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喋血中条---长篇小说连载之二十一
□ 山藤书屋
2009-02-22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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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给我搜,先搜这个大军长!” ——一个溃散兵
“……刚到了西河村,正要休息,敌军四处又包围上来,枪声很紧,眼看快到村边了。我们隐藏在河西村的南小沟里。高军长看见形势危急,向副官要过手枪,作自杀的准备。
……于5月14日与刘礽祺副军长,金参谋长、王副官长会于金圪堆。这时知道敌人主要的目的是先行占领黄河渡口,严密封锁,欲将中条山的中国部队,一网打尽。”
——《山西文史精选》(高建白撰《转战山西南北的第十七军》 高时任第17军84师副师长)
再说师红科和马宝山、侯三飞、铁墩四个游击队员按照曾大功队长的吩咐,每人腰别两颗缴获的日军手榴弹,衣襟里藏着压满子弹的手枪,包上了一大包熟马肉上了路。他们涉过小河,上了岸。只见一群乌鸦和喜鹊呱呱喳喳地落在昨日被击毙的日军尸体上啄食。见他们走来,也不飞去,毫无顾忌地啄食美味。这些尸体已开始发腐,空气中弥漫着恶臭味。他们四人紧紧捂着鼻子快步走了过去。就在要入林登山时,忽见山脚下一处浓荫密布的洼地里突起了一个圆圆的大大的土石丘,上面覆盖着一层松枝,几只喜鹊和一群山雀在松枝上跳上跳下地叫闹。他们知道这小山似的圆土堆下掩埋的是昨日战死在这里的一百七八十个中国兵。他们个个都是与日军进行过一番拼杀之后才将自已年轻的生命丢在这山坳里的。
他们四人钻进了路狭林幽的山林,猫着腰沿着崎曲的山径往上走去。一路上个个淌了一身汗,才上到山顶,进入了黄楼垣村。村头的池塘边有七八个农民议论昨日发生在山下的那场鏖战。当他们远远地见到腰别手榴弹的师红科他们四个陌生人走来时,个个惊慌得哗啦一下窜回自己的屋里躲了起来。
他们在村里的一株老槐树下停了下来,喘着气。片刻之后,进了一家小院讨要水喝,个个灌了一肚水,又急忙上了路。
天气很好,红艳艳的太阳挂在蓝天上。山风阵阵吹来,走在林子里也好凉爽,并不像平原上五月的艳阳晒得人头皮发痛。树林里有好多鸟儿飞叫,倘若不知道山下昨天发生过一场恶战,人们还真以为这里是一个幽静的世外仙境哩。
为了不叫人看出他们是游击队员,师红科又叫大家把手榴弹别进衣衫下的大布腰带上。这样一来真像老百姓的模样了。他们尽量在树林里和山沟里行走,避免与人碰面。不觉得日头就过了中天,已是晌午时分了。大家这才觉得饿了。师红科打算天黑前赶到北河峪自己的家,住一宿,明天下午就能回到东山根据地。
他们来到一个叮咚的小山泉边停下来,喝着泉水,撕吃马肉,顿觉来了精神。吃喝罢便上了路。又走了一个时辰,来到了一个小山坳里的时候,忽然听见前面山弯那边传来喝斥声:
“快,快把钱掏出来,少他娘的给俺罗嗦!”
“我们一个团兄弟的命都搭上了,你们还舍不得几个钱!”
“不,不是我们舍不得给弟兄们,实在是没有呀!”
“嗬嗬,你他妈的以为哄骗三岁小孩是不是,一个大军长会没大洋,金条!笑话。你们当官的哪一个不克扣我们小兵的军饷!”
师红科他们这才听明白是一伙散兵在向过路人要劫银钱,听话音好像被要劫的人里还有一个军长啥的。他们没敢贸然往前走,打开手枪枪机,继续驻足静听。
“掏不掏,再不掏,老子这杆枪就要说话啦!”接着是拉枪栓的声响。
“告诉你们,这确实是我们的高军长……”
“你少拿大军长吓唬人,还有脸说是军长。请问高军长,你的一万多人都去哪啦?咋不来保驾你,叫你成了光杆司令!真不知羞耻,部下都死了,你还活着说是军长!我要是老蒋呀,就把你活埋了。”
“少给他说鸡巴废话,咱才不管是球啥高军长低军长,咱们要的是活命钱!”
“你们是土匪,强盗,是犯国法的!”
“嘿嘿,说得倒好听,请问你这个大军长现在国在哪里,家又在哪里?你给我拿来瞧瞧呀!放你妈的狗屁!”
“给我搜,先搜这个大军长!”一个人发了令。
“你们哪个敢搜!”一个声音怒吼道,“不想活啦!”
“动手!不给你们吃些硬的,看来是不行!”接着传来一声棒打人的声音。
“啊呀——”一个人哀叫了一声。
此时,师红科他们已完全听明了,前头的一伙溃散兵正在拦路抢劫。
“咱办?要不咱们绕过去?”侯三飞小声问师红科。师红科脸一沉,牙一咬,道:“闯过去,咱们倒要看看他们狗日的都是些啥家伙!”
师红科紧握手枪在前,侯三飞、铁墩每人一手握枪,一手握手榴弹,马宝山把手枪别在腰上,两只手里握着两颗手榴弹,快步向前头跑去。
“不准动!举起手来!”三支枪口对准了三个人,马宝山两手高高举起了手榴弹。
他们四个人,突然像从天上掉下来,地上冒出来,将正要动手搜钱的几个散兵吓懵了,一个个如雷击了一样没了魂,瞪着眼,张着嘴,呆在那儿不敢动弹了。两个散兵吓得手中的木棒掉在了地上。那个持枪的是个大高个子,突然回过神来,就要举枪,大声喝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砰!”的一声,师红科抬手就是一枪打在那个执枪兵的脚下,冒起了一股黄烟。他“呀——”的一声,只惊得手中的枪“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都靠一边,给我站好!”师红科朝他们头顶“砰——”的又放了一枪。
“哪个敢动一下,炸死你!”马宝山举着手榴弹也吼了一声。
五个散兵吓得如调教顺的猴子,忽地一下站成了一排。个个面色如土,瞪着眼不敢吭声。只是呆呆地瞅着师红科他们,不知将会受到怎样的处置。
“都听着!老老实实给我站着,不准动!”师红科向他们发了令后,又把脸转向举手榴弹的马宝山和执手枪的铁墩,“你俩看住这几个家伙,哪个敢动,就给我崩了!”
“是!哪个敢动一下,就炸死他。”举手榴弹的马宝山像雷吼了一声。
这时师红科和侯三飞才转过身来对着另外那三个人。他们中有两人穿着当地老百姓的衣服,另一个个子较高的人戴着个蓝礼帽,穿件灰长衫,蓝丝布裤,样儿像是个商人。一个白白净净的像教书先生一样的人上前双手抱拳一拱道:“感谢兄弟搭救之恩。”说着又深深地向师红科打了个拱,“请问兄弟是哪部分的,日后也好报答。”
“八路军,东山游击队!”侯三飞答道。
“噢,是友军。谢谢兄弟今天给我们解了围。”又一个人走上前来向师红科和侯三飞双手打拱示谢,道:“我们是17军的,在下韩一帆,军部秘书。这是我们的高军长。”他转身用右手指了一下那个高个商人模样的人,又指着一个粗壮的汉子,“这是我们的刘副军长。”
“有啥凭证能证明他是高军长?”师红科上前一步问。
“是呀,空口无凭。万一你们是啥坏人,我们也不知道!”侯三飞插上了一句话。
“我们的军部在夏县申家沟突遭日军包围,突围时把所有的文件和证件都烧毁了,才突围出来,已与他们失去了联络。这确实是我们的高桂滋军长和刘礽祺副军长,倘若有半句假话,甘以我这脑袋担保!”韩一帆拍着胸脯说。
这个时候,师红科已从那个被介绍为军长和副军长的举止和神态上判断出他两个人,可能真是军长和副军长,便问:“你们要去哪里?你看这到处是日本兵,还有你们这些土匪一样的散兵。”
“多谢兄弟们了。实话说吧,我们想从北路走出去,又不知该怎么走,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韩一帆感激不尽的样子。
“兄弟如果能帮上我们一把,日后定不忘兄弟救命大恩。”那个被称为刘副军长的诚恳地说。
“都是咱中国人,你们也是打日本兵才到了这个地步,一家人,说啥两家话!我们上东山根据地去,你们要是也走这一路,咱们就相跟着吧。”
“太好啦,借兄弟的光,咱们走一路!”
这空儿,那五个散兵从师红科与他们那几人的说话中,也知道了那两个人真是高军长和刘副军长,愈吓得面色如灰,两腿抖索得如筛糠。见师红科向他们走来,一个个直吓得大气不敢出。其中一个黑瘦的像猴子样的颤抖着嘴:“请……请八路……路军……游击队……饶……饶命,小的们……有眼……眼不识泰山……”他嘴颤抖得说不下去了。
刘副军长大步走了过来,向五个散兵瞪了一眼,喝斥道:“你们是哪部分的!吃了他妈豹子胆啦!要路,要劫到高军长头上了!今天,不毙了你们才怪了!”他说着夺过了一个游击队员的手枪,朝着他们中一个“砰”的一声开了一枪。“啊呀——”那个兵哀叫一声,裁倒在地上。他的一条腿叫打折了,双手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另外四个散兵,只吓得扑嗵一声一起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地求饶:
“军长大人饶命,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刘副军长,我看饶了他们吧!”师红科说。
“就饶了他们这一回吧 !”这时高军长也走了过来劝说。
“都听见了没有,今天要不是这几位八路军游击队员和军座说饶了你们的狗命,我非把你们一个个都毙了不可!”刘副军长怒气未消地说。
“你们都给我听着,今天饶了你们,寻找你们的部队,或是回家也行。咱们叫小日本作害成这个样了。你们还来作害人,良心叫狗吃啦。要是再敢作害老百姓,我们绝不轻饶……”师红科严厉地训斥了他们一顿。
“妈的!还不爬起来!都给我滚!”刘副军长喝斥道。
四个散兵,这才爬起来,拉着那个被打折腿的,惶急地逃走了。
马宝山拾起那支枪,一看膛中已没子弹,原来他们是用空枪吓唬人要钱财。
刘副军长瞟了他们一眼,回头对师红科讪讪地一笑道:“真他妈的丢人,都该毙了!”
“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们是军长还记那几个小兵之过!再说他们也是……”师红科把后半句“没办法呀。”未说出来,又转了话头,“那么咱们一路走吧。从这条沟出去,翻过燕尾岭,再走四五里,就到河漕啦,听说小日本已占了县城,大路上封锁得很紧。”
“和你们在一起,我们就有胆子了。”那个文书一笑说。
“你们俩收起枪,到前头探路,有紧急情况就鸣枪。”师红科吩咐了马宝山、铁墩后,又转脸对刘副军长说:“你们三人走前头,我和侯三飞稍后些掩护,分散开,目标小。”
此刻,高军长真是羞怒之极,羞愧得无地自容。自己一个堂堂的军长,今日竟沦落到如此情境。回想起抗战之初的1938年7月中旬,自己率全军将士冒酷暑浴血拼杀,激战数日,终将二次侵占了垣曲城的日军第二十师团万余日寇击溃,光复了垣曲县中条山上的这块战略要地。那场战打得虽艰苦,但打得顺畅,连阎锡山的晋军也给予了一定的配合。而今日之战打得却如此窝囊,有劲使不上,消息不准,敌情不明,指挥不灵,攻不能得手,退不能相互照应。不战几日,军部竟遭包围,全军溃败……如今落到了这般悲惨之地。恼怒的是这伙散兵竟落草为寇,在光天化日之下,干起了强盗之勾当,连他们的军长竟也不放过。真是虎落平阳受犬欺呀!倘不是这四个八路军游击队员相救,实不堪想象……他感激地走上前抓住师红科的手:“多谢了,小兄弟!”
“谢啥,军长,你们也是不得已啊!”师红科笑了一下。
他们五人拉开了些距离,悄悄地走着,谁也不说一句话,不觉得就要出沟了。正行间,“叭咣——”一声,突然前面又传来枪声。
师红科快步上前:“有情况,你们先躲起来,我俩前去看看,没啥事再回头叫你们。”
“叭咣——”又是一枪,师红科和侯三飞飞步跑去。
高军长他们三人立即钻进了路边一道小岔沟里的灌树丛里躲了起来。
师红科和侯三飞俩人跑到前沟口,才发现又是一伙散兵在前头抢劫逃难的老百姓,被马宝山和铁墩放枪吓跑了。
“铁墩,你返回去叫高军长他们前来,没事了。”师红科吩咐说。
铁墩跑了回去,不一会他们四人就赶了上来。
“妈的,又遇上一伙散兵抢老百姓,让我们吓跑了。”铁墩对高军长他们说。
“多亏兄弟们了,多亏兄弟们了!”刘副军长忙说。
他们分散开继续行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出了沟,七个人停下来歇息,分吃马肉。
“小鬼子的马肉吃着也怪香哩!”铁墩大口嚼吃着马肉对师红科说。
“噢,高军长,大概你们还不知道,你们的一个张团长和我们的六个游击队员在板涧河跟日军干了一仗。打死了一百多鬼子和几十匹军马,才有了这马肉吃。”马宝山擦了嘴说。
“什么!打死了那么多鬼子?”刘副军长十分吃惊。
“不说那些了,咱们赶路吧!”师红科催道。
又走了三四里路,天昏暗下来。前头现出个小村子,他们收了枪往村走去。不远看见一个小伙子从村里走出来,见他们走来,立住了脚,望着他们不敢动了。他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实的庄稼汉,瞪着吃惊的眼睛瞅着他们,突然说:“你们是干啥哩?还有啥胡乱跑的,日本人都占了横皋大路,汽车跑来跑去,没人敢过公路了。”
“老兄,我们是皋落槐山村的庄稼人,从南山逃难才回来,不知道情况。你看啥时过公路才没事?”师红科上前问。
“到天黑了,半夜里就没日本汽车跑了。”他说着又对师红科指着高军长他们三人,悄然说:“我看他们咋不像咱县人。他们从哪来,摸到这里做啥?叫日本兵碰上就没命了。上午的时候,日本兵在河东边岭上抓住了十几个人,说是中国兵,用刺刀都捅死在河滩里啦。”
高军长他们三人也不敢吭声,怕他听出不是本地口音,惹出麻烦,只是瞅着师红科他们。
“看来你老兄也是个好心肠的人。咱就实话对你说吧,我们四个是东山游击队的……”
“啥啊!你们就是叫日本兵一听就没魂了的曾大功的东山游击队!”他惊愕地瞪着眼瞅着他们四个人。
“这三位是在横岭关打日本的17军军长和刘副军长。他们要到北山去,你看想个啥法才好过公路?”师红科瞅着他脸说。
“哎呀!他们真是军长!军长就是这个样?难得碰上这么大军官。他们放心的话,就到我家吃过晚饭,到后半夜再说吧。”
“老兄,你叫啥名,日后叫他们好报答你呀!”师红科笑着问。
“姓郑,叫忠义,我爹说做人要讲义气,就给我叫了这个名儿。”他快嘴快舌地说。
“看着你老兄也是个讲义气的爽快人,日后必有好报!”马宝山也夸了他几句后,又对高军长说:“高军长,你看这么着行不行?”
“行,行,由你们安排吧!”刘副军长上前一步,“就麻烦兄弟你了。”
“有啥麻烦的,遇难人吃碗家常饭,应该的!”
郑忠义将他们七人引进村,他的家在村最北头,紧靠着小山岭,岭口一片密密的小树林。他们跟着郑忠义进了他的家。家里是他的老父亲、媳妇和两个孩子。他利麻叫媳妇烧火,做起饭来。
“爹,你到门口看着,有啥事,也能防备着些。”他吩咐自己的老父亲到门外望风。老头子嘴里衔着旱烟锅,看了他们一眼,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敢问小兄弟家里还有什么人?”坐在椅子上的高军长突然问起郑忠义来。他一听是大军长问话忙答道:“不瞒军长说,我还有个哥,出外干事多年了。听说参加了这个,他右手一伸,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个八字。别人都还不知道哩。”
师红科一听他这话,知道他家也是八路军家属,对他也就更放心了。他觉得,高军长他们不便急于过公路,应隐藏一半天,弄明情况再过公路往北山走才安全。他把自己的想法同他说了,高军长他们也十分同意他的想法。
不一会,郑忠义媳妇端上了热气腾腾的杂面条来,笑着说:“屋里也没啥好吃的,只有这把杂面了。”
“蛮好!这就蛮好着哩,这年头还要吃啥!”师红科接过碗感激地说。
他们吃过饭,师红科又对郑忠义说:“老兄,你也是八路军家属,是干抗日事的。高军长他们也是干抗日的大事,今日落了难,就托付你老兄护送他们,能把他们送出去。我想高军长他们不会忘记你恩德的。”
“都是打日本人哩!啥话都甭说了。你老弟放心,咱们都是一个县人,本乡本土的,日后还能不见面了。”
师红科这才与三个游击队员告辞了他们。临行时,高军长拉着师红科的手,连声说道:“永记兄弟的救命之恩,请珍重。”
“哎,都是打小日本的,兄弟我应该的。”师红科说完便和三个游击人员趁着天黑悄无声息地摸过了公路,后半夜赶到自己的家,第二天一大早就向东山去了。
郑忠义也真够气义的,当夜把高军长他们送进石头圪瘩的天主教堂里躲起来。他岳父家就在教堂不远,他常去教堂,认识里头那个红头发,高鼻子,蓝眼睛的神甫(教主),日本兵当时不知道教堂里藏着军长,所以也没搜查教堂。
高军长他们三人在洋人的教堂里躲了两天,郑忠义每日里把饭偷偷地送进教堂。第三日黎明,郑忠义带领他们三人上北山,取道沁水,在八路军的帮助下,西出翼城,经曲沃,过绛州,北上吉县过了黄河。就在郑忠义领高军长他们三人离开教堂后的当天,日军知道了教堂里藏过一个军长,就把那个神甫杀了,又关闭了教堂。郑忠义一路护送他们三人到西安。高军长见他纯朴、机灵又讲义气,就要把他留在身边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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