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酸风射眸子-个人文章】
[牛年征文]小花
□ 酸风射眸子
2009-01-20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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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客厅挂着一幅画。一位画家朋友送的。工笔牛。一头大牛,黑底有一点白花,特别是额头上那朵心形的白花,显得生动,透着亲切。它回头看着它的孩子:那牛犊儿正伸长脖子在找母亲的乳头。牛妈妈的嘴在犊儿的背上,欲舔不舔,眼神慈爱而恬静。牛犊的皮毛是湿漉漉的,有点亮,有点卷,刚刚被母亲舔过的样子。身上是黄褐色,还缀着大朵大朵的白花。一看就知道是奶牛。它在去找乳头的同时,似乎还想看着母亲,但却看不到,眼睛努力地向上翻着。朋友的题词是“爱”。哦,哺乳之间,舐犊之情,一派祥和,可不就是一个“爱”字么?
朋友只画奶牛,在工笔牛技法上有独到之处,小有名气。最近画了“百牛图”,大约是想和唐代的“五牛图”叫一把劲?可我说他的牛,都一律温良恭俭让的样子,没有一点个性。我说,你见过牛牴架么?你见过载重的大车被水洼“误”住时,那牛跪在地上,眼睛瞪得出离了眼眶,浑身的筋肉集聚着、爆发着,生生把车轱辘从泥窝里“薅”出来么?你看见非洲野牛追着狮子斗么?我跟你说说我们的牛吧:小时候我们的互助组有一头大黑牛,只老远看见它不熟悉的人,眼睛就瞪起来,鼻子就喷气。父亲套上车,往地里送粪。让母亲赶着,说你别吱声就行。父亲就先行到地里去做别的活儿。母亲在车上坐着,牛在路上走着,本来相安无事。可母亲准是觉得自己也成了车把式了,产生了作威作福的念头,就把鞭子晃了一下,叫了一声“驾”!牛回头望了望,望不到我母亲,但分明听到的声音不对,就停下来。这一下,母亲就是喊了几十个“驾”,它也不理不睬了。母亲跳下车,拿着鞭子就抽它,大黑牛就是瞪大眼,出粗气,不动窝儿,一直僵持到我父亲赶回来。互助组里有一个外号叫拐子的青年想试图整治它,竟让它抵到墙上。好在他的细小腰身正好在它两角圆弧之内,毫发无伤,只是吓得半死,正好我父亲从外面回来,才解救了他。从此他再也不敢小觑它了。互助组里它只服两个人,别人?连套上它的可能都没有。这是什么?是尊严!是个性……。
他说,你别说了,你说的牛我没见过,我就看到奶牛的机会多。是啊,如今你就是到了农村,也看不到耕牛了——那曾经受到法律保护的“物种”哟。唉, “夏虫不可以喻冰”了。奶牛,牛的种种都退化或者进化了的。
老家表妹养着五头奶牛,一溜排开,拴在南面牛棚里。一个个形状一致,一概木木然。即使到了它们跟前,只要是不端着草料,它们甚至都不想抬眼看你一下。我去那天,见到两只牛犊,拴在离它们母亲十多米远的小棚里。一个稍大些,另一个刚生下来不久。那只刚产了犊儿的母亲身上的白花很大,简直可以算了白底黑花了。我就叫它“大花儿”。它不停地望着那两只小牛“哞”,深长的呼唤。小牛犊长得酷似母亲,却看也不看它母亲一眼,只是随着我的手玩耍。我的手摸它的额,它就低头一牴;摸它的鼻子,它就伸嘴去舔。浅灰色的小舌头一卷一卷地,眼睛里透着顽皮。我拍着它的鼻子说:你老妈唤你呢。表妹走过来说道:别听大牛叫唤,它不知道谁是它的孩子。牛犊产下来,就抱走了,牛犊更不知道谁是它妈妈,也不知道它还有妈妈。哦,原来如此。就这一走神儿,它的嘴挨到了我的手指,小舌尖一卷,就把我的中指引进嘴里了。我把突出的那三个手指一聚拢,它们就被牛犊全吸进去了。我看见它的舌头卷成了一个吸管,舌尖一下一下地抽动着,嘴里发出“吱儿吱儿”的吸吮声。我的手被一种蛮大的力裹挟着。表妹说:快抽出来。我还没缓过神儿来,牛犊嘴巴冷丁向前一顶,我的肘关节骤然一疼,一用力抽出手。表妹问,没撞坏吧?我甩了甩胳膊,觉得不碍事。她说:刚生的牛犊没那么大劲呢。我说:它在干嘛呢?它“撞惊儿”呢。“撞惊儿”,牛羊吃奶时奶的流量小,就用这种撞的方式,奶“惊”了,流量就大了。哦,它哪里是在跟我玩,是把我的手当乳头了。惭愧!
就这当儿,表妹端来二斤多奶,给它倒在一个破缸底儿里(那是它的食槽)。牛犊安静下来,低下头“吱儿吱儿”,三口两口就剩下一点底儿了。这时它就用力撞那破缸底,有时也撞到缸沿上。缸是粗瓷制品。原本有一米多高,直径六七十厘米。北方用作水缸、粮食缸的多是此物。缸坏了,把破损的敲掉,就剩下缸底还可以用。这个缸底有脸盆大小,壁厚二三厘米,缸沿参差不齐。牛犊就那样一下、两下、三下地撞着。
我赶紧叫表妹再给它添奶。表妹笑着说:依着它合适,一点奶也卖不了啦。一天只给它七八斤兑了水的奶。大牛一天挤多少奶?五六十斤吧。哦。再给添点,再给添点。表妹哈哈大笑:呆会儿再给它点别的吃。别的,我知道了,就是玉米面糊糊加上一点添加剂。我牵住它脖子上的套,把它拽起来,只见它的鼻头上,像玻璃炸纹一样全是小口子,往外浸着血。我不禁心中一紧——唉,你傻呀?那不是妈妈的乳头啊。
表妹说:小公牛儿,过不了一个礼拜就卖了,给钱就卖。我问:不养大呀?表妹笑道:那得给它多少吃的呀?馒头比屉还大呢!哦,怪不得有吆喝的:小牛肉,真正的小牛肉咧~~
我知道,如今的科学技术发展到牛都是人工授精。嗯,牛不知道它的老公老婆是谁,没有性爱,倒也罢了,然而也不知道它们的妈妈和孩子是谁了。牛也有天伦吧?哪像去当一头野牛?鲁迅说:我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我想,就牛的角度而言,他老人家所说的牛肯定比现在的奶牛幸福多了。因为,它们还有性爱,还有舐犊之情,还有天伦之乐。
“哞——”,大花儿一声长唤。本能的呼唤,也只是三两天就不再叫了。按科技发展速度,人类的将来怕也会只剩下本能吧?那个日期不会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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