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鬼子，我操你祖宗，
　　 来吧！”
　　 ——营长刘征南
　　
　　 特急。重庆委员长蒋，部长徐：围密。奉卫司令长官电令率队南渡，养夜，冲过沁济公路，业经电呈。漾日，率职总部及武庭麟所率六五师之一部，到达封门口以南地区。敬早，由西溶清开始南渡时，白坡及大峪镇方面敌人纷纷增加，向我压迫。职率队一面布置掩护，一面于敌前强渡。漾晚，步、骑、炮连合之敌千二百余，由治戍窜槐树庄，向我渡河部队压迫甚急。而渡口仅有小船二只，每只船容七人，往返需一小时，一切俱感困难。截止今早，计职总部及直属特务营，与十五军军部及特务连，又通信营，骑兵连，六四辎重营之一部，均已先渡过，其余尚在河北岸与敌激战中。仍依情况，饬令续渡。谨先电阵。刘茂恩。辰有巳。春。印[洛阳]。
　　 ——(1941年5月25日)《刘茂恩给蒋介石等密电》
　　
　　 公元一九四一年五月八日，侵犯中条山的日军以闪电战术攻陷了当时被称之为洛阳桥头堡的垣曲城，拦腰斩断了我中条山二十万守军的防线，将第五、第十四两个集团军分割开来，使其被迫独立作战。日军着即向黄河北岸渡口与纵深方向发展。向北挺进的日军与阳城方面的日军南北合围了第十四集团军的司令部及直属师团。刘茂恩在68师128团团长邓关山率部拼杀掩护下向南转移，夺取了西溶镇黄河渡口，用两只小船渡过了黄河。
　　
　　 此刻，黄河没有呜咽，没有溅泪，惟有怒吼，惟有咆哮！
　　 她汹涌的浊浪上，屹立着一个受尽百年凌辱，不甘灭亡民族的一群鲜血淋淋的生命。
　　
　　 128团团长邓关山得知刘茂恩司令长官渡过了黄河，悬着多日的心总算放到了心窝。他的团损失惨重，团副官华东江，一、二营营长皆阵亡。邓关山提拔三营长刘征南为副官，兼三营营长，协同自己作战。
　　 此刻，他们两人伫立于黄河北岸的山崖上，头上云霭茫茫，藏雨含雾，眼下黄河奔腾咆哮，滚滚而去。浊浪中一具具尸体出出没没地随浪漂去，远处不时地传来隆隆的炮声……
　　 “团长，黄河不服呀！”刘征南望着上游迎面涌来的一排排巨浪愤愤地说。
　　 “不服，不服！黄河啥时候屈服过！”邓关山凝望着黄河铁青着脸，浓黑的络腮胡抖动着，沉吟了一下，“等师部过完河，你立即组织咱们团抢渡，我带暂编一排掩护！”
　　 “团长，我来掩护，你带弟兄们先过河！”刘征南口气坚决。
　　 “听令！”邓关山斩钉截铁。
　　 “是，团长！”刘征南知道团长的脾气。
　　 “走，到西山头那边看看去，时候不早了。”他转移了话题，拉了关团长一把。
　　 两人疾步往山崖下走去，他们身后紧跟着的两个卫兵，也随后跟了下来。
　　 此时，邓关山蓦地又想起了远在北面太行山上的哥哥邓关月，他是八路军63团团长。此次战役打响之前三个月调至阳城东北山寨驻防。五月一日傍晚邓关月根据八路军总部的部署，带着四个警卫员突然秘密地来到了八年未见过面的兄弟邓关山的团部。面临大战在即，兄弟俩当即商定，战斗一旦打响，一定相互照应，并确定了电台呼叫频率和联络密码。
　　 战斗打响不久，第十四集团军便被南北两路日军合围，邓关山团奉命掩护总司令部突围，他立即向哥哥邓关月发出从北面侧击日军的请求电报。邓关月的回电只有四个字：“着即北击。”正当包围第十四集团军总司令部的日军紧收包围圈的时候，这天夜里突然从他们的北面闯杀出一大队人马，来势之猛，攻势之凌，是日军攻打中条以来还未曾遇到过的。日军被打得晕头转向，一时摸不着头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深夜里自己的背后会从天上降下一支劲旅。日军惶忙地组织强兵力反击，而与此同时，邓关山率团突然出击，从日军南边的包围圈上狠狠撕开了一个血口子，使总司令部得以乘隙撤出日军的包围。待总司令部钻出包围圈之后，邓关山又率团巧妙地一闪身，钻进了一道幽谷，使日军一时找不见总司令部在哪里。
　　 邓关月抓住了日军毫无防备的战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包围了日军的一个大队，速战速决，仅两个小时就将日军的一个大队全部歼灭，而后他又率队一闪，转眼不见了。
　　 次日邓关月得知弟弟已掩护总司令部杀出了日军包围，正向南突围，他这才神不知鬼不觉撤离了战场，返回到自己的驻防地。
　　 邓关月和邓关山兄弟俩两团南北呼应，夹击日军，一下子打乱了日军合围十四集团军部的部署。这才使第十四集团军总司令部得以钻出日军的重重包围圈，向南突围成功。想到此，邓关山一阵激动。倘若不是哥哥率领八路军一团人马从日军背后突然捅上一刀，那么总司令部势必会成为日军的俘虏，而自己的一个团弟兄也将全军覆灭。他在心里呼唤着：“哥哥，你在哪里？八路军兄弟们你们辛苦了！”
　　 “团长，快走吧，你在想啥？”刘征南催他说。
　　 “噢，我，我想起了哥哥和他们。”
　　 “那天夜里，要不是你哥哥带团从北面突然攻击日军，咱们团怕全完了……”刘征南瞅了邓关山一眼。
　　 俩人来到西山头查看了一番，又叮嘱了守山头的马排长几句才走下山，来到渡口滩上。直到下午四点多，邓关山团才掩护师部渡过了黄河。他立即令刘征南带渡口边的一百五六十个弟们渡河。无奈只有两条小船，一船又只能乘坐六七个人，往返一趟最快也得一小时，刘征南急得嗷嗷叫，他扯着嗓子吼：“多上几个人，快，快划！加快速度！”
　　 邓关山瞅了一眼十几个快要把小船憋破了的伤员对船工吼道：“稳住船舵！”转脸向暂编二排阵地走去，此时他已是一天没吃一点东西，只觉得口渴，想找些水喝。
　　 突然左右两边山头上的报警枪声骤响。邓关山一震，急步走到掩护过河的部队阵地来。霎时从北边沿川谷的小河气势汹汹地压过一大片日军来，枪声像刮风一样响了起来。
　　 “刘征南，立即带两挺机枪上东山崖，加强高地火力，给我死守住！”邓关山下令道。
　　 “是！”刘征南只答了一个字，立即到机枪排调出两挺机枪来。他扛了一挺，一个高个子班长扛了一挺，又跟着两个压子弹的副机枪手和四个士兵，跑步上了东山崖。
　　 这时，守在东山头高地上的只有38人，守在西山头高地上的也仅有21人，一场恶战再一次降临到奔腾咆哮的大河边上。
　　 日军一个大队的兵力在号称“钢铁”队长铃木的率领下直扑黄河渡口而来。铃木队长低低的个子，胖乎乎的极像只狗熊，在日军中素以善打能拼著称，被他的上司高岱武夫称为“钢铁队长。”他在接到防守渡口的日军一个中队被一个叫邓关山的团歼灭了的报告后，气得两眼冒火，大骂守渡口的日军中队长山本无能：“该死，该死的！”他亲率一大队日军“咿咿——呀呀——”的像一群黄狼直扑渡口而来，他要夺回渡口。
　　 上到了东山头上的刘征南见日军已进入了他们火力的有效射程距离。“打！”他一声怒吼，两挺机枪和所有的步枪一起猛烈开火。几乎与此同时，守在西山头上的马排长也下令开了火。日军受到两边火力的夹击，纷纷倒下，河边又堆下一大片黄花花的日军尸体。铃木的一大队日军一下子被扼制在一道土丘后抬不起头来。铃木的肺都要气炸了。自投入到这场战役来，他的大队还未遇到过如此顽强的狙击。他恼怒地下令架起两挺机枪先向东山头还击，他想压一压东山头上猛烈的火力。接着他又调来两门小山炮向两边山头上频频发炮。如此对射了约半个小时，西边山头上的枪声突然停止了。
　　 铃木以为山头上没有了子弹，发起了对西山头的冲锋。他挥着指挥刀，带着一群鬼子咿咿呀呀地嗥叫着扑向西山头。等鬼子兵疯狂地冲到半山腰时，枪声又起，可惜只打了一阵又不响了。
　　 “不好！他们没子弹了！”刘征南挥袖擦了一把汗，“马排长那边完了。”
　　 不大一会儿，从西山头传来撕裂人心的厮杀声，不到半个小时，厮杀声消失了。日军占领了西山头，一阵子弹向刘征南这边猛扫了过来。
　　 邓关山的渡口阵地遭到了迫击炮弹的轰击，这时候河边才渡过了一船伤员，另一只船装了十几个士兵，刚划到河中流，控制了西山头的日军向河中的渡船射出了一发发炮弹，小船很快就被击沉了。
　　 一排排浊浪愤怒地撞击着岸边的山崖，于一瞬间摔得粉身碎骨后，又落入滚滚的黄水中，托着一大片不屈的尸体，呼啸着向东奔去。
　　 东山头上的刘征南抓起机枪向西边山头上的日军猛射，而西边山头一挺歪把子机枪立刻予以还击。刘征南两边受敌，他们的子弹很快就打光了。他们下令枪上刺刀，伏在山头的工事里，眼瞪着快要冲上来的一群鬼子。
　　 铃木队长见东边山崖上的枪也不响了，跳起来，拔出指挥刀，兵分两路向东山头和河边渡口猛扑过来。
　　 渡口上的邓关山和他的一百多将士也没子弹了。他见一队鬼子兵涌来，知道如此的背水一战，只有死拼了，拼死一个鬼子就是一份胜利，眼看鬼子冲了上来……
　　 “兄弟们，拼刺刀！”他一声吼，如一只猛虎跃出了工事，他身后的百余将士怒吼着：“杀——杀——”地跃出工事。黄河滩上霎时杀声震天，血肉横飞，一个不甘做奴隶的民族将复仇的刺刀捅进了一个又一个日本鬼子的胸膛，而同时也一个又一个地倒在血泊里……
　　 三个鬼子围住了小腿肚受伤的邓关山，他两眼圆睁将怒火射向一个个鬼子。三个鬼子围着他与他转圈子，胆怯地谁也不敢先向他刺来。邓关山盯住一个小个子鬼子兵的同时，又斜瞟了一眼一个大个子鬼子兵，他们对峙着，谁也不先刺来。邓关山猛一转身，来了个“声东击西”，把刺刀突然对准那个大个子鬼子兵，“杀——”的一声扑了过去，用尽全力把刺刀捅进了吓得已转身就要逃跑的大个子鬼子兵的后背……这时两个鬼子兵才如梦初醒，端着刺刀同时向他刺来……年仅三十岁的邓关山和他的百余名将士全都洒血黄河滩，一缕缕殷红的鲜血流进了滚滚的大河。
　　 正当邓关山他们与一队日军白刃格斗的时候，另一队日军也攻上了刘征南的东山崖上。刘征南和他的二十几个战士与鬼子兵展开了最后的格斗。山崖上的地方太小了，无法展开刺刀的拼杀，两个鬼子兵刚一上到山崖上，就被两个士兵推下了山崖。一个士兵紧紧抱住一个冲向他来的鬼子兵，一起向山崖滚了下去。刘征南把已拼弯了的刺刀猛地戳进了一个扑向他的鬼子兵，可是怎么也拔不出来。十几个鬼子兵端着刺刀乘机一齐向他步步逼来。他们想活捉这个刺杀了他们六个人的五大三粗的中国兵。刘征南干脆不再拔枪，双拳紧攥，长发直竖，浓髯横扎，眼瞪如铜铃，好似一头狂狮，瞪着气势汹汹地逼过来的鬼子。他立在那里纹丝不动，如一座屹立在山崖边上的铁塔。此刻，他听见了身后山崖下大河的怒涛声，又似隐隐约约地听见了母亲的啜泣……
　　 逼向他的十几个鬼子兵被他的气势镇住了。他们也站住了脚，愣愣地立在那里，不明白，这个已被逼到绝境的中国兵要干什么。一分钟过去了，又一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了。一个长得像野猪一样的小个鬼子兵突然扔了手中的刺刀向刘征南一步步逼来，想活捉住他。刘征南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又转眼逼视着那一群站立着不敢过来的鬼子兵，他微微一笑，向他们招着手道：“过来，为啥不过来？松包！”孰不知他以挑逗的口吻来刺激那一群鬼子的目的是放松向他逼过来的这个野猪小鬼子的警惕，使他产生错觉，注意力并不在他。而刘征南就在他停住了摆手的一刹那，“咳——”的一声怒吼，猛地跃了起来，像一道闪电，扑向野猪小鬼子，伸出右胳膊，只往怀里一钩，便把野猪小鬼子拦腰夹了起来，犹如一只猛虎叼着一头小野猪。野猪小鬼子手乱挥舞，脚乱扑蹬，好似一头被按住就要宰杀的野猪嚎叫着。可是他怎么也挣不脱不了刘征南那只铁胳膊。个大体壮，力大如牛的刘征南，八年前练就的少林武功在这一时刻派上了用场。那一群鬼子兵全惊呆了。他们根本没料到这个中国兵有着这么大的力气，他们不敢向他开枪，怕伤着野猪小鬼子，也不敢逼过来。一分钟过去了，又一分钟过去了，突然刘征南仰天哈哈一声大笑，怒目瞪着那一群发呆的鬼子兵，大吼：
　　 “小鬼子，我操你祖宗，来吧！”
　　 他猛地一转身，夹着野猪小鬼子一跃纵身跳下山崖去。咆哮的大河巨浪又接纳了自己一个英勇儿子。
　　 十几个鬼子兵，这才如大梦初醒涌到了山崖边上，向汹汹的波涛里乱射了一阵，转身沮丧地下了山崖。
　　 “钢铁”队长铃木终于夺回了渡口。他上到一道土埂上兴奋地向西山上的鬼子兵挥舞着明晃晃的指挥刀，呜哩哇啦地嚎叫，宣告自己的胜利。
　　 “叭咣——”突然一声沉闷的枪响，铃木队长“咳呀——”一声，摇晃了一下，就要栽倒。他两手拄着指挥刀，东倒西歪地摇晃着，不愿倒下去。几个鬼子见他们的铃木大队长突然中了一弹，惊呼着扑了上去，未及他跟前，“钢铁”铃木队长便像一段木头一样栽倒在地上，向他的天皇报到去了。
　　 这突然飞来的一枪，是一个中国伤军射来的。这个中国伤兵被炸伤了腿，一颗子弹擦破了他的右耳朵，又擦伤了他的脸皮，满脸是血。他刚从昏迷中醒过来，一眼瞟见了那个可恶的鬼子大队长正挥着指挥刀嚎叫的背影。一股杀敌的怒火从胸中直喷出来，他瞥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那支枪。这是他使唤得十分得心应手的一支快枪，他清楚地记得枪里还压着一颗子弹，是他将要射击时，突然受了伤未能射出的一颗子弹。一个念头在他脑里一闪，他一个鲤鱼翻身，抓住枪一跃而起，对准铃木的后背就是一枪。枪响了，他哈哈地一笑……栽倒了。
　　 忽地一下扑上四个鬼子兵来，四把刺刀捅向了他。他浑身被戳成了马蜂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