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伸出手，拉起一扇黑色的百叶窗，一盏盏街灯星星般闪烁起来。
　　
　　林柯一边听着音乐台的歌声一边娴熟地转动着方向盘。跃进路向右转是烟台道，直达芳颐小区。这本是一条捷径，林柯却舍近求远地直行到上海到才右转。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自从……自从五年前那个初秋的夜晚……他使劲摇晃了几下脑袋，似乎要把某些东西从记忆中丢出去，扔到车窗外。
　　
　　“明天搬家”林柯回到家就急急地对梅子说。
　　
　　“这么快？”梅子有些不舍地打量着这套两居室，这是他们四年前结婚时买的，每一处装修，每一件家具，甚至细小的挂件摆设都投入了她的无限热情。
　　
　　“甭废话了，快收拾东西，明天一早搬家公司的车就到。”林柯以不容置喙的口吻说出这句话之后，就抬腿进了卧室。
　　
　　“你跟我甩什么脸色！神经病！”梅子随手抓起一个布艺熊扔过去。熊被摔在门上之后软软地滑落到地上，象个败仗的伤兵。林柯近这一年来就象变了个人似的，以前那个儒雅、开朗的丈夫现在暴躁的象只斗牛。是自己以前就错看了他？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他整天泡在网上，难道是网恋了，所以故意冷落我？
　　
　　吃过晚饭，林柯一声不吭地出门了，梅子趁机跑进书房在电脑上寻找着蛛丝马迹。浏览器的收藏夹里有一个博客地址，里面的内容却是加密的。梅子试了很多密码，林柯的生日、车牌号、电话号码……都不是。最后试探着敲进030421，显示登录成功。2003年4月21日，林柯与梅子的结婚纪念日。想到林柯设置这个密码时的心思，梅子一边感动，一边又有些惭愧，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猜疑他，真想立刻退出去，不再这样鬼鬼祟祟地偷窥。好奇地看了看那一溜标题，她的视线里跳出了《噩梦》这样一个题目，日期是一年前的。“我只看这一篇”梅子在心里对自己说着，点开了那篇日记。
　　
　　2007年9月30日
　　
　　与冬子、阿庄喝酒唱歌到深夜，开车在烟台道撞上一个女人，怕，怕极了，怕她会死，更怕她不死，在医院无休止地住下去，成为我和梅子永远还不清的债。犹豫几秒钟，我选择了逃逸，观后镜里清晰可见她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拼命伸着，像是要抓住我，也抓住这个世界。红色的血，黑色的夜，狰狞恐怖的一幕。如果能将这一切现实变成噩梦，我愿意拿我的一切去交换……
　　
　　关上电脑，梅子忽然觉得房间的四壁都晃动着一只只带血的手，她慌乱地奔出家门，逃命般跑下楼去。出了小区的大门就是烟台道了，她恍惚看到林柯站在路灯下微笑，扑过去时才发现空空如也。“你在找人吗？”一个甜美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梅子缓缓地扭过头去……身后空无一人。
　　
　　估计现在也就九点，路上竟然没有任何车辆和行人。似乎正有股冰凉的东西沿着脊背流下来，她想要逃，腿却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动弹不了一丝。她只能无助地茫然四顾，却一眼望见路边那株桂树上，无数只沾满鲜血的手从树干、树枝上张牙舞爪蔓延过来，她绝望地合上眼，绝望地嗅到充满血腥的味道。
　　
　　“梅子，站在这里干什么？”这声音突兀得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梅子睁开眼睛，那些晃动的手消失了，桂树恢复了平日的安静，柔顺地立在路边，林柯满眼焦虑地站在眼前，关切地看着她。
　　
　　“没什么，我……出来找你”梅子默默随着林柯往回走，走了一段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洁净的马面被路灯照得惨白惨白的，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那一夜，梅子一直没睡着，也不肯让林柯关灯，她盯着白色的墙壁出神，怎么以前从来没觉得，这白色的墙壁，苍白的像一张失尽血色的脸呢？林柯似乎也醒着，虽然，他始终谨慎地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制造着鼾睡的假象。
　　
　　她不能去揭发他，尽管那个巨大的条幅还挂在路边，“寻找目击者”那几个血红的大字还不曾褪色，尽管她也曾看见那个形容枯槁的男子，在絮絮地对路人说他的妻子是失血过多死去的，如果肇事者不逃跑，她也许还有救。
　　
　　她只能沉默，把这件事埋在心里，埋成永远的秘密。
　　
　　梅子坚持将卧室的墙壁刷成苹果绿。这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比原来那套位置差了很多，几乎在市区的边缘了。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离烟台道很远，远到可以渐渐淡忘这个城市还有这样一条道路。
　　
　　一直到深夜，才把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梅子疲倦地泡在大木桶中，用浴花揉搓着白色的泡沫，眼睛漫无目的缓慢地在浴室里移动。
　　
　　“你在找人吗？”一个甜美的女声响起，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墙壁上那面镜子中无数只沾满鲜血的手争先恐后地延伸过来，一直攀沿上她的脖子。她想喊，嗓子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逃，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她几乎已经听到自己牙齿碰撞的声音……
　　
　　终于，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站起来，抓起台子上的吹风机砸过去，一下，两下，三下……她闭着眼睛不停地砸，似乎一停下来就不能够再积聚勇气。
　　
　　当她筋疲力尽地摊倒下来时，睁开眼睛，林柯已经倒在血泊里，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拼命伸着，像是要抓住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