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发短信说四爷爷昨晚在新疆库尔勒市人民医院去世，我怔怔的看着短信，将信将疑的给爸打电话求证。爸说，四爷爷还是那病，从春节开始一直疼到到现在，不能吃东西，人已枯瘦如柴。
　　 我很平静的听着电话那端爸爸平静的声音，我问，爷爷，知道这件事吗？
　　 爸说，知道。
　　 我说，爷爷和奶奶都没什么大的反应吧。
　　 爸说，没有。
　　 这一切似乎太过于平静，以至于我开始回忆前年五一时，我在成都车站见四爷爷的场景。那时四爷爷还在肿瘤医院接受喉癌化疗，头发掉得差不多了，声带受影响，已经说不出话，只能靠呼吸之间发出游丝般的声音和我们交流。那天中午，我从姨夫的车上下来，站在五桂桥车站的台阶上四处张望，整整13年没见，我早已想不起四爷爷是如何的长相。四爷爷的小女儿四姑姑打电话说他们在车站的咨询台处等我，当我转过身去的时候看见四爷爷也在正踮着脚尖向我这边望过来。只那么一眼，我就认出来那位苍老的老人家，我走过去叫声：四爷爷，喉头的哽咽让我说不出话来，四爷爷抱着我，一个劲的拍我的后背，发出嘶哑的声音说，长这么大了长这么大了，好好……
　　 我替四爷爷擦掉混浊的眼泪，他笑笑，露出残缺不全的黄色的老人牙，他问我吃饭没有。我说没有。他便拉着我径直向餐厅走去，我说我还有两个包在后面。他依旧使劲的拽着我的手，回头给四姑打手势说，你去你去，去把云儿的包给带上，去吃饭，你快点。四姑说，爸，车要走了，我们还是回去再吃。四爷爷虎着脸说，他走让他走，走了我们坐下一趟，先去吃饭。四姑苦着脸说，你这人怎么脾气越来越犟。我接过四姑手中的包也说，四爷爷，我们还是回去再吃吧。四爷爷瞪着眼睛看着我说，回去？回去还有两个多小时，不吃饭不成，走，现在就去。说罢，拖着我径直想餐厅里走。
　　 在饭桌上，四姑姑向我诉苦说，在车站就和你四爷爷吵上了，他非得在上面来等你，你说这么热的天，他身体又不好，我叫他在下面坐着，我上来接你，可他就是不信。没等四姑说完，四爷爷就拿起筷子扔她，四姑也不气，回过头问，爸，你吃点什么，我出去给你弄。我说，四爷爷就吃着啊。四姑摇头说，不成，医生说了，现在还不能吃东西。我望着四爷爷，他也望着我，皱着眉挥着手指着喉咙向我比划着，意思是：医生说了不能吃，我也咽不下，胃里空空的，饿得人心慌。四姑从老板处端来一碗米汤，四爷爷端着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米汤顺着他的嘴角一丝丝的流下来，滴在衣服上溅进地板里。
　　 往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四爷爷就住在我家，一边治病一边调养。周围的邻居也时常来看他，下象棋，摆龙门阵，陪着听戏，什么都有，晚上他就和我爸聊天，爷俩天南海北什么都吹，说他在新疆的果园，说他以前养的猪，说他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说当年离开四川去新疆支边的感触，说得最多的还是去世的三叔和四婆婆，说到伤心处竟老泪纵横情难自已。
　　 四十多年前，四爷爷还是重庆杨家坪的一所工厂（现为重庆**集团）的职工，为了响应党的号召——支援边疆建设，举家迁往新疆库尔勒，这一走就是半个世纪，中途虽偶有回四川，但次数有限，最近的一次竟也是13年前了。四爷爷和我爷爷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却比很多同宗弟兄还亲热，四爷爷是正是职工，有固定收入，过年过节就给爷爷寄钱。我爸常对四爷爷说，你自己的钱你自己留着，我和姐姐妹妹在家里会照顾老头子。四爷爷却说，你们三兄妹给钱那是你们应该给的，不给我还要找你们，我给三哥寄钱那是我的心意，这你们就管不着。
　　 四爷爷一生平淡，晚年却大起大落，先是二儿子（我二叔）入狱，接着三儿子（我三叔）不幸去世，刚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还不到一周的时间，老伴（我四婆婆）又突发心肌梗塞逝世。接连的打击终于摧垮了这善良的老人，同年晚些时候查出患了喉癌。小一辈的在私底下都谈论说这病是气出来的。
　　 我不知道四爷爷对故土还有多少情节多少乡愁，地震时四爷爷每天打电话回家问家里的情况，问邻居们是否平安，问财产有多大损失，他说他每天都关注着电视关注四川。而现在，他却客死异乡。我想，这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多少有些凄凉，尽管他在新疆安家四十多年，并且在新疆养育了四个儿女，可是每每他提及和爷爷年轻时在一起的生活时，提及他们白天上地劳作晚上下河摸鱼时，总是怀着无限的愁绪。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而今他的灵魂是否也已经顺着去时的道找到回家的路呢？！在狐死首丘的悲哀里，四爷爷走完了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程，其实这样的结局任何人都会遇上，只是落在这样的一个老人的生命里，我是该为他感到高兴，高兴他终于不用那么悲凉，还是应该为他感到惋惜，惋惜他的悲哀呢？四爷爷走了，被病痛和心痛折磨了整整四年，在这四年里，我不能想象他是怎样度过的，而他走后，他的灵魂却飘荡在茫茫的戈壁上，他是不属于那里的，他说他见够了那里漫天的黄沙，见够了那里皑皑的恶雪，他应该回到四川，回到资中，这里有他四十年不曾吃过的地瓜，有他四十年不曾听过的春雷和见过的夏雨，这里有他四十年不曾喝过的荷叶粥，这里有他魂牵梦萦的小河和甘蔗林。这里是生他养他，却不是长他的地方，他说他欠故土一个情，而这个情他一辈子也还不上了。
　　 四爷爷走了，他终究还是没能回到故里，入到乡土，进到乡祠。
　　 愿您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