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日本，我砍死你！”
　　 ——少年虎蛋
　　就在这一大队鬼子刚离开闫家庄的时候，山庄后头一个十二岁的放牛娃虎蛋回到了他家门前来。他的家在离山庄东头一里多的小山坡上。早上他和村里的三个小伙伴赶着五头牛，十几只羊到庄子的后沟里放牧。半晌午的时候，他们忽然听到从庄子那边传来炒豆样的枪声，再后来又瞧见庄子里冒起了滚滚浓烟。
　　 “不好！小日本在前沟打仗，咱不能回去。”虎蛋对两个小伙伴说。他们把牛羊赶进一道深幽的小山沟里，又把牛拴在一片浓密的小树林里，等着。过了大半晌枪声不响了。虎蛋上到山坡顶，又爬上一棵高树看见庄子里还冒着烟，“啊呀！小日本烧村了！”他叫喊着下了树，来到两个小伙伴前说日本鬼子烧了村子，也会杀人的。他想起了爸、妈、哥哥还有爷爷、奶奶。“我回村看看去。”他说。
　　 “不行！现在回去小日本要是还没走，咋办？”一个小伙伴说。
　　 “虎蛋哥，再等一会，等鬼子走了回去！”
　　 他们又等了好大一会儿，虎蛋说：“我先回去，你俩在这看好牛羊，不敢乱跑。过会儿我来唤你俩再回村里。”
　　 虎蛋猫着腰，把自己一会隐蔽在树林里，一会儿钻在茅草丛里摸进了他家对面的一片小树林里，只见他家的房子还冒着烟，村里静悄悄的，死一样沉静。他觉得不妙，也不敢叫唤，一步步向家里走去。刚一走上他家院门前的小路，他的脑袋轰地一声像炸了。他“啊呀——”一声，只见他爹右手攥着把铁铣，眼睛睁的圆圆的，满脸是污血，只有一条腿，横倒在路边，另一条腿丢在玉米地里。“爹！”他吓懵了，就要上前，又见哥哥死在石磨旁边，身边一滩紫黑色的凝血，两只胳膊没了。虎蛋哆嗦着两腿进了院子，又见妈妈披头散发赤条条地脸朝天倒在树下，肚子上一个窟窿，肠子流了一地。离他妈不远处的姐姐穿着个小红布衫儿，下身流了一大片血。虎蛋忽然想起了爷爷和奶奶，“爷爷——奶奶——”他叫唤着，四处寻找。他的房子己烧得光秃秃、黑洞洞的。
　　 他寻到屋后的牛棚边的时候，才听见“虎……虎……蛋……”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是爷爷的声音。他走近才见爷爷倒在牛粪堆上，满身是血。“爷爷——”虎蛋哭叫着。爷爷听见叫声，睁开了眼，嘴唇微微抖动：“小……日……本……”慢慢地抬起一只手往南边指了指，嘴唇一张一翕，“杀……杀……小……”他的头往旁边一歪，举起的胳膊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死了。
　　 虎蛋疯了一般地跑回院子，从柴堆旁边抓起那把劈柴的大斧头往外窜去。忽然又见奶奶一丝不挂地倒在柴堆后的地上。虎蛋紧攥着斧头冲出院子，他一边狂跑着一边呼叫：“小日本——我砍死你——”他穿过村子，见遍地是尸体。他顺着河谷往南窜，他要找日本鬼子报仇。当他拐过一道山弯的时候，远远看见了一队打着膏药旗（太阳旗）的日本鬼子。
　　 他飞也似地追了过去，怒吼着。鬼子兵听见叫喊声，回头才见是一个穿小黑布衫、蓝短裤、圆脑袋、脑顶长着一小片长发的敦实的小男孩，挥舞着斧头，疯了一样向他们冲了过来。鬼子兵怎么会把一个小孩放在眼里，只觉得他好奇，又好玩，并未开枪打死他，而是哈哈地朝他大笑。他们听不懂他叫喊的是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咧着嘴，呲着大门牙狞笑不停。他们想瞧瞧这个中国小男孩的斧头将会怎样向他们天皇兵砍来。
　　 “小日本，我砍死你！”虎蛋举着斧头，没命地向鬼子扑了过去。他的斧头就要向一个鬼子兵砍下去。这时两个鬼子兵很自若地只把手中的明晃晃的刺刀同时刺进了他的胸脯。两个鬼子兵“咳——”地一声同时用刺刀把虎蛋举了起来，又“咳——”地一声扔到乱石滩上。
　　 “小……日……本……我……我……”虎蛋在乱石滩上颤抖了一会，再就没声音了……
　　 鬼子兵一阵大笑，回头朝谷南走去。
　　 这一队日军往前走了两里来路的时候，忽然向左一拐上了山岭。他们要控制河谷两边的高地，来掩护后边的从十八河下来的汽车队。当他们刚一上岭，就看见二十多个老百姓惶恐地正向河谷乱窜。这些老百姓从北山逃难，逃到这里，没想到在这里又撞上了鬼子兵。只吓得他们盲目地向河谷的一片树林里窜去，想躲过一大难劫。鬼子兵怎肯把这样一伙人放进他们汽车队经过的通道里。日军小队长一挥手，十几个鬼子兵忽一下朝他们包抄了过去。二十多个老百姓见鬼子兵追了过来，一个个吓得不敢再跑，抖索着不敢瞅鬼子兵一眼。
　　 这时，河谷里嘀嘀地响起了汽车喇叭的鸣响和轰轰隆隆的马达声。他们趴在地上突然又被这一溜“怪物”吓懵了。在他们的一边是端着明晃晃刺刀的鬼子兵，一边又是一长溜会跑、会叫的“怪物”。没见过汽车的老百姓个个紧紧地蒙上了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鬼子兵来到他们跟前，把他们围了起来。鬼子小队长用刺刀朝一个哆嗦着，脸朝下的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屁股蛋上一挑，嚎叫：“小孩，你的起来，起来的！”小男孩一声不吭抖成了一团。“咳——”他的刺刀向小男孩的脊背扑哧一声捅了进去，一股血顺着刺刀冒了出来。其余的鬼子用穿牛皮靴的大脚一人踩住一个老百姓的脖子。
　　 “太，太君……我……我们可都是庄稼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趴在地上脸对着地面颤声说道。
　　 “庄稼人，死了死了的！”鬼子小队长一摆手，上来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五大三粗的鬼子兵。他举起刺刀朝说是庄稼人的男子脊背猛捅了进去。那个庄稼人只“哎呀——”了一声，便再没声音了。他举起刺刀“咳！咳！”的一个挨一个捅，直到刺完最后一个。被刺的每个人都只是发出一声惨叫……春日的山坡上响起了一片哀号，呻吟……被戳的二十三个老百姓中，就有刘张村村民杨惠智和他的儿子杨双才、杨丰才及侄子杨仁才一家四口。杨仁才是最后一个被戳了一刺刀，假装死去，侥幸活下来的惟一一人。
　　 鬼子兵这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