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喋血中条 (长篇小说连载)

山藤书屋
2009-01-10 10:33   收藏:0 回复:1 点击:4798

     《喋血中条》内 容 提 要
  
   作者以记实的笔调,形象的人物表现手法,详尽细腻地描述了1941年5月,发生在滔滔的黄河北岸,巍巍的中条山上的那场中日双方三十万大军的晋南“中条山战役”中,复杂激烈,曲折离奇的战斗故事。
   这是中华民族反抗外来野蛮侵略,一百零五年的近代战争史上,最后四年里的一场最惨烈的战役,更是一场悲壮得令人神往,悲怆得使人哭泣的,神圣的民族抗日战争。
   小说以中国军一个团的团长张金杉奉命率部北渡黄河,增援中条山战役,到最后全团将士血洒黄河滩为止,最初十天里的战斗故事为主线,记述、描写了两个军长、两个师长、五个团长、两个副官、三个营长、一个“虎胆神枪”式的游击队队长曾大功和一个传奇式的战地女记者高丽眉及一个神秘的日军女翻译山口敏子,等一群鲜明生动的各类人物的形象,重现了为保卫中华河山,在那场炮声轰轰,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惨烈战斗中,人性的光亮与人性复苏动人的故事情节。
  
   值此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六十周年之际,谨以此篇献给在抗击日本法西斯最野蛮侵略的晋南中条山战役中,而英勇捐躯的将士和被日寇惨害了的同胞们……
  
   题 叙
   为了不被忘却的纪念
  
   六十年前的八月十五日,一个在亚洲掀起了疯狂侵略战争,把亚洲浸入了血泊,把太平洋搅得恶浪滔天,把珍珠港炸了个稀巴烂的日本法西斯天皇裕仁,终于高高举起了投降的双手,向全世界宣布:无条件投降。
   中国人民经历了八年艰苦卓绝的抗战,终于取得了近代史上反抗外来侵略战争屡败之后的第一次最彻底、最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的胜利,终于洗刷了百余年来中华民族的耻辱,成为中华民族由衰败而振兴的伟大历史转折。
   今天,在全世界人民欢庆世界反法西斯胜利六十周年的日子里,回响在中国人民耳畔的不仅仅是一九四五年八月胜利的凯歌,同时还隐隐地回响着日本法西斯豺狼的嗥叫,回响着中国妇女、儿童、老人、少年的惨号,回响着中华民族被迫着发出的最后的吼声……
   然而,作为战败国的日本却没有丧失一寸土地,没有付出一分钱的侵略战争的赔款,居然还能在美国的“军管”下安然地发展自已的经济,竟然能一跃而起成为亚洲的经济强国。回想110年前的中日黄海大战,作为反侵略的战败国的清政府却只能在《马关条约》上割台湾、通商市,并付出了二亿三千万两白银的巨额赔款。这是怎样的历史滑稽与讽刺!
   时至今日,从发动野蛮侵略战争的日本天皇裕仁到继任者天皇明仁,及其追随者仍不肯承认自已当年血腥的侵略史,仍不肯向历史谢罪,向深受其害的中国人民、亚洲人民道歉谢罪,而是妄图一笔抹杀那一段赤裸裸、血淋淋的侵略史,居然把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说是“编造”,把骇人听闻的“用中国人作细菌试验”说是“假象”,等等,一派胡言乱语。
   这不能不令每一个中国人愤慨!
   然而,今日的年轻人,对六十年前中国人民的那场抗战史,了解的又有多少呢?
   去年夏天,一次刚上课,面对堂下一群十三四岁初二年级的孩子们,我突然在黑板上写出“37年7月7日”几个字示给学生,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一个个扑扇着美丽的睫毛,闪烁着明亮的大眼睛,昂仰着一张张天真烂漫的笑脸,面面相觑,竟不知这几个字的含意。好大一会儿,才有一个学生羞红着脸站了起来,含含糊糊地说;“好像是什么事件吧……”
   天哪!这就是我们的学生吗?我们的学生应该是这样的吗?我一阵颤栗,一阵哀伤……
   然而,这又能怪他们吗?
   还有一件事令我震撼,使我难忘。二OO二年春,我去探望姑母,与她谈话间,偶尔说到了“今日个是四月(阴历)十五”,突然,姑母“我妈呀——”一声长长的哭唤,接着便嚎啕大哭,顷刻,老泪纵横……
   我为之一惊,何以使皓首如雪,八十又三的老人居然撕心裂肺地哭唤自已六十多年前被日寇杀害了的母亲?四月十五日,到此时我才觉得了,她的母亲,我的祖母惨死的日子是怎样地刻骨铭心于她,在她的心上留下怎样的伤痛。我黯然泪下,为我未曾见过面的祖母,为老耄的姑母痛切的思母之情……
   1941年5月7日,侵华日军为其战略的需要,发动了蓄谋已久的晋南“中条山战役”,五月八日四十六岁的祖母和全家人与同村的一伙人逃避战乱至南山。五月十日下午,祖母与我的堂伯母及一个亲戚被日寇杀害于凄风苦雨的逃难途中,与祖母同时遭杀害的还有邻村的十几个逃难的老百姓。侥幸活下来,腰上和肩上被日本鬼子戳了两刺刀,身受重伤的堂姐,每每说起那恐怖的一幕时,总是给我们袒裎着伤疤,满目涌泪,泣不成声。
   中日双方三十余万人的中条山战役,作为抗日战争相持阶段中,中华民族最惨烈、最悲怆的一次大战役,中学历史课本上未出现过一个字。所以中国的中学生们对此次战役当然一无所知了,曾作为中条山的学生的我当然亦不例外。
   也许由于祖母惨死于此次战役的缘故,我也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才对这次战役有了些大概的了解。是姑母的那一声长长的哭唤,刺痛了我的心,我依稀看到了千千万万年轻的将士和一群群难民倒在日寇的枪炮声下,淹没在血泊里,漂尸于黄河上……
   于是,一种无法遏制的涌动驱使我想把六十多年前的那场悲壮得令人神往,悲怆得使人哭泣的反侵略的对日圣战描述出来。这涌动与日俱增,到后来竟成了一种使命驱动着我收集与此次战役有关的史料,走访此次战役的参加者、目击者和知情人士。可惜的是,目前所能见到的有关此次战役的史料,大都为粗线条勾勒出的轮廓,缺乏战场上具体战斗状况的翔实资料。我只好怀着遗憾,抖动着笔以现有的有限史料和参加者的口述与老人们的见闻为素材,把六十多年前发生在黄河北岸,中条山上的那场艰苦悲壮的民族抗战描述出一鳞半甲,使中条山的孩子们还能朦朦胧胧地看得见当年弥漫在自已家乡的缕缕硝烟,斑斑血迹;也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得见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中人性的光亮与人性的复苏。
   于是就有了一个中条山人的这篇记文,来念叨念叨那些为民族圣战而默默埋骨于中条,浮尸于黄河的千千万万的无名英烈,还有无数被惨杀了的老百姓……
   这不是历史的历史,不是史记的史记——为了不被忘却的记念。
   巍巍的中条山不会忘记!
   滚滚的黄河水不会忘记!
  
   二OO五年五月十日
  
   目 录
  
   卷首语
   题 叙
   引 子 ………………………………………………………1
   第一章 “团长,我要过河!”
   ——女记者高丽眉…………………………13
   第二章 “杀小鬼子的时候到了!”
   ——团长张金杉……………………………22
   第三章 “叫投降,妄想!”
   ——团长黄汉龙……………………………30
   第四章 “小日本,我砍死你!”
   ——少年虎蛋………………………………37
   第五章 “大哥,我来迟了!”
   ——团长张金杉……………………………41
   第六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何不……”
   ——王副官……………………………47
   第七章 “连长,给我条枪!”
   ——女记者高丽眉…………………………52
   第八章 “老乡,给我件便衣……”
   ——排长牛大山……………………………61
   第九章 “小鬼子,我操你祖宗,来吧!”
   ——营长刘征南…………………………………68
   第十章 “跑,快跑啊——”
   —— 一个穿蓝花格布衫的女子………………78
   第十一章 “曾大功来啦,快跑呀!”
   ——伪兵、鬼子……………………………83
   第十二章 “爸,我婆婆叫打死啦……”
   ——八岁女孩翠翠…………………………89
   第十三章 “要不是你们,我们怕都完了。”
   ——王副官…………………………………98
   第十四章 “冲啊!杀呀!兄弟们,我们来了!”
   —— 一伙杀向日军的中国兵…………… 107
   第十五章 “是打小日本的中国人!”
   —— 一个东山游击队员…………………117
   第十六章 “你是俘虏,可也是人!”
   ——游击队队长曾大功………………… 128
   第十七章 “爱,不,不是时候。”
   ——团长张金杉…………………………140
   第十八章 “我唐淮源今日以身殉国了!”
   ——军长唐淮源…………………………149
   第十九章 “生则奋力拼杀,死亦为国增光!”
   ——师长寸性奇…………………………156
   第二十章 “给我搜,先搜这个大军长!”
   —— 一个溃散兵…………………………165
   第二十一章 “山口小姐,请上马吧。”
   ——一个山东大汉兵……………………179
   第二十二章 “郭大年,求求你给我一刀!”
   ——日军女翻译山口敏子………………189
   第二十三章 “谢啥哩,咱们是共赴国难!”
   ——游击队队长曾大功…………………200
   第二十四章 “他真是中国的男子汉!”
   ——日军女翻译山口敏子………………208
   第二十五章 “好!兵分三路,同时打响……”
   —— 一营营长……………………………213
   第二十六章 “中国,不可征服的黄河民族!”
   ——日军女翻译山口敏子………………217
   第二十七章 “我是天皇军人,他们不会向我开枪!”
   ——日军女翻译山口敏子………………224
   第二十八章 “金杉,我爱你!”
   ——女记者高丽眉………………………233
   尾声…………………………………………………………240
   引 子
  
   黄河奔腾到这儿突然收住了放荡不羁的脚步,宁静地歇息在小浪底大坝上游晋豫两省交界的温床里,变成了一个令世人瞩目的浩渺亮丽的高峡平湖,旋即成了中外游客纷至沓来旅游观光的一处胜地。
   五月中旬的一天,碧空素云,阳光明媚,湖风柔婉,天气好得叫人激动。一大早便有许多游客向峡湖水域最宽阔的鸡龙山下刚落成的“西滩古津”景点涌来。
   当人们进入“西滩古津”山门,伫立于鸡龙山巅时,浩渺的峡湖尽收眼底。西望,晋豫大桥横空出世,飞架湖上,雄跨晋豫两省;东瞰,湖水浩瀚连接到遥远的天际处;粼粼碧波闪闪烁烁,似湮没于碧湖下的古城、东滩、西滩、关家、五福涧古津不安宁地向世人述说着昔日的沧桑岁月……
   一辆铮亮的黑色奔驰轿车徐徐停在了“西滩古津”雄伟的山门前。
   车刚一停稳,从车左门下来一位西装革履,长发乌亮的男子,潇洒自若地走到车右门前轻轻地拉开了车门。这时从司机房下来了一个白衣衫,兰牛仔裤,红皮鞋的妙龄女子上前来敏捷地探进车门半个身子,将一个老太婆扶出车来,那男子一手搀住老太婆的一右胳膊,与女司机一左一右精心地扶着老太婆。老太婆皓首如雪,身着大红金边羊毛衫,腰系褐色长摆裙,脚穿平根橘红牛皮鞋,她在两个青年人搀扶下,颤巍巍地伫立在山门前,银丝飘飘,长裙拂风,宁静地眺望。初夏的高峡平湖,荡漾着层层的绿波涌向远方,老人久久地凝望着不肯离去……
   “奶奶,上车吧,这儿风太大,咱们到下边的长廊里观赏吧。”女司机悄声说着,用她柔软的一只手轻轻扶住老人的后腰。老人回首瞅了她一眼没作声,又回过头极目远望,似要望穿湖水,追忆她往昔河岸沙滩上的岁月。
   就在这时,一辆红色轿车从东边驰来,车里三人,一个是二十四岁的《古都晚报》的女记者邵玉枝,另一个是与邵玉枝同一个报社的三十岁的主编,再一个是开车的小伙子。等他们的小车缓缓驶向山门前的时候,他们的目光突然被山门里伫立凝望的红衣皓首老人吸引了过去。此刻,灿烂的阳光下,高大的山门前,白发老人和那两个青年人宁静远眺的情景构成了山门前一处独特的景观。他们停下车,轻轻地朝白发老人走去。
   只见那老人定宁地凝望,满头银发熠熠闪亮,红羊毛衫艳丽夺目,长丝裙微微飘风,巍巍庄重的身影,实在像是一尊老菩萨的背影。
   女记者邵玉枝轻步向她走去,这时那个女司机回过头来向她淡淡一笑又转过脸去。那个男子也回过头来,胸前的红领带随风飘了起来,他瞟了女记者一眼也转过脸去,没吱声。
   此刻,谁也不愿打破眼前的宁静,五个人只是静静地陪伴着白发老人久久地凝望。
   此刻,谁也不知道老人胸中翻腾起的是六十三年她记忆中的黄河,与黄河北岸渡口沙滩上舞动的太阳旗,寒光森森的刺刀,赤裸的妇女,被刺刀挑向空中的孩子,一大片血淋淋的尸体……
   此刻谁也听不到老人耳畔响起的是豺狼的嗥叫,是一群老百姓凄厉的哀号,是隆隆的炮声,是厮杀的呐喊,是霹天的怒吼,是黄河的咆哮……
   女记者轻轻地走上前,注视着老人的背影。她静心等待着老人转过脸来,想与她搭话。作为一个精明的记者怎肯能放过眼前这惊人的一幕。凭她的直觉,她相信眼下平静绿美的湖水下一定发生过什么惊心触目、动人魂魄的故事,才值得这位雪发老人久久地临风凝望,深深地追忆。而此刻老人巍巍地伫立,凝望的本身就是一个记者所要探究的一个奇特的谜。
   六个人谁也不说话,耳边只有初夏的呼呼风声,谁也不愿弄破这壮美的宁静。时光仿佛停滞了,等待着一个特殊时刻的来临。一伙伙的游客向他们投过奇异的目光之后,又匆匆离去。
   好大一会,白发老人才转过身来,发现了身旁突然出现的陌生青春女子和两个男子,凭着一个老记者的直觉,她看得出眼前这个美丽姑娘一定是个记者。她眯眼端详着女记者,蓦地从她的神态上,似看到了六十三年前的她自己。就在这一瞬间,她满面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了,她亲切地瞅着女记者。那模样犹如一个老祖母在端祥自己远离久别而归的孙女。女记者完全被白发老人的慈祥感动了。就在这一瞬间女记者才真正发现了什么是慈祥。她豪不犹豫地举起了相机对准老人“咔嚓”一声按下了快门。
   “老奶奶,”女记者邵玉枝顿了一下,“你真庄美,请原谅我的冒昧,未经允许拍了你的照片。”她向老人歉意地说。老人摆了摆手,表示对她冒昧的谅解。
   “老奶奶,我是《古都晚报》的记者,请问能对你采访吗?”她说着掏出了记者证。
   “你有这个兴趣吗?”老人歪头微微一笑,“有这个必要吗?”
   “老奶奶,像你这么高龄的老者,在这儿如此良久地伫立凝望,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谜呀!我怎会没有兴趣呢?”女记者动情地说着,又向老人靠近了些。
   老人转身又望着亮熠熠的湖水,良久才又转过身来,向女记者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接受她的采访。
   “谢谢老奶奶!”邵玉枝激动地上前双手抓住她细白枯瘦的双手,叫喊着,真如一个小女孩见到久别的老祖母。同时她惊讶地发现老人如此高龄,竟耳不聋,眼不花。
   她相信这位白发老人一定深藏着许多她需要知道的惊天动地的故事。
   而这位白发高龄老人本身就是一本内涵丰富的大书,这正是构起女记者邵玉枝采访她的强烈愿望之所在。
   “老奶奶,你真庄美,简直就是一座雕塑!”邵玉枝开始了与老人的话题。
   “瞧姑娘说的。”
   “奶奶,您老高寿?”
   “八十又七了。”她轻轻地扬起右手比划了个八字,“姑娘你呢?”
   “噢,属猴的,二十四啦,叫邵玉枝!”
   “啊,二十四,和我一般大,一般大呀!”老人吃惊地自语道。
   “啥,我怎敢同你老一般大?差六十三哩!”邵玉枝莫名其妙。
   “是,是同我,我当年一般大。”
   “老奶奶,你是说六十三年前?”
   老人微微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邵玉枝愈加相信这位雪发高龄老人,心底一定深埋着一段与黄河非凡的经历,一定有着一个像黄河一样奔腾咆哮的故事。她沉静下来,一时不想打断老人的沉思。突然,她想起六十三年前,正是中华民族神圣的抗日战争进入到最艰苦的相持阶段的时期,那可是日寇肆虐,和多少热血儿女洒血疆场,为国捐躯的年代啊!
   如此沉默了十多分钟,邵玉枝才又问:“老奶奶,你从哪儿来?能对我说吗?”
   “从香港来。”她睁开眼,又坐了起来。
   “您来大陆是探亲,还是观光?”
   老人点点头,说:“想到黄河岸边待会儿,瞅一瞅,没想到今天叫你这个机灵猴撞上了。那年我也是个记者。”
   “啊,你也是记者。”邵玉枝瞪大了眼睛,简直不相信真会如此巧合,如此有缘。
   “是的,是随军记者,24岁那年春天随军过黄河,到黄河北的中条山口抗日前线采访……一晃六十三年了。”她精神矍铄的样儿令邵玉枝吃惊。
   “奶奶,你喝口,慢慢说。”邵玉枝把一筒牛奶汁递到她手里。她呷了口,沉默了好一会,内心似有说不出的哀痛,好大一会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世。邵玉枝这才知道她叫高丽媚出生在军官之家,父亲在抗战时是中国军的一个军长,1941年五月中条山战役中率军驻横岭关以南的防线。战斗打响前,她满怀一腔抗战热血,瞒着父母亲,从重庆直奔第一战区司令部被分配到某军军部,随大军战地采访。不久她所在的军奉命北上驰援中条山战役,乘军用专列西行至渑池,又随军徒步翻越一百多里的大山到了黄河南渡口,上了一个年轻团长的船,一起渡过黄河,在这湖水下的西滩下船,急行军上了中条山,从此经历了一场血与火的生死拼搏……
   此次她从香港归来,在西安南郊祭祀了父母的亡灵之后,又来到西滩古津,凭吊六十三年前五月在中条山上,在西滩黄河滩上那场血与火,人性与非人性,侵略与反侵略的殊死搏斗中捐躯的英烈。她在心底呼唤着那一个个年轻的生命……
   “老奶奶,能否细细地说一说你自己的事吗?”邵玉枝又问道。
   她淡淡一笑道:“我小时候很淘气,像个男孩一样疯,在渭河凫水,摸鱼。一不顺心就颦着眉头,不说话,不吃饭,母亲就叫我颦颦。上了学,先生说‘你一笑眉毛就飞扬起来,好看,就改叫丽眉儿吧’。就这样叫成丽眉了。”
   “丽眉,多好的一个名字,富有诗意。”
   “叫姑娘见笑了。”她的脸像少女样羞红了,红得如九秋的粉菊,一片粲然,“玉枝,姑娘的名儿也好雅致呀!”
   “呀!太俗气了,是老爸起的。父命难违啊。”她笑了一下,“老奶奶,看得出你年轻时一定很漂亮。”
   “姑娘,说到哪儿去了,还不是和所有的女娃一个样儿。”她顿了一下,喝了口汁,“13岁时父亲送我到南京读中学,后来读国立大学。一次偶然的机会,在街上结识了一个女记者,便着了魔似地喜欢上记者的差事了。为这个还与父母生了一场气哩。唉,那个时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后来竟穿上军装做起随军记者了。想起来怪好笑的。”
   “老奶奶,您真了不起,我想问一句……”她突然停住了话,显得难以启齿的样子。
   “姑娘,没啥不好说的,只管问。”
   “老奶奶,您随军到中条山采访的时候,有男朋友吗?”她调皮地一笑。
   老人没料到她会问到这样一个问题,脸儿隐隐地阴沉了起来,凝望着远方久久不语。
   “对不起,老奶奶,惹你伤心了。”
   “唉——”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六十三年了……都淹没在这湖下了,一切都云消雾散了,一切都过去了……”
   至此时,老人已喜欢上这个快嘴快舌的姑娘。她觉得这个姑娘,简直就是当年的她自己。邵玉枝很兴奋,接着话题问:“老奶奶,此行将还到哪里去?我能陪您一道走吗?”
   老人一笑:“敢情好,只要姑娘有这个兴致。”
   “老奶奶,你答应了!”邵玉枝激动地站了起来,两手抓起老人的双手摇晃起来。
   “奶奶,快上午了,咱们到湖上的‘水上人家’用午餐吧!”那个小伙子说。
   “在水上人家”用过午餐,六人又来到三面临湖的凉亭下的大圆桌前坐下来,休憩赏水。邵玉枝坐在老人身边瞅着她宁静庄重的脸庞又一次禁不住地为老人的气质惊叹。
   “你俩先回去吧。我跟老奶奶北上中条山了。”邵玉枝对她的男朋友和小司机说。
   大家这才呵护着老人离开了江南水乡般的“水上人家”,向停车场走去。到了停车场,邵玉枝与柳君茹一左一右扶老人上了车。柳君茹开驾驶室右门坐右座,邵玉枝与老人并排坐后座。啸河开车缓缓驶出了停车场。邵玉枝男朋友的车随其后,行至山门前,两车才一东一西分道而行。
   邵玉枝温情地抚着老人枯瘦的手,又开始了她的采访。
   “奶奶”,邵玉枝改口叫她奶奶,而不叫老奶奶,她觉得这样呼唤顺口也亲切,“那个时候随军到前线采访的就您一个人吗?”
   她摇了一下头,道:“哪能是我一人,从重庆出发到第一战区的是五男三女八个战地记者。到了洛阳第一战区司令部后分到了几个军部里。一战区司令长官得知我父亲在中条山上防守,把我分派到与父亲曾是同窗的14军陈军长的军部里。陈军长见了我,不问三七二十一怒吼:‘谁指派你来的?啥地方不能采访,非要到火线去!小鬼子的子弹可不认你是记者,去找死咋的?快给我回去!’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他咋能阻挡住我这个疯女子。我向他刷地一个立正:‘报告军长,记者高丽眉正式报到,为打鬼子,想撞一撞小鬼子的子弹!’说完行了个军礼,作了个鬼脸转身一闪溜了。
   ‘你给我回来!’只听他吼着,‘张金杉你给我看住她!’他向身边的一个年轻军官下了命令。”
   “奶奶,你也真够野的!”邵玉枝一笑说。
   老人回头瞅了她一眼,淡淡的一笑,表示认可她所说的“野”。
   “奶奶,那时你对中条山战役的规模和前景了解吗?或者说,你当时怎样看待那次战役的?”
   “一概不知,连叫啥战役都不知道。只知道在黄河北的中条山上正同日军打仗。我父亲是啥时调去,在啥地方防守也不知道。就只想着到前线采访,才有味道。”她顿了一会,舒了口气,“38年那次随军在武汉会战中采访,就没过瘾。只见到了一堆堆被打死的小鬼子。这次非要到前线,要亲眼见见大家咋样同鬼子厮杀……一腔热血,只凭一腔热血呀!”她闭目仰靠后座背,像休息又似在沉思。两人谁也不再说话,过了好大一会她才微微睁开眼慢悠悠地说:“好多年后才知道那次战役叫中条山战役,主战场在垣曲境内。那时候年轻,只凭一腔热血,没想到战争会那么惨烈,惨烈的你们想像不出来啊!”
   “ 奶奶,你歇息一会儿吧?”邵玉枝轻声说。车里又沉默下来了,只有轻微的马达声。
   “奶奶,那时驻守在中条山上的除你父亲,还有你别的什么亲人吗?”过了一会,邵玉枝忍不住地问开了。
   “小机灵鬼!”老人似来了兴致。她端坐了起来颤巍巍地转过脸来,瞅了邵玉枝一眼,一笑道:“还有,还有……”她语塞了,“还有一个未婚夫……”
   邵玉枝惊喜得向她靠近了些,老人终于肯吐出了埋在自己内心六十多年的心秘。她打开一筒荔枝汁插上吸汁管递给老人:“奶奶您喝一口,润润舌头。”老人接过饮料筒,悠悠地吸了两口,陷入了沉思。邵玉枝知道老人是在追忆那段梦影,这可是所有姑娘都有过的心秘呀。
   “奶奶,您那个他一定长得很帅吧?”
   “帅气是当今你们的词儿。他白白净净的脸,中等个儿,瘦削的脸庞,眼神里有隐隐的忧郁,不像军官,倒像一个书生……”
   “您喜欢他吗?”
   “见过两面,在一起加起来还不到五天。过后他给我写过两三封信,字儿倒也漂亮的,说不上喜欢和不喜欢……”
   “您北上随军采访,是否有去见他的意思?”
   “没有。”她微微地摇了一下头,“真的没有。”说罢她仰靠座背闭目养神,似很累的样子。邵玉枝知道她已陷入了六十三年前那烽火连天的战场……
   她只是静静地闭目不语,像睡着了似的。许久,许久……忽然她一振,端坐了起来,灰白的眼里闪出光亮来,话语如决堤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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