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喋血中条 长篇小说连载之十八
□ 山藤书屋
2009-02-07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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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爱,不,不是时候。”
——团长张金杉
下午五时,太阳偏了西山,天气凉爽了起来。小山庄在经历了一天的血腥厮杀之后,终趋宁静。山林里又响起了婉转悦耳的鸟鸣声。张金杉和唐参谋在一个三合院子的北房里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这个三合小院紧挨着高林虎家的小院,这个时候一营长进屋来报告打扫战场的情况。
“是什么样的结果?”唐参谋先问。
“报告团长、参谋长,打死176个鬼子,35匹军马,缴获三匹活军马,32把军刀,4挺机枪,和不少弹药。弟兄们都换上了三八快枪!”一营长兴奋地一口气报告完。他喘了口气又说:“咱们的那些旧家伙还要不要?请指示。”
“要,一定要保存,不要今后咱们的子弹怎么用。”唐参谋立即说。
“你看缴获的子弹有多少,如果不少,咱那些旧宝贝就扔了。咱们的子弹已打光了,留着也没用,总不能一人扛两条枪。”张金杉纠正说。
“打死的鬼子兵骑兵中确实有一个少佐,曾队长他们说的是真的,前头山峡河漕南头真叫他们游击队打死了八个骑兵,六匹军马。”
“记住,今后就说日军的骑兵少佐是咱们打死的,不要说是他们打死的,给我记牢!”唐参谋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个“八”字,意思是不能说是八路军游击队打死了鬼子少佐。
“是,鬼子骑兵少佐是叫我一枪打落马的。”一营长灵机一动笑着说。
张金杉没说什么,他瞅着一营长又问:“咱们的伤亡……”
“咱们牺牲了185个弟兄,重伤13名,王副官、三营长、肖排长……都……”一营长低下了头说不下去了。
“还有多少弟兄?”唐参谋长问。
“还有165个弟兄。”
“没想到打了个平局!”张金杉沉痛地说道。
“但杀了小鬼子的锐气!”唐参谋长双手插腰。
“会有跟小鬼子算总帐的时候!”张金杉用拳头在桌上狠狠地砸了下去,“一营长,叫你的营副看管好伤员。今晚就在这山庄宿营,务必加强警戒,千万麻痹不得!噢,还有”,他顿了一下,“还有那个女鬼子兵也要看好。”
“真该喘会气了。小鬼子也绝想不到咱们敢在这里住下来。”唐参谋似有把握地说。
小院在村西山坡上,站在小院大门前俯瞰,全村皆在眼底。这确是个驻扎团部的理想之所,据此可控制全村。唐参谋选择了这个小院做团部真有眼力。
张金杉和唐参谋各住北房的东西两头小屋。高丽眉独自住在西小屋里。一营长和几个值班士兵住在东小屋里。由于处于特殊之夜,张金杉将自己和唐参谋与一营长三人分为三组轮班巡夜查岗。半夜至凌晨三时,这一段是最易出事的时候,张金杉提出由他亲自查岗。
张金杉躺在炕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想到今日的战斗,倘若不是王副官与一百多弟兄从东山上杀下来,那么他这二百弟兄将全军覆没……“王老兄,安息吧,这仇我老弟会替你报的!”他攥着拳头暗自发誓。他强迫自己蒙上眼睡一会儿,恍惚中,只见母亲、妻子、儿子一一浮现在他面前。他又听见小儿子叫“爸爸”稚嫩的奶气声音……忽而眼前又是一个扑扇着长睫毛,闪烁着明亮大眼睛的俏皮姑娘。不知是咋的,与她虽相处仅十余日,可是她总在他脑海里忽闪。“她确实是个有个性的女子!”他自语了一句,突然发觉自己出了声,好像别人听见了,脸刷地红了。“唉,胡想什么呀。这是什么时候!”他命令着自己收拢住放纵不羁的思潮。好久 ,好久,才迷糊了起来……
“报告长官,查岗的时间到了。”大门口站岗的卫兵在屋门口向他报告。
张金杉猛地坐了起来,揉了一下酸涩的眼睛,系上了武装带,又往手枪里压满了子弹,带着两个勤务兵走了出去。他们三人悄然地从村西到村北,又由北顺河西岸到南头,再由南头上到团部大门前,巡查了一大圈。所到之处见各岗哨都十分警觉,他心里有了一种踏实感。他们立在老槐树下,静静地注视着。夜很静,朦胧的月色使人迷茫,树林里不时的传来几声鸟鸣,树丛里时而发出 之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又陷入了深思……。
“团长,你去睡会儿吧!”唐参谋带着两个哨兵来到树下,见团长独自伫立凝思,才叫了他一声,说是要换岗。
“你起来啦。”张金杉一怔,从沉思中又回到现实中来。他向唐参谋交待了几句便回到了小院里。
进了院子,他见高丽眉西屋里的灯亮着,心想“已过了半夜,她咋没睡?”他轻声走了过去,到西房窗前想看个究竟。
“丽眉,你没睡?”他在她窗前踯躅了一会,才鼓足勇气问了一句。这一次他没叫她高小姐,而是叫她丽眉。
“噢,团长”她顿了一下,“刚醒来。团长,你进来吗?”说着就去开门。
“不,不进去了,你睡吧。”他说着急步离开,进了北屋。
高丽眉吱呀地一声开了门,见他已进了北屋,点亮了灯。她犹豫了片刻,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向他屋走去。她见北屋里西头唐参谋住的房间空着,只有他一人在东间屋里头,愣愣地对灯像思考着什么。他见她突然进屋来,不由地一怔问:“有什么事?”
“没……没事……”她居然语塞了,脸涨得飞红,痴痴地站在他对面。
张金杉对她的突来,莫名其妙,见她脸色飞红,双眸明亮,不知她这是怎么啦,这时候来要说什么,做什么。
原来刚才当张金杉在高丽眉的窗前问她话的时候,她是刚从梦中惊醒过来。她坐起来点着了灯,傻傻地望着,还停留在恶梦里。她梦见他们的部队陷入了日军的重围,一颗子弹穿透了张金杉的胸脯,倒在地上,鲜血像泉水一样喷。她惊骇地哭叫着“张团长——”扑了上去,双手捂住他的伤口,想堵出往外冒的鲜血。可是怎么也堵不住,血如泉涌。他微微地闭着眼,不说一句话。她急了,紧紧抱住他,哭叫:“张团长,你醒醒——”殷红的鲜血染了她一身,流成了一条小溪。“啊——救救他——”她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方知是个恶梦。她擦了把汗,好害怕。她害怕失去他。正想着,突然听见他的吆喝声。霎时,她如决堤的水向他屋涌来。她想亲眼看一看,此时的他到底怎么样。十多天来,在血淋淋的拼杀中,她已将自己与他联为了一体。她视他为自己的生命。没有他,她简直没法活。没有他,他部下的一百来条汉子也没法活。蕴藏于她胸膛中已久的爱火,终于燃烧了起来,使她全然已无一个姑娘的羞怯,爱火一发而不可收拾。她猛地扑向他,把他紧紧地抱住,把一个姑娘的高贵圣洁的炽唇熨贴住他的面颊。
张金杉被她弄懵了,没料到这个女孩的爱会如此的狂烈,使他猝不及防,都喘不过气来。他的心急剧地跳动。终于,他喘过了一口气,猛地转过脸,就要推开她,他要对她负责。“不,不能……”他双唇抖动,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而此时的高丽眉,什么也不顾忌了。她已忘记了世界的存在,已把他视为自己的世界,紧紧地抱住他不肯放,喃喃道:“杉,金杉,我还,还没喜欢过一个人……你……你……”
“你,你给我坐下!”他一把推开了她。又把她扶到炕边,按她坐下。此时的张金杉多么想紧紧地拥抱住她,亲吻她。他从见到她第一面的一刹那,就对她产生了奇妙的好感。觉得她是个很有个性的可爱姑娘。她忽而活泼俏皮得讨人喜爱,忽而又调皮捣蛋得象个小男孩使人讨厌,忽而脸色一变,愀然不悦的样子叫人难堪。十余天的相处,他对她已产生了深沉的爱。他打算抗战结束后再向她表白。身为团长的他,在如此惨烈的战斗中,面临着自己的部下一个个倒下,而自己也生死未卜,所以他压抑了自己的感情,不使之流露。而是把她当作一个小妹妹一样的保护、爱护,把自己的爱不言于表,露于形。
高丽眉瞪着痴呆的大眼睛,泪汪汪地望着他。她不知他为什么会是这样。“他果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军人吗?他是不喜欢我吗?”她在问自己。她忍着,忍着,突然大声说:
“你,你如果不爱我,就大声说!”他忽地站了起来,挣脱他抚她肩的大手,后退一步,双手掩面,泪水泉涌。
张金杉双唇直颤抖,摇摇头:“爱,不,不是时候。”他铁青着脸如一座山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国破家亡,流血牺牲……”
他猛然上前一步,两手紧紧地扳着她颤动的双肩,瞅着她的眼睛,道:“丽,丽眉,爱,不,不是时候。”他目光炽烈,一字一句,“等,等来日……回你,你屋去……”他语无伦次。
高丽眉从他火热的目光里已看出了他真诚的爱。她庆幸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他是喜欢她的。她痴痴地瞅着他。他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是一个外能赴国难的铁血男儿,内能靠得住的大山样的丈夫。
“记,记住了,大哥!”她猛地牵起他的大手,抓得紧紧的。她想那怕此时他俩面前是火山,是万丈深渊,是日寇的刺刀,她都敢毫不犹豫地和他一起冲过去,不颤抖,不回首。
他抚着她的肩像大哥哥对小妹妹把她送出了门。她猛地挣脱他的手,急急地跑回了自己的屋,砰的一声关了门。
再说,高林虎父亲见儿子一年多来长高了一截,又领回了游击队长和几个游击队员,高兴得不得了。他扳着曾队长的肩膀直着眼问:“你,你就是叫小日本骇怕的‘虎胆神枪’曾大功?”
“是曾大功,可不是啥‘虎胆神枪’,大叔。”曾大功微笑了一下。
“哎呀,我还说是个虎背熊腰,高鼻大耳,说话雷吼的关云长样的人哩,原来是这么一个瘦小子。”他拉起他的手,“就你这咱庄稼人的手,能百发百中?”
“爹,瞧你说的,曾队长的枪法百发百中还能是假的?上午我们在山峡河漕东山崖上,曾队长还打死了小鬼子骑兵的一个少佐哩!”高林虎指了一下东山,“快给我们做饭吧。”
“啊!就是你打死了那个鬼子少佐?”高老汉愈发惊奇了,“想不到,想不到。了不起,真了不起!”说完就去抱柴点火烧水。
再说,高林虎妈才见了儿子抱住肩膀高兴地流着泪只将儿子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喃喃道:“长高了……变壮了……”甭提有多高兴。她跑到屋后的柴草堆里取出藏在那里的半袋杂面做起饭来,高林虎他们多少天来头一会吃了顿合适饭,晚上睡了个好觉。
翌日天将亮的时候,曾大功起来独自走出院子望着 泛了白光的东山,回想着自完成护送首长过黄河的任务后的八九天来,从黄河边打到这西山来,虽然敲掉了两个鬼子大队部,打死了个骑兵少佐,可是自己也牺牲了六名队员,禁不住一阵悲痛涌上心来。他们是多好的六个同志,跟着我曾大功已打了三年多游击,个个身上都挂过彩,如今牺牲在这场恶战之中。他打算今天北上,回东山根据地,继续打游击,扩大根据地发展抗日力量……
“曾队长,我们长官请你。”张金杉的两个传令兵跑来说。
曾大功瞅了他俩一眼:“你们先过去,给张团长说我安排一下就过去了。”他有些纳闷地想:这么早叫我会是啥急事?这一次偶然相遇,不谋而合地同他们一起打了这一仗。他已看出张金杉的为人,觉得他也是条血性的汉子,与许多中央军的团长大不一样,很是敬佩他。
他进院交待过之后,用冷水擦了把脸,把那条白布手巾仍缠在头上,就向张金杉的团部走去。到了团部的北屋,见张金杉与唐参谋、一营长和那个女兵正说着什么。张金杉见到他来了 ,停下话上前拉住他的手说道:“一大早就请你来,实在不好意思。多谢兄弟们昨日的配合!”
“谢啥,有啥谢哩!一家人,打的都是小日本。”曾大功不以为然,慢悠悠地说。
“曾队长,我们决定立即南下到黄河渡口,强渡黄河。可是从这里无论是到西滩渡口还是到五福涧渡口的地形太复杂,路十分难走,地图上也找不出什么名堂来。我们需要一个向导,看老弟能否给我派个熟悉这里地形的队员带路?”张金杉瞅着曾大功,见他面色沉静,叭哒、叭哒地吸旱烟,烟锅上头忽闪着微微的火光,又说:“当然,你老兄能送我们到黄河边,就再好不过了。也真叫你为难了!”
曾大功听了他的请求,沉思了片刻,忽然叭哒一下将未抽尽的旱烟锅的烟灰往脚下一磕,说道:“好吧!我带一个队员送兄弟们去。就把这村里的高林虎小子带上。他在这里长大,是最熟悉这一片地形了的人,那沟沟凹凹,山山岭岭都在他肚里装着哩。”
“太好了!太感谢你了,曾队长!”唐参谋激动的上前来握着曾大功的手使劲地摇晃。
“都是一家兄弟,应该的。”曾大功淡淡地一笑。
“曾队长,你就准备一下,吃过早饭,咱们立即出发!”张金杉上前握着曾大功的手,双眼洋溢着感激之光。
曾大功回到高林虎院里,叫醒了正酣睡的五个游击人员,说道:“今日个我和高林虎送这些中央军到黄河边去。张团长这人不错,是真打小日本的人,他们路不熟,送一程是应该的。你们四人由师红科负责,摸回东山。记住,一路必须隐蔽行走,不能再与小鬼子兵接触。咱们再也牺牲不起啦。 这是命令!”曾大功以少有的严厉口气吩咐他们。
四点多钟的时候,张金杉、唐参谋、一营长、曾大功和高丽眉连同山口敏子及他们的165人的部队在高林虎的带领下,沿着西边的半山腰,急急地向南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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