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亓官-个人文章】
画壁
□ 亓官
2009-03-09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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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壁snake_eyes
有个写了无数色情小说的作家说,我不是极度色情的人,但我是一个极度寂寞的人。每天,我们都会与许多人擦肩而过,认得的,不认得的。那种虽千万人亦无视的寂寞,是一种兵锋不避的决绝。
行走在人潮涌涌中,看得见庄严,看不见悲伤。
落日的余晖安静地撒在天地之间,彩色的云朵缓缓流动,整个城市恍如一个粉色躁动的子宫。纵横的街道上,行人接踵比肩。
他落寞地让过下班的人群,仿佛一条逆流的鱼。刚刚都已经走到车站,这才想起居然忘了带U盘。广告稿明天是要提交讨论的,他本想着回家处理,文件拷贝了出来,U盘却插在电脑上忘了拔。这意外让他新鲜,却不觉懊恼。
生活一惯如车间的流水线,坐在哪里,手抬多高,全都有着自来的规范,偶尔发生一点小波折,不过是在机械单调中增加一点变化与色彩。
他缓步而行,进了电梯,随手按下数字,直走到面向梯壁,这才转身。站在角落,是一种隔绝,一如蹦迪舞场里独饮的女子。看得见欢场,才能品味悲伤。
她应该是和他一起进入的电梯。一件镶钻黑的简约版风衣,刚刚及到膝盖上端。一条紧身仔裤,波西米亚风格的设计。配上一款德国JOOP细根皮鞋,便有种不经意的闲雅。
她的身型修长清瘦,肩膀单薄,腰肢亦十分纤细。长发披过肩去,如缎面样光滑。
她站在那里,就有女子的清香袭来。他感到体内血液的暗涌,欲望澎湃,不期然想到十多岁的时候,跋涉在雨中的他忽然被塞到手中一把雨伞,那女子的目光里满是不忍。他又想到某一天从光明走进黑暗的录像厅,诸多的座位里只有一个女子和他。那女子坐在他前面,陪着他一起看完了《重庆森林》。
有时候缘分其实很简单,心动也只是一刹那。他不是一个色情的人,他只是寂寞。他总是以为,在远离爱的时候,每个人的空虚都是一样的。所以他一直不停止的寻找,期待着从尘埃里开出可心可意的花。
贾宝玉看见黛玉,以为是天上掉下了林妹妹。胡兰成见到张爱玲,觉得艳也不是那个艳法,惊也不是那个惊法。他看到她的时候,在现实与回忆中激荡,乍明骤暗,光影交加在一起,犹如身在一场幻觉。
他偷眼去看她按的数字。她是18楼,他是17楼。这表明女子就应该高高在上,而男子若要追上女子,总要付出一番力气。这想法让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上前搭讪。
电梯在他的犹疑中到了17层。他一步步走出,又不敢盯着她看,生怕唐突佳人。迈出一步,终是不甘心,他回头去看,电梯门却已经缓缓关上了。
他怅然若失,慢慢踱回到办公室,开门,取U盘,然后坐在那里发呆,然后就又看见那个女子。她从门外匆匆走过,让他骤然焕发出朝气来。
去他妈的广告稿!他一跃而起,冲出房间,锁上办公室的门,然后跟在女子后面,亦步亦趋。
她来到层间的休息角,坐在靠窗的位置,要了一札喜力纯生啤,加了冰块。光影缓缓流动,她的皮肤细腻光滑,白皙干净。水润粉的唇彩,雍容如花事荼糜。她的眼帘半合,神情冰冷虚无,仿佛冷艳的天使。
时光一分一秒过去,白云苍狗,人生就仿佛旷日持久的凌迟。他看得出她的落寞,嗅得出她身上那种腐朽的味道。她以一种锐利的姿态优雅地出没在城市的白昼与黑暗之中,轮回、劫灭,找不到快乐的理由。他知道他们都一样,他们都曾经以一种相同的姿态仰望高楼间狭长的天空,他们都曾经坐在城市里不同的地方看着日出日落,没有爱的日子里,所有的空虚都是一样的。所以他坐在她的对面,陪她与寂寞为伴。
她仿佛不知道他的存在,转头看向窗外。那里的云彩安静地流动,变幻着各种形状。太阳卧在城市的尽头,光暗转换里是匆匆的行人,眼神淡漠,面无表情。他们每一天都与不同的人相遇然后告别,看见不同的人生活然后死亡,然而太阳依旧上升,或者坠落。
“每天的这个时候,太阳总是在相同的位置。每一天……”温煦的光辉映在脸上,他却想起圣经中的一段:光本是佳美的,眼见日光也是可悦的。人活多年就当快乐多年;然而也当想到黑暗之日。因为这日子必多,所要来的都是虚空。
这世界果是最残酷的。
“人生也是一样的,我们都呆在必定的位置上。每一天。”
“我现在就不是,我在逃离。”
“我也不是。”她轻轻笑着,语气暧昧,“规矩得久了,就想放纵一下。就好像那只鸟,飞啊飞的,一路漂泊,总要飞到世界的尽头。飞得累了,就想找个伴作陪,哪怕,一刻也好。”
宇宙的洪荒中,一颗颗星球寂寞而又寒冷的互相守望,他们在黑暗的布景里,孤独的释放着璀璨的烟火,绽放如歌,又湮灭如灰,恒久而美丽。他们互相距离得遥远,是因为寂寞得太久,一旦让爱入侵,那就是天雷勾地火,火星撞地球。
口、齿、唇、舌配合脸颊肌肉的吸吮、啃咬、交缠、舔舐、滑动、进出,顷刻间激情被引爆,仿佛在身上点燃了一把火。思想还来不及总结,动作已经被欲望支配在前头。
办公桌上的东西被扫落一地,两具躯体纠缠着、交抵着、挑逗着、深入着,从桌子战到椅子,从椅子战到沙发,无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她知道他的长短,他知道她的深浅。
像是飘浮、又像是沉沦!寂寞恍如一场疾病,终于蔓延成灾成狂。于是逼迫自己相信爱,相信欢愉,纠缠得理所当然,骨肉交错中感受着温暖,剥离着寂寞,潮水一样的快感,是否可以驱散,潮水一样袭来的空虚?
“就象是要溺水的人,抓住一刻的快乐便不肯放手。孰不知那短暂的时光只是根稻草,让人越溺越深,荡入深水,再无痕迹。所以我宁愿相信,幸福就是一场幻觉。譬如:现在……”他叹息。
“人生苦短,朝夕都太久,你又何必想那么多?”她偎在他怀里,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意。
“我只是怕自己习惯了你的存在,在你离去以后,会忍不住悲伤。”
“若我真的离去,你会怎样?”
他认真地想了想,“我想去飞翔。让我的灵魂随风而起,这样无论你在哪里,都能看得到。”
这句话让她倍感温暖,焚情似火,于是东风再起,战鼓再擂。
一只手指敲了敲几面,她恍然惊觉。
女歌手一袭藏蓝色旗袍坐在钢琴旁,长长的黑发梳理到一侧。她的伙伴就坐在一边,弹着把旧吉它。仍然是那一首《流光飞舞》,翻来覆去地唱着。她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就象是平滑背景里略凹的暗纹,“……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手里握着的咖啡杯依旧微温,袅袅婷婷的雾气在流离的光线里时隐时现,仿佛青春的回忆。她看看表,刚刚过了一刻钟整,却仿佛已经过了一夜。
“老公,办完事了?”她仰起头,脸颊潮红依旧,不知是天热的缘故,还是光线的晕染。
“嗯,我们走吧。”男子皮鞋丝毫没有停顿地向外走去,踩在理石上的脚步声规律冰冷,一如往常的陌生。
她又抿了一口咖啡,将杯子放下,转头若有所思地看向几侧的画壁。
画壁上,落日的余晖安静地撒在天地之间,彩色的云朵缓缓流动,一座座大厦如同晨勃的阴茎。纵横的街道上,行人接踵比肩。一个男子在黑色大厦的顶端如同精子一样冲射而下,他张开双臂,表情里是一种期待的决然。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着他的脸。那张脸的线条只有粗粗几笔,然而真切异常。
一直期待着遇见一个人,和她在不同的场合相遇告别。每一次他从身后抱紧她,风吹起她的秀发抚摸他的面庞。希望在黑暗的房间轻轻躺进他的臂弯,希望在高潮过后听到他动人的情话。而这样的男子,惟有安静的等待。
一刻钟之前,看到壁画上街角那个落寞的他,她禁不住心动。
她不是一个极度色情的人,她只是寂寞。
她知道她们都在寂寞和寒冷中呆得太久,所以变得开始相信爱的温暖。只是,这个世界过于残酷,那么多的期待、那么多的芳华、那么多的天造地设、那么多的良辰美景终归会被命运碾的粉碎。于是他只能安静的等待,辗转在城市里不同的地点,在不同的时空和旅途中,期待着一个寂寞相伴的灵魂,这样的期待或许无期,或许度过一生,却比没有希望要好。
她的嘴角绽出一缕笑意,将手指在唇边亲了亲,抚在他脸上。
她挎上她的包,离开座位。精致的高跟鞋随着大厅里流动的曲子踩动,灵巧而又欢快。
壁画中,飞翔在空中的男子俯视着城市,他怀里一叠潦草的画稿翻飞而出。其中的一张被风带起,看得见画上一个女子修长的双腿刚刚离开座位,几桌上一杯咖啡依旧袅袅升腾着雾气。刚刚及到膝盖镶钻黑的风衣,配上波西米亚风格设计的紧身仔裤和一款德国JOOP细根皮鞋,流离的光线里落寞忽然不期而至。
我们都是寂寞的人,每天在城市里不同的场合出现和流连。我们带着往事的伤口,带着幻想的抚慰,选择在彼岸安静的颓萎,或者如黑暗中绽放的烟花,让灵魂飞高,璀璨的燃尽。
不同的寂寞,总有相同的渲泄。谁又在谁的画壁之中?
二○○八年十一月五日
作者签名: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