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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年狗案 (小说之二)
□ 梧澧
2009-02-20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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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磨扇虽大,怎奈年代已久,已不比当年本村财主的三寸寿板厚多少。瘦嫂常见往常土发嫌穿磨杆、肩抬麻烦,都是一只手一掂就一下掂起、错开的。此时肚里空虚,没那勇气,土发是只能麻烦点了。但还是古怪,久不推磨,好像锈住了,抬出了土发一头大汗也没抬动。这石头不会生锈呀!肚子再空,也还有那点五谷引子呀,也不至于连一根磨杆也顶不起吧!瘦嫂盯了盯土发那不知是累得,还是心慌得,不断滚下瘦脸、滚过立不起来的一脸胡茬的豆大汗珠,有点奇怪地想着。她有点不耐烦,嫌他太磨蹭,便也肩膀拱到土发身后磨杆下,喊声“一、二!”,结果自己也已一脸虚汗了,磨扇仍丝纹没动:“杀材,今儿这是咋啦?这么磨蹭!这点活再磨蹭,也磨蹭不过去呀?……你可不是这么懒出力的人呀!”她还真有点怀疑这原本实实在在的土发,今儿真有点虚炸不实,真的没好好用力,是不是还在和心旺制气:“现在太不是时候呀”她想着,便车把式危急时猛抽骡马一鞭子似地,脊背上打了土发一巴掌,又是一声“一、二!”麻扇才“轰隆”一声起了一寸高,一悠,错过了半扇——当即让瘦嫂一下旋晕、眼牟皇橇ν选⑿幕牛皇腔岵换嵊幸簧嗄サ锥徊还涣叫〈拥奈骞纫樱敲丬嫔恕⒐诽蛄恕⒁环绱盗恕⒋笏戳怂频兀挥心撬坪跏鞘莸帽┞蹲乓桓桓吖且话愕哪ノ疲∈鞘萆┰喂ⅰ⒀鄹戳粒倏丛巍⒖椿ā⒖春谘郏部床坏揭黄铩⒁恍俏骞确肿樱【拖袼了笫程玫墓滓步敛怀觥⑽挪坏揭凰课骞任独匆谎?
毫无疑问,磨底儿是被哪个饿鬼偷扫走了!望着大张开的汗眼里,不断滚出豆大的汗珠,大张的口里倒着长气,紧闭着双眼、死灰着一张脸、一声也吭不出来的土发,几乎吓走魂的瘦嫂又吓破了一层胆——这磨房可是离贼土发最近呀!他可是第一怀疑对象!不……不会!不会!绝对不会!他不是那种人!……不……现今啥事也有呀……人饿急了屎都吃呀!再好的汉子也会成狗呀!会不会……这时再看看刚才迟迟顶不起一根磨杆的土发,想想他从极不情愿来扫磨底,到磨磨蹭蹭、磨蹭不下去了才抬起磨扇,想想他就出这点力,那一头一头的汗——难道就是饿过了头,尽出虚汗?还是有别的?……她吓得没魂了……
像面对隆隆压过来的敌人坦克突然被人盗走了唯一的一个炸药包,像瞄准了敌司令官的枪口被盗走了最后一粒子弹,像冰天雪地、饥寒交迫中被偷走了仅有的一根火柴,这一磨底平时也许只有牛驴骡马才能看在眼里的五谷杂碎,此时硬硬决定着整个生产队的存亡,关乎着一百多条性命能不能走出眼前这十几天的大饥饿、走出死亡、走到接上新麦,这恐怕就不仅仅是偷盗者饥不择食那么单间了,会不会有更阴险的政治背境?更恶毒的敌对用心?——它的失盗,当然成了金古垛“有村以来第一大案,一桩比史无前例的春荒连连杀生还吓人,让辘辘饥肠夺残魂、摘碎胆的特大案件。”
大队支书、大队长,公社书记、主任,包片的副县长——一下来了金古垛社员从来没见过的一大帮大干部,组成了大案要案专案组。公社公安主任还特地从县公安局调来了一只特大困难时期仍是吃肉的大警犬。那红红长长的、蛇芯子一样迅捷吐着的狗舌头,闻遍、舔遍了各家各户、遍旮旯、遍死角。因为土发家离案发现场最近,又因去年秋天被撤了合作化以来一直当着的队长,常和现任队长心旺起叉叉,心旺说他是全队最最不满现实的危险分子,最近更有聚众闹事劣迹,并结合土发儿子传唱的反动歌谣,认为:“土发最具作案的政治动机,嫌疑最大!不,可以断定跑不了他!应当立马抓起来审讯!没准此案还能一举压倒当前金古垛的敌对势力,唤起广大社员战胜眼前饥荒的政治觉悟,让大伙紧紧团结到生产队周围呢!”这话立即得到专案组的高度重视,一致认为:此案很可能暗合了当前社会上一股借百年不遇干旱造成的暂时饥荒,煽动群众不满,以达到不可告人企图的反动势力,必须从政治的高度认识、对待。一个小小生产队长,一个简直可以说是一块土疙瘩、一个料角石头,一下能把一磨底五谷碎碴的失盗,同当前复杂的政治斗争联系起来,这不能不让让堂堂公安主任又起敬又嫉妒——起敬他竟能有那么敏锐的政治嗅觉,嫉妒他分析、推理案子的水平几乎赶上了自己!就在多数人支持心旺的意见,要立即审讯土发时,沉思良久的公安主任出于职业本能,主张先对土发周围的人秘密调查取证,尤其是能从土发的儿子那里哄出他亲手写的一张反动歌谣字据来。公安主任还再三重申:此事涉及到儿童和学校,容易出反面效应,得慎之又慎,只能从门墩手中哄出来,不能硬逼,免得逮不住狐狸惹一身臊。急不可待的心旺立即说早已给儿子布置好了,这会说不定已到手了,并提出了重点调查瘦嫂,说瘦嫂是土发当队长时定的做饭人,最近又和土发接触多。倒霉就倒霉在瘦嫂这个掂起勺子砍勺子,拾起瓢臼瓢的直桶子,一五一十、有勺子有瓢地说了和土发抬磨扇的过程和疑惑。专案组立即决定让心旺领着狗鼻子在土发家闻了一遍又一遍,狗舌头舔了一回又一回。终于像淘金者淘了一座座沙山,最终还是淘得了几片麦麸皮大的金片一样,那狗舌头还是从土发已在成立大食堂时,清理、清收各家所有米面、存粮中被打碎了、仍没舍得扔掉的破瓦罐底上,舔出了几片麸皮和几粒已分不出是玉米、麦子、豆子的参参。
“啥都有了,还犹豫啥的!”秘密定案会上,心旺的吹风,更促成专案组果断拍板,土发立即被押进队部秘密审讯。
五
因为在案情大白前怕引起群众骚动,只能是秘密审讯,参审的人很少。先由心旺领着精心挑选的两个基干民兵攻第一关。心旺嫌那两人捆得不扎实,不惜出了一头一头的虚汗,捆了又捆,把土发梱了个紧。接着看也不看,抡起双股半截牛皮绳,咬牙、使出混身劲,抽了土发两皮绳:“说!说!”说啥?他没有说出。
这两皮绳像心旺缺少五谷的虚肠子,并没多大劲。要在往常抽在土发的厚肉上,只能抽出两道轻印,只能痒痒,可这会是打在没了肉的干骨头上,发出清亮的钢铁一样的颤音,土发顿时连咬了两咬牙。
“不说?”心旺说着又抡起了皮绳。
“教我说啥呀?”土发的眼瞪得可怕 。
“装啥糊涂,啥时偷的磨底!”心旺狠不得大麻皮立即挤出四两油来。
“扒不得我是贼?”心旺觉得土发的眼像锥子一样刺人。
“我还不知道你那机眼!”心旺的眼避开那“锥子”,不看土发。
“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土发没把对手放在眼里。
“这么说你承认啦!”心旺狡黠地一笑,猛抽了土发两皮绳:“说!为啥要偷?要弄垮我?弄垮队?弄乱天下?”
“还有没有更大的帽子?干脆都拿来一次给爷扣上多省事!”
“嘿,这么说又承认了!”心旺高兴坏了:“承认就不打你了。”说完忙让人记录好,觧开土发一只手:“先按个手印吧!”
“喷!”土旺唾了心旺一脸。
“还敢硬?也不看看你这是啥问题!再说眼下只怕你的骨髓也干啦,你还硬得了!”说着皮绳又飞起,但只飞到半空,又犯了寻思。于是又换上细麻绳,已清楚看见细细的麻绳捆入了土发手腕的骨头缝里。另一头搭上了屋樑:“吊上樑,勒烂你的皮,断了你的筋,碎了你的骨,没了骨头,看你还硬!”说着示意两基干民兵动手吊人,两人吓得腿直打弯,站都站不稳了,土发看也不看心旺,一言不发。
“人家都承认了,怎么还不放手!也不能这样对待你的前任队长呀!”一脸春风的公安主任出场了,他说着接过记录:“按不按手印都没啥了(一样的意思)!”示意心旺等人退出后,公安主任忙解开土发的绳子,小心翼翼扶着已弱得坐不下去的土发坐下。
公安主任脸上的春风明媚又和暖:“我根本就不同意把这事交给队上,那手多粗呀!搞逼、供、讯,是犯法的!”顿了顿,又亲切地说:“有啥想法?给我说说,我一定给你作主!……这回呀,就是撤了我这主任,也要给你做一回主!”见土发仍不开口,公安主任想起了街上的算卦先生,便说:“咋不说话?还嫉恨我呀!别冤枉我、说我去年撤了你的队长,那可不是我的本意,更不是为你顶撞我而报复,那完全是没办法的办法,是形势所逼,是上边疯逼。我抗不住那大潮流呀!那是全国的大运动呀!后来我也没少给你赔不是呀!”说着走近看了看土发,仍看不出土发有开口的迹象。
“你不知道吧?我这人最不想结怨,我能不知道惹一个人一堵墻,为一个人一条路!我一直想补住咱俩的旮旯,想补偿你的损失。说直了吧,想得到你这样的人好评,我知道你在群众中的威信,知道只有你最能给我在群众中拉票,我费尽心事把你这事从公社领导,从你们生产队手里要过来,可不是没病揽伤寒,一是怕你受大罪,二是真想帮你一把,在你面前落个好,化解了你对我的怨恨!再说,你这才多大点事呀!”说着甩了甩手中的记录:“我一个主任还不能保你过这点小坎!……”
还看不到土发对他信任的眼神,又说:“别怕,不就拿走了一点点磨底吗!过去只是牛驴畜牲吃的东西,如今又能成啥现实宝!饿急了想法往嘴里扒点东西,这是一切生灵的本能,何况是人呢!没啥了不起的,你有啥只管说,如果你心中没底,我还能教你咋式把大事说成小事,小事说成没事。我有的是教你立马过关的法子……”
见对手根本不买账,公安主任有点急了:“我再说一遍,我就是为了化解你过去对我的恩怨、误解,才想法揽下这伤寒的,你给我个机会嘛!……”公安主任几乎是一付乞求的可怜相。
“说句老实话,我知道心旺根本不是当队长的料,那不是让上边逼得十里慌忙嘛!你也知道那时心旺小子又刺着脸往进钻,碰到我手边了,就胡捡了,凑个数顾眼前!真要拿下工作,能给我们包队干部下火,谁不知道还是你这号干家!我当时就想好了,过了那个风头,还是毫不含糊换回你!你没听我当时说的是让心旺当当队长‘试试’!哪知哪么快就把我换到别队包队去了……”
“给你说实话,我后来人是走了,心一直没离开你这事,从没忘记赶快找个机会,早早解了咱俩的疙瘩!这次一看是个机会,赶紧越过公社,偷偷直接找了公安局长,我不敢错过这个机会……”
公安主任说到后来连泪都滴出来了,想来石头也该动容了,土发却像歪僵了脖子,脸一直歪在一边。
“不想朝理我?还是真的没啥说了?……真没啥了,你就胡按个手印吧,别当回事,只是有个手续,交差而已……”见土发伸手来接,公安主任忙殷勤地双手递上,没想到土发一把夺过,撕了个碎,扔到了堂堂公安主任的脸上。
“看来我是咸吃罗卜淡操心,好心真真成了驴肝肺了!你是铁心不给我解开咱俩疙瘩的机会了……我是真不愿看着你落到心旺那粗手中,实实舍不得毁了你这个当队长的好材料……”他并没发怒,而是小心捡起碎纸片,无限惋惜地站了起来,久站无望之下,仍以一付悲天悯人的样子离开了。
六
专案组开了整整一个中午的机密会议,认为案子已有重大战果,应抓紧巩固战果、尽快结案。公安主任则认为,说有重大战果也对,说未有实质性突破也没错。因为 一、土发尚未画押,既使画上押,也是间接承认,须在引诱或逼迫其画押后,再拿到直接的、可以作为定案依据的口供。二、既使有了可以作为定案依据的口供,还不能定为政治大案,因为至今还未拿到其儿子门墩唱反动歌谣的证据。于是最后还是决定由粗手粗脚的心旺对土旺再行攻坚,并催促其儿子赶快拿到土发儿子门墩亲笔写出的那首歌谣。公安主任最后提醒:真要从土发父子那都弄不出实货来,还得另考虑怀疑对像,那麻烦可就大了。并暗授心旺,不管用啥法,起码也得要土发按下手印。
公安主任一席话,让心旺又喜、又敬、又怕:敬、喜的是,能遇上老谋深算,办案招高的公安主任,有他主杆,咱胆子正!怕的是弄不住、整不死土发后患无穷,一时又怕得混身的麻股筋都麻僵了。公安主任的心思是,村干部,土猫子,便于歪打正着,文盲帽子都没摘,真弄出点乱子,也好收拾,对群众,对上边,都好交待。
为了不至弄到“另考虑怀疑对像的地步”心旺真想一大胳榄放死土发,一了百了,彻底去了一块心病。但几次专案组会议,见上边的头儿和公安主任一个个怕落下不然,动刑总让他出面,他们则回避一边,好像装个不知。也精了,也不再纯是块土疙瘩、料角块了,也不敢“大胳榄”乱抡憨打了,他想了几想,终于想出了个绝招——饿刑。
“你也是当了多年干部的,也处理过咱队多少小偷小摸,也苦口婆心劝过人别憨吃眼前亏,也撬开过不少榆木疙瘩脑筋,为啥非逼我动手呢!我也想不再想了,我也没劲打你了,也没那口气老是说你劝你了,就让饿死鬼逼你画押吧——一日不画押,就别想吃一口饭!”他倒像口袋倒西瓜,一下倒出了心机。
尽管读者已知道所谓的“饭”是什么东西,但就像伤口最怕撒盐,折腿最怕棍敲,饿死鬼最怯饿字,在吃了一冬一春野菜,喝了整整五天只有五谷味的酸臭汤,全靠那点“饭”硬抗饿死鬼绞索的火候上,“饿”的残忍无疑已成为最大的酷刑!专案组也不得不服气心旺这个土包子,搬出这一酷刑,可真是手段高明,高明得足以让殷纣王的狐妃妲已、大汉国母的吕后、武则天朝的来君臣、《窦娥冤》里的桃兀,统统愧得恨不得一头钻进裤裆里。
心旺想得太得意了:“就这样一下饿死,既不能说我屈打成招打死了人,又从此去了心腹之患,多利索!多干净!多称心!至于案子,乐得人死案死!”
心旺怎么也没想到,土发听了他的饿刑,竟那么轻蔑地、冷森森地回敬了一句:“还是赶快把地里灌上白水水的大麦穗掐一大包,包了丢进锅里当引子吧,要不饿死了全队人,上边再有人,也逃不了天大的责任!就算你能逃了责任,也只能当你一个人的队长了!”
更让心旺永远也想不到的是,饿刑用到第四天头上,仍眼巴巴看不到土发屈服和饿死,倒眼睁睁地看到了心肝宝贝、命根子的独生儿子的死!
土发和心旺一起生长在金古垛,一起在解放那年结婚,一起在一千九百五十一年初生子。老婆望着抱着刚出生的白白细细的儿子高兴坏了的心旺,问他这时最想啥,他不加思索地说:“让儿子一辈子有白腾腾的硬面卷糕(因用不起碱或发酵物、不发虚、但耐口的长形白面蒸馍)吃!”说着眼睛一亮:“儿子就叫卷糕吧!”听说土发的儿子起名叫门礅,心旺轻轻一笑说:“门墩?不是石头,就是木头,多粗!多不吉利!再精的娃,也让叫成石头,叫成木头了!”老婆说:“门墩是顶门的,能顶门立户!”心旺说:“一辈子有白腾腾的硬面卷糕吃,还愁顶不起门,立不起户!”
儿子也真给他露脸,长得高高条条,白细白细。那小眼睛不像心旺那么小,也不显太大,那鼻子,周周正正,按得恰到好处。特别是上学后,无论小学、完小,不是考第一,就是第二,数一数二地聪明!让他恼丧的是,儿子考第二时,狗门墩总是第一,儿子考第一时,门墩总是第二——贼土发的儿子为啥这时不能是第三、第四或老末呢!为啥总是咬着我的宝贝儿子呢!
让心旺欣喜不已的是,儿子特别机灵。比如大伙比赛割麦,在自己指使下,拾麦的儿子能在土发眼皮底下把土发的镰刀藏在麦铺下,让土发在一声哨响、大伙开始抢第一时,干急找不到镰刀。还有一次,心旺急着给发青的母牛配种,又不想出配种钱,土发有大莽牛,但不是用来配种的,又怕伤了元气,拉不动独犁,自然不肯答应心旺。心旺就指使儿子和门墩套近乎,偷偷到一起放牛,达到了白白给母牛配种的目的。土发知道后打了儿子一顿,心旺却和儿子在一边偷笑。这样的小事不少,心旺的高兴自然多。这次儿子出事,是不是和在大食堂里给儿子耳语的事有关?——没做机密,露馅了,让土发的人……
报信人一说儿子卷糕出事了,出大事了,他完全当是土发的人使了坏,想借此报复或趁机让土发浑水漏鱼——“这可不只是狠狠敲了咱的麻骨筋,不只是要断咱的后,还不只是要咱的命,是要断我心旺生前死后的一切希望呀!……咱现在是占上风了,可咱心里清楚,完全是舔公安主任的屁股,是晕赶风头,真要凭本事,咱哪是他的对手!有朝一日,朝里要是没了人,或是变变风头,那土发还不一抬腿就上到了咱头上!真是过得提心吊胆过日子呀!咱儿子就不是这了,不光学习上不弱他,咱儿子多机灵呀,他那门墩多木头,多石头呀!只要不是瞎子,谁看不出他儿子远远不是咱儿子的对手!人常说前三十年看老子,后三十年看儿子,咱和他土发憋的是后三十年看儿子的气呀!这股气是憋得要多足有多足呀!可今天儿子真要是……”他浑身的骨头都软了,气一下泄了,志一下短了……他不知亏空已久的肠胃哪来的能量,更不知软绵绵的腿怎样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一下扑到儿子跟前,但一看到儿子那涨得鼓蛤蟆似的肚子,不断流出口的泡沫,像儿子生命一样渐渐破裂的泡沫消失后露出的淡淡的、白不白、棕不棕的稀糊糊,一脸横暴立即暴向了早已吓得不知东南西北的老婆,把原本不大的眼睛暴成了牛眼:“你是不是……”下边的话没有暴出,别人不知下文,泪人似的老婆自然明白,一时吓上加吓,哪还能说出话来,只是机械地乱点头,点得他啥都明白了……
“作孽呀作孽!报应呀报应!……”只见他呼天唤地惨叫着惨叫着,瞪过牛的眼珠一翻,头往后一仰,就一根长长的大木头胳榄似地,“啪”地一声直直倒在地上,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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