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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征稿]那桥
□ 静谧港湾
2009-03-01 1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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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连续两年干旱,一场春雨的不期而至,“春雨贵如油”已经不足以形容它对这块土地的珍贵了。
他一个人,坐在驾驶室里,抽着烟。慢慢地吸足了一口,吐出一个柠檬大的烟球。那烟球拖着一条细长的尾巴,从他的嘴里无声地跳出来,游走到空中。他连忙把头伸过去,熟练地、贪婪地用鼻孔追逐着把它囫囵地吞进去,生怕漏掉一丝一毫。闷了有一分钟,再缓缓地仰着脖,从鼻孔和嘴里喷吐出来。
他累了。四十出头的他,开出租已经十年了。刚入行的时候,他的头上已经生出了丝丝白发。他似乎天生就不是块当官的料。他不会溜须拍马,动辄就恭维上司几句,说他的身材是如何如何的富态,竟然就那么直挺挺地扔过去一句:“小心得糖尿病!”结果,真的让他说着了。年终体检的时候,还真的就查出了四个加号。
“乌鸦嘴!”
“都是那小子念叨的!”
同事之间,鸡一嘴鸭一嘴的,让他实实在在地难受了大半年。
类似的事情多了,好心人提醒过他,劝他嘴上积德。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莫名其妙地崩出一句来。工厂车间的也就算了,可那是政府机关,怎能容得了他。他自己也察觉到了,干脆下海了事,来个猪八戒摔耙子,不伺候了!
他的确自由了。除了身体疲惫一点,他的精神是愉快的。客人一上车,他便开聊。他总说大实话,客人们还真买他的账,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天黑黢黢的,路边的霓虹灯纷繁闪烁。他轻轻地向右打方向盘,转到了泰康街上,三档的速度向前徐徐行进,眼睛一刻不停地扫视着路边匆匆的行人。快到清明了,他们真的欲断魂?他嘴里嗫嚅着,脑子里又想起了杜牧的那首《清明》来。
前面不远处,蒙蒙的细雨中,一个年轻女子正在向他招手。他急忙加了油过去,稳稳地停在她面前。女子拉开后车门,侧身急急地钻了进去。他一脚油门,把女子身后掩映在霓虹灯间的度假酒店眨眼间甩在了后面。
“您好!您去哪儿?”
“一直往前。”女子低低地应了一声。“泰康桥。”
“好的。您坐好!”
那桥,他太熟悉了。他曾经因为在这座桥的事情上,莫名其妙地得罪了领导。这是后来他下海以后,听原来的同事告诉他的。
“人家都暗示过好几回了,把这个工程给南方公司。还听不出来,你傻啊?!”
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想到那次周局到办公室来跟处里交代过:“南方公司的工程做得不错啊。我们找施工队伍,就得找大家,找知名度高的嘛!这样,工程质量有保障。这才是对国家负责,对人民负责嘛,啊,哈哈……”大领导是极少亲自光临处办公室的。他还在纳闷。
黄灯闪烁,车子缓缓地停在了停车线前面。
“您去泰康桥的什么位置?”
隐约地,他听到了后面传来的低低的哭泣。“就到桥上。”话声里带着抽噎。
他感觉有些不对,忙紧跟了一句:“都这个点儿了,你一个人黑灯瞎火的上那儿干啥啊?”
“唉呀,大哥,你就甭问了。”女子坚持着。
“嘿,你管我叫哥。这妹子的事儿,哥可不能不管!”他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已经深夜一点了,直觉告诉他,这姑娘是要去那里寻短见的。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
女子竟“哇”地一声,痛哭起来。
他索性靠边停车,回头关切地询问起来:“老妹儿啊,咋的啦?来,跟哥说说!”说着,随手递过去一张洁白的纸巾。
她仓惶地接过去,急忙按在泪水涟涟的眼睛上。
“一张够不?给,再来一张!”
姑娘又顺从地伸出柔弱的手来,迅疾地接过去。
“这就对啦!嗨!多大点儿事儿啊!”
“当然,大、啦! ”姑娘哽咽着,现出莫大的委屈。“今天公司讨论加薪的事。开完会,老板叫我晚上去找他谈话,不然就开除我!我还能咋的?去吧!就是刚才上车的地方。他,他把我欺负啦!”“哇”的一声,姑娘又失声地痛哭起来。“我,我还是处女啊,啊……”
他,沉默了。过了许久,他猛然缓过神来,得安慰她!
“妹啊,把心放宽点儿,过去就过去了吧,不至于寻短见,路总还是要走的吧?你还有别的路可走的,去告他,有啥不中啊?总得讨个说法啊?”
“讨了说法又能咋样?已经……”依然哽咽着。“今天,还是我的生日……”
“生日?”他眼前一亮,突然间像寻到了救她一命的稻草。“那,妹啊,哥带你去吃蛋糕!我有哥们儿开蛋糕房的。”
“就听哥的吧,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了。”姑娘沉吟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
“哪儿的话?还这么年轻,以后啊,路还长着呢,有你走的!听哥话啊,乖,别胡思乱想,啊!”
“哥,听你的。”她似乎被他的像哄小孩子样的口气逗乐了,心情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压抑,下身的疼痛也减少了许多。
他熟练地启动车子,一溜烟地转向了民兴路。
十分钟以后,车子停在了一家蛋糕房前。
“你们老板在没?”人还没进门,吆喝的声音已经倏然钻进了柜员的耳轮。
“来啦,杨哥!我们老板不在。”
“那啥,给我拿个蛋糕,记我账上,回头跟大牙说一声!”
“唉,知道啦!”
他掂了一只八吋的蛋糕,忙不迭地回到车里。
她已经平静了许多。“哥,咱找个清静地方行不?”
“那咋不行啊?你说去哪儿?”
“河边。”
“行,咋的都行!”他心里想着,“只要你能给我踏实地活着,你个臭丫头!别让我闹心!”
淡黄的捷达车,逍遥地在朗朗的月色中奔驰着。沿着弯曲的河岸,他自如地打着方向盘,像是在抚摸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饱满的乳房。
这里,离那桥已经不远了,晴朗的夜色下,淡淡的月光凸显了桥身的轮廓。
他把车子直接开到桥下,沿着河岸的公路,缓缓地迤逦前行。
“哥,就停前边吧。”
“嗯,好。”
下了车,他从后备箱翻出一块塑料布来,在茵茵的草地上铺好。雨早就停了。水雾弥漫了河岸,借着迷蒙的月光,他看清了她白皙的脸,隐约闪着晶莹的泪花。
“妹属啥啊?”
“属鼠。”她嗫嚅着。
“噢,好啊,咱们可真有缘。咋就让我碰上你了哪?”
“哥也属鼠啊?”她有些不名就里,试探着问。
“唔…… ”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嘴里还一连串地打着嘟噜。“不是。耗子都叫你属了,我咋还能再属啊?”
“那你属啥?”她瞪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着他。
“猫呗!”
“哈哈…… ”两个人同时大笑起来。笑声震颤了细嫩的柳条,晃动起了微风,把她心中的不快和痛楚吹进了清河,流向了远方。
“生日快乐!许个愿吧!”他插上蜡烛,把火柴递给她。她缓缓地点上蜡烛,对着烛光,双手合在胸前,眯上眼睛。泪水从她长长的睫毛间溢了出来,顺着面颊,低落在胸前。
“来,吃蛋糕,哈哈。赶紧给哥切一块,我饿坏了!”
女子顺从地切好一块,递了过去。“谢谢哥!”
“说啥哪?你的命就值这俩字儿啊?”
“那好,大恩不言谢!”女子自己也吃了一口,“好吃!”
“饿了吧?那就多吃几块。”他边劝说,边狼吞虎咽地嚼着蛋糕。“人这一辈子啊,就那么几十年。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好不容易会走路了,可是,人生的路也已经走到尽头了。你说是不?”看到女子点头,他又继续说着。“振作起来,不能因为一点挫折就要死要活的,你后面的路还长着呢。父母还都在,得指望你吧?你说走就走了,他们怎么办?你忍心看着他们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月亮已经偏西了,挂到了垂条的柳树梢上。
女子低着头,身子在微微发抖。
“冷了吧?咱回车里!天不早了,得送你回家了。”
“好吧。”
按着女子的指引,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好好休息,想想以后的事。不要总看背影,因为,那时候,你在背对着阳光。”
“哥,以后还能见到你吗?”女子嗫嚅着。
“呵呵,只要你打车,总有机会。再见!”
车子很快消逝在茫茫的夜色中。
遥望着那桥,他心里倒是坦然了:“我也算对得起她了……”
霓虹灯仍在耀眼地闪烁。他依旧在重复每日的动作,扫视路边的每一个似要打车的人。黎明前的黑暗总是这样阴冷。他望望远处那座披满彩灯的桥,一打方向,朝另外的街道驶去……
作者签名: 标准是由你自己决定的,别人说你了什么,那只是代表别人,而不是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