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生则奋力拼杀敌，
　　 死亦为国增光！”
　　 ——师长寸性奇
　　
　　 五月七日，中条山战役打响的当天下午，东线第九军四十七、四十五两师面临日军第三十五师团及第四骑兵旅团的凌厉攻势，未做坚决抵抗，即撤出阵地，向南溃逃，致使中条山防线东大门被捅开；西北方面，第四十三军第四十三师，独立第六旅团在日军猛烈炮火的中央突破的攻击下，未能死保住阵地，于五月八日即全部撤离阵地，又形成了中条山防线西北方面被捅开之势；防守北线的十七军做了较顽强的抵抗，给日军以重创，然而却遭受到了东线及西北方面攻进来的日军两面夹击，损失惨重，不得已于五月十日转入二线防守。这就又形成了中条山防线北大门被捅开之势。从此中条山正面防线除西线而外，已全被日军突破……
　　
　　 坚守中条山防线西大门的第三军第十二师官兵在寸性奇师长的亲自指挥下，置日军三面合围，步步紧缩的危机形势而不顾，依托有利地形，任凭正面强敌反复猛攻，阵地岿然不动。他们与被称为“日军之花”的缨井省三师团激战两昼夜，使缨井师团的天皇骄子在山沟里丢下了累累尸体。缨井恼怒地哇哇叫，他又调来了大炮、飞机轮番向十二师固守的阵地狂轰滥炸。然而如山似岳的寸性奇师，在将士们伤亡过半的严重情形下，非但未后退一步，而是多次出击，迫使缨井师团于九日下午全线撤退。足智多谋的寸师长已看出日军撤退，必有另图。他断定日军于拂晓时必会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遂令自己的主力部队乘夜幕悄然撤出阵地，只留少数部队佯守阵地，吸引日军来攻，而把主力隐蔽在了日军必经过山谷里的两面山上，形成了对日军反包围的伏击之势。
　　 果不出寸师长所料，十日破晓，天阴黑，缨井倾全师团兵力包围了十二师阵地的防区后，突然发起了猛烈攻击，想一举拿下十二师阵地。然而出乎缨井意料的是他的部队遭到的却是极微弱的抵抗，而且未抵抗多久，便再无任何动静。缨井满怀喜悦，轻蔑地对部下说：“寸性奇，寸性奇劲师，只不过如此，哈哈哈！”然而，还未等他的笑声落音，突然——
　　 轰！轰！轰！嘟！嘟！嘟！不知从哪飞来了无数手榴弹和子弹，在他们头上开花。只打得缨井师团血肉横飞，咿咿哇哇地哭叫，乱作一团，顷刻横尸遍谷。缨井难以支持，只得下令撤退。
　　 寸性奇的十二师，终于打了个漂亮的伏击仗。尽管战士们已断粮两天，可是他们仍兴奋地欢呼雀跃，全然忘记了饥饿和疲劳。他们在日军的尸体堆中，收缴了不少武器弹药和食品。
　　 及至上午十时许，空中突然出现了六架飞机，呼啸着轮番向十二师固守的阵地上俯冲了下来，贴着山头吐出一串串火舌，扔下了一串串炸弹，炸弹和高射枪弹雨点般落了下来。战士们或伏在工事里，或伏在石坎里，无奈地怒视着敌机的疯狂轰炸、扫射。一个又一个战士被炸死……
　　 “小飞机，我叫你炸！我叫你炸！”
　　 ——突然一个大个子战士疯了一样嚎叫着，端起一挺机枪对着空中向他俯冲来的飞机猛扫起来。嘟嘟嘟——一排又一排子弹射向低飞的日机。战士们看着自己的机枪班长竟用机枪打飞机，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打掉了！马班长，打掉了！”几个战士忽地跳了起来，叫喊着，都举起枪向冒着黑烟徐徐飘落的飞机开火。另外几架敌机见状惊慌地飞逃了。
　　 战士们全都跳起来，齐声吹呼：“打掉了！鬼子飞机打掉了！”阵地上一片欢腾。他们把马班长抬起来，狂叫疯闹……欢呼自己的马班长创造了一个奇迹，给他们出了一口气。
　　 缨井吃惊而沮丧的望着自己的战机歪歪扭扭地坠落到对面的山沟里。他简直不可思议，先是尴尬地瞟了一眼自己部下个个瞪眼张口望着飘落的战机，突然他忽地一下拨出指挥刀，羞怒地高高举起砍向身边的一棵小树，接着把指挥刀在空中乱挥舞，嘴里骂个不停……他迅即返回指挥部，摇通了几路电话，他要彻底歼灭寸性奇师。
　　 时至十日，中条山战役的总局势对我军已极不利。西面守军的主要阵地大都被突破。缨井师团在攻击受挫后，很快汇集了三路日军，合围了十二师，并步步紧逼，收缩包围圈。第三军十二师和其地友军已处于日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各部陷入了孤军作战的险境。
　　 战至五月十日上午，唐军才奉命向南突围，欲南渡黄河，中途与深入之敌遭遇于温谷村附近。为争夺温谷村北面的制高地，第三军三个团与日军反复厮杀，然终因敌人火力太强，未达目的。战至次日十时，沿温谷山口与黄河北岸各主要渡口均被日军占领。唐军长的后路被截断。日军主力分兵三路合围第三军，想一举将其歼灭。此时第三军已伤亡过大半，与上级的联系也已中断，已到了四面受敌的危境。而战士们已是两天没吃一顿饭，部队极度疲惫，战士们一躺下就睡着了。
　　 而这时，唐淮源的第三军已处在被歼灭的极端危急的险恶关头。早已以守土保国，誓与中条山共存亡的唐军长，怀着寸土必争的决心，沉着果敢的指挥着自己的官兵展开了他几十年来所未进行过的异常激烈的战斗。他的部队反复与敌人拼杀肉博，官兵们见军长处危不乱，遇险不惊，个个忍饥耐寒，意气昂杨，与敌殊死奋战。然而由于敌众我寡，敌强我弱，于崇山峻岭之中的唐军长所部已是腹背受敌，左右被攻，部队极为疲备。他怎么会知道就在他接到司令长官蒋鼎文的撤退电令之时，他的第三军就已陷入日军的包围，已无路可退。当其他友军乘敌之隙已突围出去时，唐军长正在指挥第三军与敌进行着殊死地拼杀。
　　 在此危机关头，唐军长召开了最后一次师、团长和部分营长会议，毅然道：“现我三军已处于极端险恶之境，吾辈均应下最大决心，事可为，则奋力为之，否则，应以国家民族保全人格，以存天战之正气。”他顿了下，目光炯炯地望了大家一眼，“中国军队只有阵亡之军师长，决无被俘之军师长。被俘之将万不得由我第三军始。现在，我命令，各师以团为单位，化整为零，以分敌势，分头向北，东突围，到稷王山集结……”
　　 寸性奇接着军长话，道：“诚如军长所言，军人为国战斗，生则奋力杀敌，死亦为国增光，怕球他小鬼子不成！”接着几个师、团长亦表示，拼死杀敌，不成功，便成仁。
　　 各师团，遵照唐军长的命令实施以团为单位分散突围。唐军长率十二师一个团向北面的县山方向突围，意欲经闻喜穿过汾河谷地，向稷王山方向突围。
　　 寸师长率一个团向东突围，欲突围至绛县，而后向稷王山突围。此刻，寸师长十分明白自己的部队真到了生死存亡的险恶关头。他怎么也弄不清楚，这一次作战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奇怪的情形。战役自打响到今日才四五天，他们三军就溃败得如此之惨。“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心乱如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可是反思自己并未有指挥上的错误和失误。战斗一打响，日军就像疯狼一样从天上到地上扑来。听到的是一个又一个将士阵亡，一个又一个阵地失守的消息。回想前十一次日军的进攻，虽也打得异常激烈，拼得惨烈，可是从未出现目前这样的局面。为什么这一次偏偏会如此之快的失利？还未打几天就被包围，就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想起从戎三十年来，大小仗打的不下百次，从跟随蔡锷将军讨袁护国，到反击阵炯明叛变，从北伐到娘子关保卫战，从日军第一次进攻中条山到第十一次的进攻被击败，曾遇到过了多少恶战、险战，而每次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那时仗打得痛快淋漓，没有这次窝囊，不知怎么搞的，还没打几仗，就叫敌军包围了，弄得处处被动打，掌握不了战斗主动权，缺少主动出击、反攻。仿佛自己的脖子被敌人套上绳子，随时都有被勒死的可能……关键时刻接不到总司令部的作战指令，被包围了才接到“以团为单位”的突围令。他越想越觉得这次战役不可思议……
　　 嘟嘟嘟——突然一排机枪子弹射了过来，接着枪声像刮风一样骤起。转眼间倒下一大片战士。
　　 “师长，鬼子从两面包围上来啦！”陆营长叫喊着来报告。他浑身是血，左胳膊和头都受了伤。
　　 “快，从中间穿过去，向北突击，叫前面的机枪给我狠狠地打！”寸师长把胳膊一挥，冲了上去，他的部队呐喊着：杀！杀！杀！冲了过去。
　　 突然三架飞机从北山头钻了出来，尖叫着直向他们冲下来。
　　 轰——轰——一声又一声响，炮弹在发起冲锋的战士群中炸开了。
　　 “卧倒！快卧倒——”陆营长大叫。
　　 “呀！师长受伤了！快来救师长！”两个战士惊叫着扑向了寸师长。一颗炮弹在距寸师长七八步远的地方爆炸了。销烟、尘土弥漫得天昏地暗。
　　 “不要管我，快爬下！”寸师长呼叫着，喝止已扑到他身边的两个卫士。卫士见师长的右腿冒着血。他俩很快给师长包扎伤口，殷红的血又渗了出来……敌机轮番轰炸了一会，才飞走了。这时从东、南两条山沟里冲了上来的日军被陆营长阻止在那里。部队只得往北顺着一个狭窄的山谷冲去。好在，三十六团黄仙谷团长带着一百多人从南面把日军压下山去，给了他们正面突围的机会。
　　 寸师长在担架上，指挥部队几经冲杀，至晚九时才突出日军的重围。他的部队依然保持着建制，他感到莫大的欣慰。他打算让部队稍作休息，乘天黑就可突出闻喜，然后直奔稷王山集结。
　　 “报告师长，军长被围在东交口，形势危急！”李营长来报。
　　 寸师长十分明白，此时若回救军长，则九死而难一生。然而他能不去救自己尊敬的长兄，自己的军长吗？决不能！他大喊：
　　 “传令杀回县山，回救军长！”他果断地下达了命令。部队在夜幕中向县山急速驰去。
　　 次日下午，十二师一个团冒雨冲到县山上时，他的部队仅有四五百人。只见遍山是尸体，日军正在收缩包围圈。寸师长派人打听军长所在地，这时见金绍孔（唐军长的女婿）营长惊慌的从工事里走出来，他急问：“军长在哪儿，他怎么样？”金营长正想说什么，见担架上已受重伤的寸师长，忙忍住悲痛掩饰说：“在那屋里，还，还好！”
　　 “我的腿叫飞机炸伤了，不能去看军长，你立即掩护军长往北撤！这里太危险了。你们要保护好军长，我带部队在前面开路，要快！”寸师长向金营长下达了命令之后，又被抬着指挥部队往县山下冲击。寸师长万万没想到唐军长已殉国于那边的工事里。
　　 寸师长的十二师部队在向东北突围时，连遭日军截击，战士已几天了没吃上一顿饭，连战数日，极度疲惫。不幸的是突围中，寸师长胸部又中一弹。这时才传来了军长不幸阵亡的恶耗。他不禁悲愤交集，大呼杀敌声震山谷，不顾重伤率部队冲到胡家峪村附近，又被敌封锁住去路，而后面的追兵又尾随而来。他的部队，腹背受敌，战斗十分惨烈。这时他左肩又中一枪，然仍指挥部队拼死冲杀。至夜十一时时，始攻下胡家峪，战斗中，腰部又受了伤。他身边的李营长见师长全身受伤，已成了一个血人，要求留在他身边保护。他挥手拒绝道：“你的任务是带领部队冲杀出去！”
　　 及至十三日晨，寸师长以重伤之躯终于冲过垣曲县胡家峪。这时他身边只剩下三十六团团长黄仙谷和几十个伤兵已难以组织有效战斗，遂命黄团长不要管他，快带部队突围。黄团长答道：“让我弃上不保，辱国昧心，万难从命！我们一定要冲出去，冲不出就战死在一起！”说罢带着几十个战士顺谷冲了前去。
　　 部队一直冲到毛家湾的店头村，南北两股日军嚎叫着像一群恶狼一样向他们扑来。黄团长和战士全部战死在河谷里。
　　 “你们快走，不要管我！”寸师长命身边的卫士冲出出去。卫士们不听他的，只是紧紧围在他的身边。
　　 “杀！”寸师长用尽力气大吼一声，突地一下站立了起来。两个卫士忽地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了他们的师长，又一个卫士从他的身后用两手撑住了他的腰，不使师长倒下。寸师长已是浑身伤痕累累，军衣成了缕缕布条飞飘。他乱发直挺，须扎髯竖，怒目圆睁，直逼端着刺刀嗷嗷嚎叫着冲上来的鬼子兵。他身边的三个卫士紧紧与他站立在一起，个个豪无惧色，青筋贲张，怒目直视着冲向他们的鬼子。四个人如钢铸的铁塔一般岿然不动。这时寸师长左边的一个卫士突然举起了一颗手榴弹，就要扔出去。寸师长回过头来，瞅了这个卫士一眼，随手拉住了手榴弹索环……想活捉寸师长的鬼子兵见状，吓得愣住了，寸师长淡淡地一笑，拉下了索环……轰地一声响，寸师长和三个卫士倒了下去，壮烈牺牲，为国损躯。
　　 日军又占了这个山村后，顺着山谷又向西南追去。
　　 鬼子刚走，当地老百姓闻知寸师长宁死不做俘虏壮烈牺牲的消息后，许多人前来围着他的尸首痛哭不止。
　　 “咱们把师长的尸首埋了吧……”农民卢世友抹着泪又叫了四个人冒着生命危险把寸师长的尸体用一张席卷住，抬到毛家村后的核桃沟里悄悄地埋了。这一埋就是48年，直至1989年寸师长的遗骨终被迎回故里安葬。这已是后话了。
　　 而作为十二师七十六团的李少英团长，在板涧河西山上观了半天的“虎斗”之后，早已带着自己的部队转移到了南山西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