娘吗？
　　唱不来：（点点头）嗯。
　　一家三口：（急问）在哪儿吗？
　　唱不来：（似乎是随口说出）大哥大嫂不就是爹娘嘛！
　　黄显贵：（动情又不无失望地）我是说你的亲爹娘 ！
　　唱不来：哥嫂就是我亲爹娘呀！
　　黄显贵：（摇头）你还记得家吧？
　　唱不来：（激动地连连点头）！
　　一家三口：在哪儿？
　　唱不来：（满眼是泪）这里不是我的家吗？
　　黄显贵：（性急地）我是说你以前的家！
　　唱不来：（无所谓地摇头）
　　黄显贵：好好想想……
　　唱不来：（看看眼前 的家，看看一家三口，摇头，摇出了一串泪）
　　黄显贵：（直摇头）记忆丧失症……
　　47唱不来将锄掉的兔丝子蔓一一拾起，放到地外成堆
　　黄显贵：（伸着拇指对儿子说）除草就要象你叔这样，除兔丝子更得这样，这才是正经庄稼人！
　　48.深夜，黄氏夫妇睡在床上。
　　黄 妻：这唱不来的病是好啦，可也好下麻达啦！
　　黄显贵：你这人，又歪出啥歪道道来啦？
　　黄 妻：还说我歪呀！你人心还有尽没有？没有我，你一个人再傢伙，能有唱不来的今天！
　　黄显贵：（嘻笑）是呀，我总不能带着唱不来去秸山住院，唱不来能有今天，这第一功臣还真是你！
　　黄 妻：（怨爱地戮了一下丈夫的脑门）镢锤手撫拉，当我是吃屎娃！我是说，唱不来不过四十上下，这以后的日子长着哩，总不能老在咱家呀！
　　黄显贵：你还真说到我心上啦，咱不能白使唤个长工，将来当地主挨斗！（禁不住笑了）
　　黄 妻：（笑）啥年月啦你还说这话！
　　黄显贵：（一本正经地）啥年月也不能亏人！唱不来心眼好，人实在，肯干活，又有一身力气，咱得赶紧给他找着家，让他家人赶快给他说媳妇。
　　黄 妻：（摇头 ）几十年啦，音信都没，天底下这么大，去哪找？
　　黄显贵：（深思良久，眼睛一亮）他这口音，带点东、南、北一带味道。天明我就去绛县、沁水、阳城各县电视台登寻人启事！
　　黄 妻：（生气地坐起））又得花钱，咱可再花不起啦！
　　黄显呈：（正色地）脱裤卖袄也得上电视！
　　黄 妻：咱一家就不活啦？
　　黄显贵：唱不来就不活啦！
　　黄 妻：光叫他活，不叫咱活！
　　黄显贵：（激越地）啥叫活？治病救人，救生济世，行善做好事，就是活！
　　黄 妻：（嘲笑）你越说越晕啦！
　　黄显贵：（闭目沉思着）你不看药书，悟不到这里……
　　49.黄显贵走进挂着《阳城县广播电视局》牌子的大门。
　　（黄显贵交款，收款人说：“今晚就上电视！”。）
　　50.黄显贵走进挂着《绛县广播电视局》牌子的大门。
　　51.黄显贵走进挂着《沁水县广播电视局》牌子的大门。
　　52.沁水县五寨村郑志华家里，一家人在看电视
　　郑小猪：（指着21 英寸彩电）爹、娘，拉猪，我兄弟拉猪！（二老一步步逼近电视，）
　　郑志华：你堵住我啦……（拉过老伴几乎爬上电视。）
　　老 伴：你没堵住我？（推过丈夫，脸贴上电视，许久，二人都失望地摇头）
　　53.黄显贵家。
　　郑小猪：（擦着汗来到黄家，与唱不来面面相觑）你是拉猪？
　　唱不来：（快速转动着眼睛）拉猪？（又看看黄氏一家）
　　郑小猪：小时候你在坡上放牛……
　　唱不来：放牛？
　　郑小猪：（作搂抱式）和三妮……
　　唱不来：和三妮？（学小猪搂抱动作）
　　郑小猪：（挥鞭动作）爹抡着鞭打你……
　　唱不来：（重复搂抱和鞭打，挠耳低头，终于眼珠一亮）
　　 （淡入）郑志华扛犁，郑小猪背耙进入麦茬地。
　　郑志华：小猪，叫拉猪把牛赶过来驾犁。
　　郑小猪：（手作喇叭）拉猪——爹叫你把牛赶过来驾犁——
　　（郑拉猪正和背着行李的姑娘三妮在弯弯山道上相视垂泪，闻声拉上三妮拐入荆棘丛）
　　（牛在玉米田里抢吃尺余高的嫩玉米苗。父亲和哥哥飞奔入田赶牛。牛挨着打，仍抢吃着，嘴噙着长长的绿苗奔跑。）
　　郑志华：（气极败坏地挥鞭）小猪——我抽死你——（追下）
　　郑拉猪：（痛苦欲绝）你不爱见我和咱这大山了？
　　三 妮：（爱恋地）只是不爱见这大山了！多见林木少见天，多见石头少见人，我够够了！想过过山那边的日子，拉猪哥，咱还是一起走吧……
　　郑拉猪：一辈子在一起？
　　三 妮：嗯！
　　郑拉猪：三妮——
　　三 妮：拉猪——（二人抱搂）
　　郑志华：（追寻中见人影，追到，气花了眼地吼叫）好你个拉猪，多嫩的玉苗啊，糟蹋到你手啦，……（‘啪’地一鞭打了两人，两道血印）
　　郑拉猪：（急捂住三妮的鞭痕哭吼）爹——你这是干啥呀！
　　郑志华：（发现三妮）呀！三妮，我……
　　（三妮捂着脸哭着狂奔，郑拉猪喊着“三妮——”狂追，父亲目瞪口呆。
　　郑拉猪一脸憔悴、汗污，焦急地在大街上寻找、眩晕……（淡出）
　　唱不来：（如梦初醒，慢慢走出惺忪，瞪圆了眼珠）你是小猪？
　　郑小柱：（泪眼放光）你是拉猪？
　　唱不来：哥哥——
　　郑小猪：兄弟——（二人抱头大哭，黄家举家痛哭）
　　黄显贵：（狂喜）唱不来回复记忆了！唱不来回复记忆了——
　　54.唱不来与黄氏一家送郑小猪回家。
　　郑小猪：我这就回去雇辆车，和爹娘一同来谢恩人，接兄弟回家。（说着向黄家三口深深鞠躬）
　　55.满山枫红，千山飞雪，春暖花开。
　　56.夜，黄氏夫妇躺在床上。
　　黄 妻：这么长时间了，还不见唱不来家来人，是不是一想起还得给他娶媳妇、盖厦，怕累害太大，不想认了？
　　黄显贵：你咋老把人往坏处想！
　　黄 妻：我想往好得想，可真到了最坏处咋办？
　　黄显贵：他不要咱要！
　　黄 妻：（惊讶）养他一辈子？
　　黄显贵：不，给他成家！帮他立业！
　　黄 妻：成家？人家亲爹亲妈亲兄弟都怕这大累害，钻在深山不敢相认，你算个啥？
　　黄显贵：非得算个啥？你动不动祷告老天爷保护着，你算老天爷个啥？天女？天孙？七大姑八大姨？
　　黄 妻：就算我又说错啦！可你去哪给他弄房子、家电、三金、四银？……
　　黄显贵：正经过日子的人，不图那花胡梢……
　　黄 妻：新房呢？是咱给他腾窝，咱住树上牙雀（喜鹊）窝，还是媳妇给他娶到牙雀窝里？
　　黄显贵：咱腾出来！
　　黄 妻：啥啦？咱给他腾窑？你再说说！亲兄弟还长子不出家哩，他是你啥？凭啥叫咱腾房出门？你咋越说越出楦啦！
　　黄显贵：咱的饭窑（火房）朝阳暖和，腾出来，咱拿尖镢往大里扩扩，再好好泥泥，粉刷粉刷，我看咱住进去就美着哩！咱只不过多出几身汗就有啦嘛……
　　黄 妻：圈驴哩？人家城里的驴圈也比咱这屋强一百倍！就算咱这烂窑腾给他，别说新媳妇，只怕城里那驴也不肯进来！
　　黄显贵：河东狄老二的妹子，男人嫌老实离婚啦，我想去说说……
　　黄 妻：哎——你可还别说，还真是个不赖哩茬口，那可是个好女人，咱兄弟说下她受不了罪！她跟了咱兄弟，后半辈子也有了好靠扇（依靠），只是……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黄显贵：又咋啦？
　　黄 妻：这一年多……算算往他身上贴了万把块啦，天大的数目呀！哪一分一厘不是汗眼里流、血管里放、牙缝里挤！咱能给他看好病，咱已是尽根尽尾啦，他也算烧了八辈子高香啦，真给他说媳妇，腾窑……你说，他是你儿，还是你爹，还是上辈子真欠他啦？
　　黄显贵：这话一到你嘴里，咋就那么难听！……只是狄老二在县城做生意，这事得先找他。……明个我就进县城提亲！
　　57.一辆三轮车奔出旭日、扬着黄尘从云雾缭绕的山道上开来，直开到黄显贵门前。
　　郑小猪：（两泪纵横，从车上跳下来）拉住，快跟我回家，爹……不行啦——
　　唱不来：（大惊）咋就能不行啦？
　　郑小猪：哥上次回去本是马上就和爹娘来接你哩，可爹一听说你二十多年受的惜惶（淡入）
　　郑志华：（大叫）我拉猪娃惜惶死啦！是我把他害死啦！（昏倒）
　　抬着郑志华狂奔的担架。
　　飞跑着进医院的担架。
　　担架上进手术室的郑志华。
　　雨，雪，河岸冰块坍塌的沁水五寨村家里。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郑志华：“爹啥也不求，只求能见到拉猪活着，证明你们没哄我……只求当面给他赔那年的不是……（淡出）
　　唱不来：爹呀——（大哭，兄弟抱头大哭）
　　唱不来：（摇着哥哥的肩膀悲痛欲绝）你咋不早来，咋不早来……
　　郑小猪：一家人都懵在爹的病上了……
　　唱不来：（跪倒）爹呀——
　　郑小猪：赶快上车吧，迟一步，只怕……
　　唱不来：（跳起来大哭着）黄大哥去县城啦！我要等他回来！
　　郑小猪：咱开车去接！
　　唱不来：（大声泣诉）不行，不行……黄大哥给我治病以来，上县城再也舍不得搭车走大路，都是步行翻山走小路，山羊走着都栽跟头哩蚰蜒路呀——一个来回120里，哪回回来不是后半夜——
　　郑小猪：那就更没一点等头啦，咱雇人家的车，时间长了咱出不起钱，更怕你我再见不上爹的最后一面……兄弟，哥求你啦，你就可怜可怜咱爹，满足满足他老人家的最后心愿吧，要不，爹死也合不上眼呀！
　　黄 妻：兄弟，你放心走吧，回来我给你大哥说……
　　（司机发车，喇叭连连催逼）
　　唱不来：（放声大哭）不，我要等大哥回来——
　　众 人：不敢再等啦，上车吧！
　　唱不来：（看看哥哥，看看黄妻，面对远方长跪哭喊）黄大哥，兄弟在这给你磕头啦……（唱不来、郑小猪连磕响头，唱不来额头出血，又连给黄妻磕头，与黄家母子相抱大哭。）
　　58.垂柳起舞的垣曲县城中条大街，《垣曲县精神病诊所》门牌。（门外各式各样、各种服装、男男女女的精神病人和家属排着长长的队伍待诊。）
　　黄显贵：（给一蓬头垢面的患者把脉、自语）也不知唱不来兄弟现在哪里，过得如何，有媳妇没有？……
　　59.锣鼓声大作，唱不来与中年的三妮抬着一大匾，上写着《当今圣手神医，拉住再生父母》。
　　60.放大、特写的《当今圣手神医，拉住再生父母》。
　　
　　 ——剧终
　　 2008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