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败下来的那一刻，做秋的俘已经很久了。但秋并不是贪婪的劫掠者，恰恰相反，它是慷慨的施者：浩浩碧空，荡荡清风，累累金黄，叠叠霜红。捻指轻撷，任凭你奢侈的自由。秋是无辜的，是我自动的溃退，退在深秋的荒草中，成了蛩声里沉默的囚，无语地看着远方。
　　
　　 风从指尖啸过，蓑草的魂在飞舞。记忆的尘沙漫起来，遮往了远方的阳光。土地悄悄地皴裂，把一些风吹来的尘事埋进荒凉的胸膛，不知在来年的春风里，它们会不会长成一株株忘忧草。苍茫的风中，鸟儿是唯一的放飞，衔着我疲惫的视线，划向茫茫的天边。
　　
　　 我躲进晚秋，躲进日子找不到的草根下，静静地数落叶的黄。这些来自繁华的黄，安然地摩挲着掌心杂乱的纹。我总是喜欢想象，曾经是谁的目光抚瘦了叶子的绿，谁的叹息淋出了叶子的黄，谁的歌声唱响了叶子的枯。叶子薄薄的承载里，一定有谁的心事，随着丝雨渗进那些细细的脉络里。
　　
　　 一条野径爬在山水之间，把长长的岁月割成两半，也割痛了我的思绪。曾经芳香的野草的手，依然是清秋里的温暖，默默地牵着我看野径的背影。城市很远，那些苍白的浮华很远，远在了我思想的背面，翻过来，只能看见漫漶难辩的旧痕。旧痕里，我的来路早已被风吹断，任由过路的鸟儿啄食成一截截枯木。
　　
　　 很想找一溪水，洗一洗身上的灰尘。但河水去了远方，任由我揣摸遥远的青山上，雾岚朦朦，古寺隐隐。秋凉无边，我落单的灵魂不知将栖向哪一处峭壁，不知那锈蚀了千年岁月的大门，可否为我透一缕温馨的光。水流过荒野里，散乱着一些亮晶晶的语言，被我悄悄地捧起，藏在怀里，成为胸口一抹无法舍弃的热。
　　
　　 青衫上，沾满了前尘往事。拂袖之间，落红如雨。月色似梦，只起在那一夜的清风里，但那一夜月光，足以照亮一生的黯淡。于是，在长长的黑里，我默成了窗上的霜，一粒粒细小的结晶，是未及说出的碎语，凝固出繁茂而又苍白的山水。是的，冰冷的温度是安静至极的存在，愿望是停止不往的漏沙，流进血色的晨昏里。
　　
　　 我的剑已经锈了，再也刮不净那些陈旧的腐蚀。在幽婉的箫声里，它只剩下惘然的颤，偶然在青灯下射一道惨然的光，迫上蹙紧的眉峰。此刻的眼睛里溢满了黑，失色了所有的书页，诗醒来时，看不见春秋正从窗前失意地走过。桥畔流水，寺前青烟，巷口细雨，失散在不期的离别时，被谁，袖卷进寂寞的转身中？
　　
　　 步履浅浅，是一行秀美而迷离的文字，看不出是写着靠近还是写着远离。能看到的，是印痕上微袅的烟波，轻旋的尘雾，落尽铅华的一抹素淡。这一行若隐若现的痕，飘忽着月影风语，暗香在千里长亭短亭间，点染上一枝春来，一枝秋去，让贫瘠的我，只看到空空的流逝，却解读不透内蕴的悸动。
　　
　　 是的，我只有溃退，作霜丛间一缕囚魂，枉看这晚秋里的履痕。错记在秋上的债将无以偿还，若可，就化一茎枯扎在深秋，以求赎我无心的过吧。从此，我倚秋而思，共秋而老，有幸，便遇见那条河，不幸，就凋敝西风中，为倦飞的雪鸟，树一杆纤弱的记念。
　　
　　
　　 2008/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