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叫投降，妄想！”
　　 ——团长黄汉龙
　　
　　
　　 五月七日，中条山战役终于爆发了。侵华日军第21、33、35、36、37、41六个师团，又第三、四、九旅团与骑兵第四旅团共四个旅团，及空军第三飞行团300余架飞机、化学部队、空降部队、炮兵、坦克部队等十万精锐之师，在中条山战役总司令官筱冢义勇的指挥下，从东起阳城、济源，西至夏县、平陆的170余公里的战线上发动了蓄谋已久的中条山战役。日军以三路主攻，两路佯攻，中间突破，两翼迂回的闪电战术，经仅一天多攻击便突破了中条山上中国守军的多处重要防线 。中国军面对日军的凌厉攻势，或浴血奋战，全军覆没；或且战且退，伤亡惨重；或一触即溃，四散而逃；或望风丧胆，掉头后撤。中日双方三十万大军于叠嶂的山峦，纵横的沟壑中进入了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的极其复杂的胶着状态的混战之中……
　　
　　 中华民国叁拾年，元宵节后的第三日夜，黄汉龙团奉军部之令秘密换防至横岭关北侧主峰阵地防守。横岭关位居横贯绛、闻、垣三县的崇山峻岭之上，是山西经垣曲古道通往中原大地唯一的一个军事要塞，历来为兵家鏖战必争之要地。“七·七”事变后，华北、太原相继沦陷，日军长驱直下，东控豫北平原，西占晋南盆地，而惟有太行、太岳、中条等山区仍为我中国军队扼守控制，仅中条山上就布防了二十万大军，成为日军南下中原的一道大障碍。日军为了突破这道障碍，于此战役前，曾先后十余次发动了对中条山防线的攻击，然而屡屡失败。日军要突破中条山军事防线，就必须首先拿下中国守军的横岭关至桑池防线阵地后，才能沿亳清河谷直下，夺取垣曲城，进而控制黄河北岸渡口，切割断中条山上中国守军的后方接给线，而置中国几十万守军于死地。如此，日军才可进而破渑池，陷洛阳，夺西安，窥重庆。所以日军的战役第一目标就是攻取横岭关左右的桑池、石门等阵地，而后攻占垣曲城。
　　 黄汉龙深知军部将如此一个军事要地的主防线交给他的意图，深感责任之重大。接防后，他首先对防守阵地做了调整，把原来一字形防御阵地变成三角形阵地。他将三个营分列在三个山峰上，成互为犄角式的防御阵地，并又加固了工事。他将团部设在距一营阵地仅五六里远的南侧的一个小山庄里。这种置军事指挥机关于险要之地的做法，乃兵家之大忌。但他顾不得这个了。因为只有如此，才利于有效地指挥作战，这实在是步险棋，也是步奇棋。黄汉龙就冒了这个险，出了这个奇。
　　 日军于此次战役前早就在横岭关北侧调集兵力，多次攻击、骚扰横岭关及其左右两翼的防线，然而均被中国守军击退。五月七日上午九时许，日军终于发动了蓄谋已久的中条山战役。
　　 横岭关北侧段防线首先遭到日军池田联队的猛烈攻击，日军先是重炮轰击，继而是飞机空中轮番轰炸、扫射。这给装备较差的中国守军心理上以极大的压力。炮击和飞机轰炸过后，日军向黄汉龙团三个阵地同时发起了强攻。山谷里山炮呼啸，坦克隆隆，杀声震天，从上午九时，直攻击到下午三时，半天之内黄汉龙团打退了日军三次强攻，伤亡已过半。
　　 下午四时，日军突然又向一营左右两侧的二营和三营阵地发起了强攻，经两小时的激战，日军在山沟里丢下了大片死体后才缩了回去。
　　 下午五时许，日军在飞机的掩护下又发起第五次猛攻，看来日军是想在天黑之前拿下横岭关。这次攻击的重点在左侧的二营阵地，一时间大炮轰鸣，飞机呼啸，炮弹雨点般地落在二营阵地上，营长阵亡，二营伤亡惨重。黄汉龙派一营二连增援，中途遭受突然出现日军的夹击，增援受阻。二连依据一个小山头固守，仅剩四十余人。黄汉龙深感形势危急，急向军部报告求援。军部的回令是：各阵地均遭攻击，务必死守。为保存有限的兵力，黄汉龙乘天黑之际将二营所剩百余名兵士悄悄地撤至第二道防线。
　　 晚上七时许，日军不顾天将黑又发起了对三营阵地的强攻，黄花花的一大片日军向三营阵地潮水般扑来，三营阵地终被突破，三营长带三十余人退到距一营阵地不远的一个小山庄上。黄汉龙焦急万分，连连向军部发出阵地危急的报告，得到的回答是：天黑援军即到。黄汉龙从未打过如此被动、窝囊的仗。天将黑的时候与军部的联系突然中断。“莫非军部遭到不测？”想到此，黄汉龙不禁一颤，立刻意识到整个战局的危急。他立即派出五名通讯兵执自己的亲笔信南下寻求援兵。就在天将黑的时候，日军突然又发起了对退守到二线阵地的二营阵地强攻。二营的百余名士兵们既得不到补充又十分疲惫，子弹打光了以擂石与攻上的日军作战，激战一个小时，二营阵地终被突破，百余名兵士与日军肉搏后全部阵亡。
　　 黄汉龙已完全失去了与军部和后方的联络。他只能孤军作战了。如果今夜不乘天黑撤出阵地，天一亮，仅剩一营一百五十余名兵士的命运将是全部覆灭，他果断地撤出阵地。晚上十一时他带一营悄悄地撤到黑谷峪后边的一个叫闫家庄的小山庄里喘气。小山庄有六七十口人，青壮年和姑娘媳妇都逃难去了，村里还有四十多个人。庄民们烧水做饭，拿出自家的全部食物给饥饿的士兵们吃。他们还把许多伤员抬回家包扎，喂汤。尽管如此还有三十多个伤员相继死去。黄汉龙在此稍作喘气之后，旋即带自己百十来号人的残部，顺着山谷往南撤退。他想保存这一点抗日力量。当行至山谷南口的时候，天麻麻亮了。
　　 “团长，你看！”副营长一声惊叫。黄汉龙望见西山头上晃动着一面日本的小太阳旗。突然出现了一支日军。黄汉龙立即命令二排长带领十几个人抢占了右面的那个小山头。二排长还未上到山头，日军就发现了他们的企图。 重机枪咕咕咕地叫了起来。接着一群蝗虫一样的日军朝那个小山头扑去。同时又有一大群日军呦呦嚎叫着向黄汉龙他们冲了过来。
　　 由于二排长占领了小山头，控制了一个制高点，暂时遏制住了日军向黄汉龙这边的进攻。天也大亮了，突然一队队日机从头顶呼啸着向南飞去。黄汉龙望着天空，他明白了日机去轰炸什么？他的脑袋嗡地一声，他们的后路将被日军截断……
　　 日军集中火力猛攻二排的小山头，不久就被日军攻下，鬼子兵架着机枪向黄汉龙这边扫射过来。
　　 日军从三面包围了黄汉龙不足百人的部队。没多久，他们的子弹打光了。
　　 “拼刺刀！”黄汉龙一声怒吼，带着几十个弟兄与鬼子兵展开了白刃格斗……一时间杀声冲天，血肉横飞，双方的尸体倒遍了山谷。黑谷峪成了血谷峪，殷红的血染红了谷河。黄汉龙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地倒下了。
　　 三个鬼子兵端着刺刀嗷嗷地嗥叫着向黄汉龙逼来。黄汉龙圆目怒睁，青筋贲张，一步步后退，当退到山崖跟前，已无路可退了。三个鬼子“呀——”地一声扑向了他。危机中的黄汉龙突然大吼：“杀——”像只被逼到绝境的猛虎一跃而起，朝扑上来的中间的那个鬼子兵胸前突刺了过去。那两个鬼子兵一愣，没料到眼前这个必死无疑的中国兵会来突发性的一绝招。待他俩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黄汉龙又将刺刀戳向了另一个鬼子的下腹。剩下的那一个鬼子兵吓得撒腿就跑。这空儿日军的小队长和一伙鬼子兵端着刺刀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日军小队长一个突刺，朝正向他迎面窜过来的那个鬼子的胸前刺去。那个后逃的鬼子兵双手握着刺刀哀号一声栽到在地上。
　　 一个像只大狗熊一样的大个子鬼子兵端着刺刀向黄汉龙扑去。而那个鬼子小队长向他嚎了一声，喝住了那个大狗熊鬼子，他一扣枪机，击伤了黄汉龙的右腿。黄汉龙慢慢倒下来。他一挥手，大狗熊鬼子和另外两个鬼子扑上去将黄汉龙摁住。原来鬼子小队长突然发现他们要刺死的这个中国兵是个军官。他要活捉，领赏。黄汉龙右大腿血流如注，一个鬼子从一个死鬼子兵身上撕下一条衣衫给他扎住了血管。鬼子们将他绑了起来，两个鬼子架着他朝山谷前头的小山庄走去。
　　 这时鬼子的两个小队已进了这个小山庄，他们见村子有三十具中国兵的尸体，知道了是从横岭关退下的中国军在这个小村停留过。这群恶魔把在横岭关受阻的怒火发泄到了这个小山庄里。他们要为倒在山谷血泊中自己的亡灵们复仇。小鬼子一个个如红眼狼把小山庄抢了个遍，杀了个惨。六个鬼子惨无人性的轮奸了一个六十二岁的老太婆和她的十二岁的孙女之后，又将刺刀戳向她们俩的肚子……鬼子兵杀害了三十多个老百姓，又放火烧了他们的房子。
　　 黄汉龙被架到鬼子的大队长河野面前。河野从黄汉龙的军服上认出他是个团长。他上前弓着腰，瞪着眼绕着黄汉龙转了一圈，他要好好看看这个使他丧失了四百多天皇将士的中国团长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而这时，他看到的这个团长，则是瘦削的中等个儿，军帽下罩着二寸多长的脏发，面色苍白……突然他两眼死死地盯住面前的这个团长的眼睛。这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从那眼里射出的却是两股不可凌辱，神圣而不可侵犯的雪箭一样的光芒。他觉得很刺眼，简直不敢再直视他那可怕的目光。他微微颤抖了一下，然而很快又恢复过来。突然，他两眼一瞪，射出了两股冷光，直逼黄汉龙那两支雪箭目光。两双目光逼视着，对峙着。他似感到了眼睛的酸痛。突然，他猛地拔出指挥刀来，对着黄汉龙的胸脯：“你的，投降的，有赏！”
　　 “嘿嘿——”黄汉龙一声冷笑，双目圆睁，“瞎了你的眼，叫投降，妄想！只有战死的团长，没有投降的团长。”鬼子大队长听不懂黄汉龙说的什么，他转脸瞪了身旁的翻译官一眼。翻译官叽哩呱啦地把黄汉龙的话翻译给他听，听罢他恼怒地举起指挥刀就向黄汉龙劈下去，突然他手中的刀在黄汉龙头上停住了。他转过脸朝几个鬼子一摆手：“他的死了，死了的！”
　　 三个鬼子冲上前把黄汉龙踢倒在地。一个鬼子兵用大皮鞋脚踩着他的额头，一个鬼子兵踩住他的下腹处，一个鬼子兵用刺刀撬开了他的嘴，另一个鬼子兵割下了他的舌头。黄汉龙怒目而视，呜哩呜啦地骂个不停，鬼子又用刺刀尖戳进了他的眼窝，挖出了他的两颗眼珠……黄汉龙口吐血沫，仍然呜哩呜啦地叫骂……
　　 “死了，死了的！”鬼子大队长又一声嗥叫，挥刀砍下了他的头。几把刺刀同时刺进了他的胸脯和肚子。
　　 他们把黄汉龙的头用刺刀戳了个窟窿，又抽下一个中国兵的脚上的绑带穿起来挂在山庄路头的一株大树上示众……临走时放火烧了山庄的房子，才顺着黑谷峪向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