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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儿醉了

酸风射眸子
2009-02-20 20:44   收藏:0 回复:1 点击:5216

   
   岳父家院子里有一棵大枣树。
   这棵枣树有一尺多粗,比岳父年龄都大。它站在院西北角,主干向东向南逸出,竟把整个北院都覆盖了。
   我喜欢吃枣,可不喜欢枣树:它太爱长 “麻(读妈)贴”,也叫洋剌子。有指肚大小,绿绿的,背上有三条纵楞儿。不论身体哪个部位碰到它,马上就会红肿起来,很痒,可又碰不得,一挨又蜂蜇般的疼。那天,岳父吩咐我:你给那枣树喷喷药吧。我找来 “乐果”,兑好水,武装齐整,背上喷雾器就上树了。
   这棵树在一人高处分了三个杈,往南往东的粗,往北的细许多。树杈长得比较平,手扶着上边的枝杈,可以在大的树杈上走动。
   奶奶拄着小脚出来了。奶奶一只手象征性地捂着鼻子,一边像元帅一样指指点点:这儿,嗯。那儿……我的喷雾器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奶奶就在后门口看着我喷完药。
   我下了树,在院子里洗手洗脸。奶奶过来悄悄地拉了一下我的衣襟。我赶忙胡乱地擦了擦,就跟她到了她住的正房东屋。她见我进来,又伸手撩了一下门帘,向外瞟了一眼。然后小脚捣腾着,走到柜子前,掀开盖上,手里早多了一块点心。塞在我手里。我一笑,拿着就走,奶奶又拉住了我,示意让我吃完再走。我点点头,吞食起来。这一切,都几乎在无声中完成的。奶奶满意地看着我吃完,才跟我说:喝口水呗?我说:不用了。就出工了。
   奶奶对这棵枣树有着特殊的关照。逢年过节,奶奶总要对枣树表示一下:把一碗饭菜求我给她放在树杈上。即使腊八这天,奶奶也要盛一碗腊八粥,用羹匙一下一下地认真地浇在树干上。当然多数便宜了麻雀和猫咪。对奶奶的神神叨叨,我也见得惯了。
   到了九月下旬,枣儿开始渐次发红了。这时的奶奶就格外忙了——她是忠诚的卫士。如果谁胆敢上树摘她的枣儿,奶奶嘴上的骂街水平,在小村子里也是有名气的。邻近的家都要嘱咐孩子,不要到我家来偷枣。奶奶家里外头一视同仁,我岳父也是听到老娘一声吩咐,才敢动手。而且是晚上,把院门关上,不得用竿子去打,因为奶奶说:伤树。就要爬到树上,用脚或用手用力去撼荡哪个树杈,那枣儿就像冰雹一样噼呖啪啦地掉下来。
   奶奶对我还是网开一面的。下午出工前,我就爬树上去。奶奶出来,手搭凉棚一看,刚要开口骂,我一叫:奶奶。她就往回转,嘴里叨咕着:也不等熟透了,也不等熟透了,也不等……奶奶嘴碎。
   我坐在树杈上,看着向南的那枝枣儿最多,熟的也最多。显得稀疏了的叶子里,缀着一串串的玛瑙,亮晶晶地。我也自觉,只拣高处的不好摘的摘。倚在树上,一连吃着,一边摘着。吃一捧,摘两兜就下来。给岳母还有妹妹们。奶奶不要,说: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好像赌气。说来也怪,我一天吃一捧枣儿,长期睡眠不好的毛病竟好多了。我跟奶奶说了。奶奶说,那就吃吧就吃吧就吃……。我就一天上一次树,直持续到十月上旬。
   我家的枣儿格外的好吃:它们个大,水灵,脆、甜、酸,像梨。吃上一捧,就不能再吃了,不然牙就“倒”了。别家的枣儿我也没少吃,比如叔叔家的,不行,个儿小。曾经和朋友转着村子边缘割草,偷吃了村东一家的枣儿,得诗一首,后两句是“背箩寻败草,独感枣儿瘦”,那个“瘦”,就是僵巴。
  
   枣儿下树,奶奶要挑四五斤,都是个大,浑圆,半红的。全红的不要,奶奶说,“趋屁枣儿先红”。“趋屁枣儿”就是有“虫活眼”,里边猫着虫子的。在盆里放满清水,把枣们放进去,两手慢慢地抄几次,换一次水。捞出,盛到簸箕里,放到前院的咸菜缸上,把枣儿们摊开来,晾去水气儿。然后装进几只罐头瓶,上面倒上白酒,酒将将把枣儿没过来,封上盖。然后就等着老人家赏赐醉枣啦。那醉枣儿红里透着紫,放到嘴里一咬,还是脆的。只是那枣香中,透着一股酒香,枣甜中,又浸出一丝酒辣。奶奶还给我喝那枣儿酒。多了不给,只一盅。嘴里说着:大补呢大补呢……。那酒琥珀色,粘稠,冲鼻的枣香。抿一口,甜、辣、香、酽,人先醉了。
   枣树后来被连襟放掉了,那时我们已经搬到县城里住了。连襟年年从老家捎些枣儿来,都是那大枣树的“女儿”结的,个头小,味道也差远了。
   后来,我才知道,枣树是爷爷年轻时种下的。爷爷三十多岁就去世了。村里人背地里叫奶奶“大寡妇”,一叫叫了五十年。
  
  
原创[文.浮生杂记]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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