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不信 随你便
　　文　朱世杰
　　
　　山羊胡在这个城市的这条老街上摆摊算命，差不多十个年头了，来来去去的老居民都认识他。固定的时间作息，固定的地方蹲点，风雨无阻，一切总是那么有条不紊，包括他吃饭的行当也相当简单，一本书，一筒签文，两条凳子，一张摆地摊的相术台布。十年来，没人见过他随便加减、变更一物。
　　
　　 山羊胡坐街算命，多半时间在看那本麻衣相书，相书的破损程度差不多和他年龄一般老。山羊胡算命，不习惯吆喝着拉客，但他偶尔一抬眼，眼光高过那打磨得黑亮黑亮的眼镜框时，打他面前路过的人，就没有一个能逃出他的法眼。只要他一开口，就很少有漏网之鱼。这一点，山羊胡是相当自负的，每每看着别的同行为了拉一个“客源”，一副低声下气、馋眼媚语的样子，他打心里哂笑不堪。
　　
　　 着唐装的少妇急匆匆打山羊胡面前走过，她目不斜视，高跟鞋敲打着地面，“蹬蹬”着响。她走到街头学校门口，被门卫给拦住了，虽然一再解释是儿子的班主任通知她来的，但门卫就是不让她进，说是上课时间任何家长不得出入。唐装不晓得这“孽障”又惹了什么祸，班主任只是让她赶紧来学校一趟，顺便带上５０００元钱。唐装在学校门口转悠了半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期间，看书的山羊胡时不时抬了抬几下头。
　　
　　 这条街有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贸易市场，市场离学校不到五十米。看时候还早，唐装干脆去那里逛逛，当是消磨时间静静心。她刚路过市场正门的转角处，山羊胡发话了：“莫太心急，那伢，孩子没事的。调皮的孩子才聪明着呢。再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急也没用呀。”
　　
　　 唐装听着这突如其来的话，愣是一下给站住了。她转头一看，说话的老者蓄着白花花的山羊胡，戴着眼镜，颇有些仙风道骨。山羊胡眼皮一抬，眼光再次超过镜框的水平线，瞄着唐装不走了，就从身后搬出一条凳子，说：“坐着休息吧，伢。看你急匆匆地来来去去，也累了。放心，大爷我不拉你看相。”
　　
　　 唐装还真坐下了。山羊胡继续说：“是为孩子的事心焦吧？”唐装保持沉默。“男孩嘛，顽劣调皮点是难免的。何况像你这样的家景，对儿子宠溺了点，也很正常。”唐装继续保持沉默。“大爷我做这行，有三不算：不信不算，不诚不算，生死不算。你若是不急着办事，闲着也是闲着，随便抽一签，大爷当是为你和你儿子指点一下迷津，如何？”
　　
　　 唐装还真的抽出一支签来，递给山羊胡。山羊胡一看签文，然后让唐装报上她儿子的生辰八字，然后开始眯着眼睛，掐掐指头，口里振振有词道：“第十六签，签言:愁眉思虑顿时开，启山云霄喜日来。宛如粪土中藏玉，良工一举出尘埃。伢呀，恭喜你！你儿子目前虽有些小灾小难，但将来肯定大富大贵的。我说让你别急吧！此卦乃上上签，含阴阳和合之象。凡所谋的事，都是吉利呀！来来来，我给你说说这签的典故。话说明朝有个叶梦熊，嘉靖年间进士，为人有胆识，忠贞爱国。万历年间，边疆地带有寇作乱，可没有将领敢前往那里平乱呀！有一天，叶梦熊上朝晋见神宗皇帝，请求领兵讨伐边寇，为国效力......”
　　
　　 山羊胡的签文解读，旁征博引、点面俱到，如同一把加热了的熨斗正在熨一块褶皱的衣料，可把唐装的心熨得服服帖帖的。围观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大家你一言我一句，都说这算命的老先生有点板眼。说完了唐装的儿子，山羊胡把话头转向她自己：“你这伢，面相可不一般呀！看你面如满月，显家道兴隆；唇红若莲，示衣食丰足；干姜之手，必善于持家；声音清响，当益夫福子......”众人边听着山羊胡解说，边对照着看看唐装，看得她低下头，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正说到精彩处，山羊胡镜片后面的眼睛里突然暴射出一道精光，然后嘴巴成０字型，定格，很快，脸色再次恢复平静。随之，他的话锋一转，开始卖起关子来：“不过呢，人的相面，也会随着年赶月、月赶日的变化而变化的，这世事难料，谁又能保证自己日后没灾没难呢？大爷我刚刚又仔细观察了你的面相，按道理来说，你往后的生活，虽是衣食无忧，运行良好，但还是会有些小劫难的。当然，信不信，随你便。我现在也不方便直说。”说完，山羊胡嘴巴一闭，还真不再开口。
　　
　　 唐装知道，一般算命的到这份上，是提醒自己该意思意思了。于是，她从衣服口袋掏出二十元钱来，准备递给山羊胡，没想到他居然看都不看，给挡了回来。场面有些尴尬了，一围观者见这情形，嚷嚷道：“怎么？老头，嫌少了？那你要多少？”山羊胡听完这话，伸开左手五指，缓缓举起，摆动几下，再放下来。“这一下就要五十元？”山羊胡摇摇头，说：“非也。是五百元。”
　　
　　 观众一片哗然。“五百？你这不是敲诈吗？有你这样张嘴要钱的吗？”“老头，看你这把年纪，心可够黑的。算个命要五百，你干脆去抢银行得了！”“我说这位大姐，别听他的，依我说，一分钱不给，走人，看他能怎么着。这什么人这是！”起哄的人越来越多，这也助长了唐装的愤怒之情，她一气之下，收起钱，还真准备起身走人。
　　
　　 山羊胡再次发话了：“伢要走，可以。这钱，大爷可以一分不收。不过，大爷我做这行也有几十年了，起码的行规、德行还是要的。我是什么人，你可以去打听打听，看我几时讹诈过别人了？既然我敢收你五百元钱，就肯定有我的道理。一开始我就跟你说了：不信不算。今天，你就是不给钱走人，我也得把话说完。”山羊胡的话说得很认真，眼睛一直盯着唐装。停顿了会，他继续说道：“这样吧，我写张字条给你，不过你得离开后再看，而且只能是你一个人看，就是你家人也不行。记得，天机不可泄漏。我敢保证，你看完后，还会回来找我的。”说完，山羊胡不再理会唐装和那些跟着起哄、推攘她离开的人，他拿起纸笔，用书挡住众人的眼睛，刷刷几下一挥而就，然后把纸条折好，郑重其事交到唐装手上。然后拉下脸来，继续低头看书，拒人于千里之外。
　　
　　 唐装悻悻着起身，转进了贸易市场。她越想这事越不对劲：这老头怎么看也不像一个讹诈钱财之徒呀！怎么他前后的神情变化那么大呢？那盯着自己看的眼神，似乎暗示着有什么话要说呀！想到这，唐装终于还是忍不住把纸条拿了出来。山羊胡的留言如天书一般，字迹相当潦草：小心！已经有小偷盯上你，不便明说。忙完事后，记得把钱送给我，算命加上这桩善事提醒，费用一共五十元。看完这几行字，唐装还真惊出一身冷汗来，心跳在加速。她下意识地摁摁包，好在钱还在。回过神来后，她把刚才的情形捋了一捋，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路过一家转角的铺面，唐装装着漫不经心地回头看看，身后还真有三四个男子不紧不慢地、漫无目的地游动着，怎么看他们怎么像是贼！
　　
　　 再次回到算命摊前，山羊胡微笑着看唐装款款走来。看来他还是蛮守江湖规矩的，接过唐装递过来的五十元钱后，他把没说完的话早已写在纸上，折叠得工工整整交到她手上。这分把钟过程，两人没有一句言语上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