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宝藏
救国除奸同盟军自然不曾真的存在,这只是仇菁菁和冯坤宁惯用的一个把戏而已。虽然只有两个人,不过反正也没有人知道内情,就不妨碍同盟军人数的增加与减少。
只是由于两人将救国除奸同盟军的成绩吹嘘得太过响亮,据说连76号和军统都开始调查这个组织。
蔡清仁没见过冯坤宁,冯坤宁也不怕他认出来,之所以蒙了布,是因为要保持神秘感。冯坤宁一向认为,人们总是会尊重和畏惧未知的事物,就象佛像若没上漆,那只是工艺品,若上了漆,就有人跪拜上香一样。如今的冯坤宁就象那上了漆的佛像。双目微阂,眯着眼看着蔡清仁。
蔡清仁仔细打量他半晌,没看到有武器在身,放下心来,微微一晒,“不过又多出一个人而已。”他武勇威名在外,赤手空拳可不怕谁。
话音刚落,从罗汉床下又钻出一个蒙面人,看打扮是个青年学生,一抱拳,粗着嗓子说:“救国除奸同盟军14号前来报道。”却不正是童小瞳?
原来冯坤宁一现身,他就认出来,更明白刚才自己要拉开那个柜门没有拽动,就因为他藏在里面扣死了门板。他不知道冯坤宁和仇菁菁两人熟识,只猜测出两人的猫腻,更怀疑两人要玩仙人跳,于是决定现身出来。
不管是浑水摸鱼,还是借机送个人情,甚或借双方势均力敌没撕破脸的时候,随时跑路,反正都比这在罗汉床下的好处要多。
冯坤宁藏在书柜里,自然知道是他,却没想到他会现身出来,而且变了嗓音。眼睛蓦地一张,赶紧又眯起来,心想:这小子不是来泡妞的吗?他要做什么?
童小瞳这一句更是让蔡清仁和仇菁菁同时一惊。
蔡清仁惊的是记得自己进来时罗汉床下是没有人的,那床下空空荡荡若真伏了人,他怎会看不见?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忍术?他却忘了自己根本就没往床下瞅。
仇菁菁惊的则是多了一个人出来,她怎么会不知道。虽然看上去是个小鬼,没什么威胁性,可是冯坤宁难道不知道宝藏这种事情越少一个人知道越好吗?搞什么飞机。
仇菁菁拿眼去勾冯坤宁,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仍然眯着眼睛,到仿如是尊真的佛像。
仇菁菁心中暗恨,脸上却没表现出来,“蔡舵主你是觉得我们来的人少么?”
“一个小鬼而已。怎么你们救国什么什么军是娃娃团吗?”
这句话让仇菁菁和冯坤宁都是一滞。
童小瞳到是不怕乱,扬声说:“是不是要打了才知道。”说着摆了个鹤点头的架势。
蔡清仁夷然不惧,上下打量着他,还未说话,书柜底下传来“嘶”的一声。
众人转头望去,一个穿着洋装的女孩子从里面滚出,站了起来,白纱蒙面,嫩声嫩气地说:“救国除奸同盟军21号前来报道。”却是苏梦螭看到童小瞳跳出来,生怕他甩下自己,于是撕了裙子内衬,蒙在脸上,也跟了出来。
童小瞳心想,你跟着捣什么乱呀。女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脸上肌肉耸动,眼神乱瞄,嘴巴往外努,示意她这里很危险,你赶快出去。也不知道苏梦螭能不能看出来。
苏梦螭说了一句之后,就不敢再出声,她是蔡府的常客,生怕说得多了让蔡清仁认出来。她瞪大眼睛,自然看得到童小瞳的脸上肌肉抽动,心中奇怪,他的脸怎么了?
冯坤宁到是暗暗佩服小女孩的勇气,怕她离蔡清仁太近有危险,往她身边靠了一步。仇菁菁见又多一人,正气不过,暗底下踹他一脚,被他无意中闪过。
仇菁菁心想,男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蔡清仁看着苏梦螭就觉眼熟,正自思索。
冯坤宁哪容他细想,老神在在地开口,“蔡老板是不是觉得这些人还不够啊?”
蔡清仁心想不妙,屋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人,我怎么都不知道。他本来抵抗的意识就不强,这时更是心虚,抓她的念头立刻熄了,叫道:“大小姐,我这都是为了潘门着想,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有证据。”说着伸手入怀。
蔡清仁早就准备好了最后一张牌,事实上也就是这张牌才能打动他,让他能够做出反抗大小姐的举动。
他的这个动作让冯坤宁、童小瞳和仇菁菁三人很是紧张,生怕他会掏出枪来。
蔡清仁摸索半天,慢慢掏出一张纸。
冯坤宁接过来,递给仇菁菁。
仇菁菁展开一看,居然是蒋中正的手谕,以红铅笔所书:查潘门于敌后周旋,与国有功,不论谣传如何,均不得称逆。手谕末尾署名蒋中正。
她心中无缘由地腾起怒火,这是用自己来换取潘门的平安了。如果日本战败,这张纸就是潘门的护身符。
抗日战争不会无休止地打下去。虽然形势还没有好转,却正是押宝的好时机。如果形势分明,就没有下注的意义了。
如此又狠又准的决断,大约蔡清仁想不出来,那就应该是楼青山同意的了。自己的这位大师兄,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就和他的本行魔术师一样,没人知道他的下一步到底是什么。
只是从小的情谊,就换来这样一张纸,不免让她心有不甘。虽然说父亲留下的基业,总不能毁在自己手里。可是如果换了是自己,大约也会愿意用一条命来换取这样一张小纸吧?
思来想去,沉默良久,她终于还是没有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冷笑一声,还未说话。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啪被推开。
众人回头去看,却是管家。管家一脸焦急与惊惧,急匆匆地说:“76号的人闯进来了。”说完,看到自家老爷站在中间,屋里还有三个蒙面人,不禁一愣。
“慌什么慌,是谁带的队?”蔡清仁喝道。
冯坤宁鼻子抽动,嗅到管家带进来的一缕香气,虽然是成熟女性惯用的蜜桃味道,却多了一点魅惑,恰似在哪曾经闻过,他的脑海里浮出一个人,“张劲庐。”
她来做什么?
管家还没答话,走廊里已经传来张劲庐标志性的笑声。
“两位保镖哥哥不会想故意占我的便宜吧?”
一袭水蓝色绸缎子旗袍裹住姣好的身材,双手背后,肩膀修纤,到显得双峰呼之欲出。她施施然地向前走,两个年青帮众表情尴尬,却又不敢拦她,只好随着她的前进一步步后退。
张劲庐的身后则跟着四五个特工人员,亦步亦趋。
仇菁菁与冯坤宁眼神交流了一下,看到对方的无奈,都明白这次对蔡清仁的讯问是问不出什么结果了。
冯坤宁咳嗽一声,将面布摘下来,他和张劲庐是熟识的,即使蒙着脸,也会让她一眼认出。童小瞳和苏梦螭有样学样,也将面巾摘下来。
蔡清仁认出苏梦螭,吓了一跳,不知道他父亲苏修和这个救国什么什么军有什么联系。
管家认出冯坤宁和童小瞳,说:“你们……”
“哟,这么多人啊。”张劲庐腰姿一扭,从他身后闪出,将他一句话堵在了嗓子眼。
张劲庐看到屋里的情况,也是微有吃惊。她原是想着再卖仇菁菁一个人情,然后顺势逼她陪自己去寻宝。可是看到这个超级保镖冯坤宁,她基本上就不抱蔡清仁会占上风的想法了。
她自己以前就做过冯坤宁的副手,自然清楚他的实力。
冯坤宁师从何人尚不得考,但是张劲庐知道他除了一身武艺外,早年还在香港绿衣呆过,去过英国培训,那可是正规的警察部队。自从37年南京陷落他护着唐生智将军从日本人的重重暗杀中逃脱,就再也没有人会怀疑他保护一个人的实力,何况还有一对少年男女分左右将蔡清仁围在中间。
她懒洋洋地将手搭在管家肩膀上,“妹子,我没来晚吧?我可是千赶万赶赶过来帮你的,生怕你有危险呢。”
“是么?”仇菁菁微微冷笑,“那也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吧?你扣的可都是我潘门的人。不是姐姐这么说,我还以为姐姐巴不得我不在呢。”
“看妹妹说的,我要是那样的人,在金山寺就不去救你啦。不知道如果我不出手的话,妹妹你跑不跑得掉呢?”
张劲庐边说边向前行,她一离开管家,她的手下立刻象对待其它潘门的人一样将他缴械押出。
她的话让屋里的三个人同时一惊,原来是她出的手。可是,为什么?
“好漂亮的小帅哥。”张劲庐经过童小瞳身边,靠了过去,掐了一把他的脸蛋,肌肤触手滑腻,她一怔,耳边传来苏梦螭的喝声:“不许碰他!”
张劲庐心下好笑,“我偏要碰。”
童小瞳从来只调戏过别人,什么时候让人调戏过,这第一下没有防备,臊得满脸通红,一听她说,急忙向后退去。
张劲庐挺起胸膛,走过苏梦螭,斜趔着瞅她一眼,“小妹妹,发育得不好哦。”说完急忙用手将嘴捂住,眼睛向天,仿佛说了什么实话。
“你……”苏梦螭气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盯着童小瞳。
童小瞳犹豫半天,他知道这时候应该上去安慰她,可是还想继续听关于宝藏的事情,这些人讲的可比外面说书的讲的真实多了。
苏梦螭看他不过来,心里更气,哇地一声哭出来,双手捂脸跑出去。
童小瞳心里叹气,看到冯坤宁示意自己追出去,知道就算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机会了,苦笑一下,慢慢走出去。
张劲庐不动声色,眼角已经瞄到冯坤宁的示意,疑心大起。她虽然不认识童小瞳,却认识苏梦螭,更认识她老爹。她担心他们借机跑出去叫外援,用眼神示意守在门口的手下跟上去,然后对着蔡清仁抱抱拳,一语双关地说:“蔡老板,有些人可不能随便得罪,尤其是对着财神爷。”
蔡清仁抱拳回礼,心想还不是你拆我的台,你要不放了仇菁菁,我哪会落到这地步,脸上却唯有苦笑。
张劲庐站到冯坤宁身边,眼神流转,“宁哥哥还是这么好心呢。你又削瘦了,也不多吃点。”她比他的岁数要大得多,却经常故意在仇菁菁面前叫他哥哥。
冯坤宁深吸一口香气,笑嘻嘻地说:“还不是想你想的呀。”
“油嘴滑舌,我天天在办公室呆着,也没看你来找我。你说你天涯海角地跑个什么劲啊?你跑得来劲,可没人心疼你呢。”她斜睨一眼仇菁菁,又说:“也就我这个可怜人,没心没肺地惦念你。是不是,大妹子?”
她甫一进屋,便将屋内的人挨个撩拨个遍,这时才走到仇菁菁身边。
仇菁菁撇嘴说:“惦念他的人可多了去了,姐姐你小心不要让他偷了心哦。”
张劲庐拍拍胸脯,“我好怕怕呢,不过我看宁哥哥最惦念的还是你吧?要不怎么大老远地跑来救你啊?早知道他在,我可就不担心啦。”
她一语猜中,仇菁菁却不想她猖狂,轻蔑地一笑,“还用他救我?你也太小看妹妹我了吧?”
“哟,看把你能的。”张劲庐伸出一根手指刮她的脸蛋,指尖传来的温润触感让她微微失神,忍不住有些忌妒,怎么皮肤会保养得这么好?随即又醒悟,软语进言,“那不知道要是我和蔡老板联手,妹妹会不会还这么厉害呀?”
蔡清仁一喜,仇菁菁一惊,两人随即领悟,她不过是在讨价还价,还要看最后双方的筹码。
仇菁菁将她的手轻轻拨开,淡淡地说:“姐姐这是在要胁我了?”
“我哪敢啊,我还想指着妹妹发财呢。”张劲庐坐到办公桌上,头低垂下,几绺溜海飘下,仿佛水莲花的温柔,此时此景,谁又能相信她是个心狠手毒的特工人员?
“时事维艰,我一个小小女子能有什么财路。你以为我是女巫么,能点石成金。”
“妹妹是不是女巫,不过你可是金矿保管员啊。”张劲庐眼睛放出亮光,“大家合作吧。其实我一点都不贪心啊。我只是想为自己攒点嫁妆。姐姐不像你,有这么个家伙在一边守着。姐姐我长得又不好看,又没人追,如果再不攒点钱,那可真是老了都没人要了。”
众人这才明白她来的目的。
冯坤宁说:“宝藏那种无稽的事情,你也会相信?你怎么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日本人会投降啊。”
张劲庐脸色一沉,食指伸出,比了个枪的手势,瞪向冯坤宁。
冯坤宁不示弱地瞪回。
张劲庐瞪了一眼不再理他,说:“看样子我不找个人来讲故事,你们是不死心啊。”她拍拍手,从门外就转进一个精干汉子,瘦脸,小眼,身材修长。“他叫于小祺,是我请来给大家讲故事的。”
于小祺抱拳施礼,微微一笑,沉声说道:“我父亲于雷,四十三年前是美国‘合众国’号护卫舰舰长大卫·施密特的私人厨师。 ”
四十三年前的北京城,天始终不黑不白地阴沉着,夏季的炎热不只闷在人的身上,更闷在心里。老佛爷已经跑了,洋人控制着所有秩序,然而偌大的都市里仍然有火头燃烧着,浓烟滚滚,仿佛惶恐纠结不去。
于雷身穿美国人的军装提着菜篮子走出庄亲王府,这里十天前出入的还是身份显赫的王公贵族,如今则到处都是美国人,唯一的例外只有他。即使是他也不得不穿着美国人的衣服才能出门去采办厨房需要的材料,如今的北京早就没有中国人的地位,如果不穿着这身军装,恐怕他一出大门就会让人射杀了。
“Hello,Hello,Shopping for food(去买吃的),……”于雷一边和哨兵点头哈腰,一边说着半生不熟的英语,他是不懂那些鸟语的,只会些简单的对话,不过加上手势、加上表情,也基本上能交流了。
出门沿着胡同走出不过半条街,一个外国人迎面拦住了他,“Sorry……”,那人本来以为拦住的是美国人,看到他的东方人面孔,表情复杂,随即就改成了汉语,“请问,贵国大卫·施密特舰长的府上在哪里?”
“哦……”于雷听到他标准的京片子口音到是一愣,这年代会讲中国话的外国人太少了,更何况说得这么流利的。他不禁仔细打量他,只见他戴着礼帽,扎着领结,深眉阔目,鼻梁挺直,一脸文雅的笑容,看上去不过四十左右。他的眼珠是绿色的,眼神里涌动着深深地探究。于雷不敢和他对视,急忙说:“在前面左数第三个门就是。要不,我带您过去?”
他张望了一下,见确实不远,说:“第三个门是吗?不用了,我自己过去,谢谢。”
于雷看着他一步步稳健地走过去,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后半辈子此后就将和他联系到一起。
过了几天,于雷正如往常一样在厨房做菜,忽然大卫的卫兵来通知他。两人比划半天,于雷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卫说这次出海不用他去了,就当是给他休长假。
于雷有些奇怪,因为大卫特别喜欢他做的菜,几乎顿顿离不开,如今忽然不用他做菜,还要放长假,难道是又找了别人来当厨师,只是不好意思解雇他,才用放长假这种借口要把他一脚踹开?
于雷越想越是担忧,于是特地做了几个拿手菜,请了大卫的侍卫长一顿,旁敲侧击地打听,这才知道原来是那天来的那个洋鬼子主意。
他叫埃利斯·约瑟夫,是奥匈帝国的,想要运一大批从中国抢来的财物回国,但是又找不到船,所以请大卫帮忙。
那天埃利斯遇到于雷,心有疑虑,生怕中国人都是串通一起的,走漏了风声,这才建议大卫这次出海不要带上于雷。
于雷心想:王八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发你的黑财,我做我的厨师,既然现在你不想老子好过,也就别怪老子断你的财路。
此后的几天,于雷的菜式到是越做越普通,也就是青菜萝卜、猪肉牛肉,可是暗里他悄悄下了佐料——大烟,当然放的不多,只有一点点,让菜可以吃起来更香。但是累积起来,大卫慢慢可就吃得有点上瘾。
一天中午,于雷故意请了病假,换了军中的厨师做给大卫,结果大卫怎么吃都不是滋味,抓心挠肝地难受。到了晚上,于雷的一盘狮子头端上来,大卫终于决定还是带于雷一起出海,只是要求他避开埃利斯。于雷急忙答应,暗暗心喜。
光绪二十六年闰八月十九日夜,通州北关,风雨交加,雷声一阵接着一阵,仿佛要将天都劈开。远处的燃灯佛舍利塔在闪电下偶露峥嵘,也为黑暗中的人们指明了道路。
一列几十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就在这狂风暴雨之中缓缓驶向北关码头,每辆车都装得满满的,箱子上披着油布,满载的车身压得路上车辙道道。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辆四轮豪华马车。埃利斯阴沉着脸,坐马车之内,看着窗外的天气,按照协议,这次的运费支出要付给大卫所有财物5%作为报酬,即使只按银两来计算也要五十万两之多,更何况还没有计算那些珍贵的艺术品,那些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埃利斯一想到这些就心疼得不得了,幸好自己只告诉他说运的是银元,而没说其它东西。
大卫披着雨衣站在船弦处,看到黑暗中灯光摇曳的那一条长长的队伍,眼睛眯起来,一脸的阴鸷。最初知道这笔财物的总额时,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那是接近美利坚合众国去年一年国民收入2%的数目,庞大无比。现在看着这长长的队伍,他的心情仍然难以平复。照埃利斯的说法,由于奥匈帝国的兵力不足,只能派出最多一半的士兵来押车,所以至少要运六个夜晚才能将所有财物运完。这四百吨的银元,是奥匈帝国的战利品,可是哪个国家的战利品会不走官方途径而要私下里运走呢?除非……他压根就是想自己私吞。这样想着,他的心中就有一些异样的情绪在飘荡。
看着车队来到码头,大卫传令下去,让早安排好的一百名心腹去帮忙。大卫自己亲自将埃利斯迎上船。
黑暗之中,于雷披着雨衣也混在搬运队伍中间。
这个过程是他唯一的机会,因为一旦货物搬运完毕,就会有重重的守卫看押。他将沉重的箱子搬到底舱后,趁人不注意,闪身躲到已经码得整齐的箱子后面。那里是船上的管道位置,因此留出一个狭窄的空隙。
躲在这里,深深吸了口气,拔出刀划开帆布,撬开眼前的木头箱子,耀眼的银光让他目瞪口呆,只见箱子里一层层都是码得整齐的银元。
发财了发财了,他急忙将银元揣进怀里,深深后悔没有带什么袋子。
因为只有他一个中国人,没人愿意和他同住,所以船上空出一个小仓库作为他的房间,这也正好方便了他行事。
回到自己房间,锁好门,于雷将银元放进被窝,轻轻摸着那细腻的纹路,列祖列宗在上,于家这回是要发了啊,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多钱。
他越看心里越是不甘,那边是成箱的银元,自己却只能拿到这么一点,这不是寒酸人吗?妈的,要是、要是能拿到一箱,对,不多,就一箱——那是不是下半辈子都不愁了?到时候娶个漂亮点的老婆,弄几房小妾,生他十几二十几个孩子,太太平平地过个富家翁日子。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对,就弄一箱!反正这些钱本来就是中国人的,那我拿了不是正好?总不成留给洋鬼子。
于雷再转念一想,就凭自己,能弄出这些就不错了,想要弄出来更多,除非找人帮忙。只是,找谁呢?
于雷算来算去,忽然想起一个人。
以前“合众国”号护卫舰停靠在上海的时候,于雷上岸去采办东西,碰到茶馆里有一人对该舰非常感兴趣,见他是从舰上下来的中国人,于是向他打听,问的都是一些相当专业的东西。
两人就此熟络起来,后来于雷才知道那人就是“小蛟龙”周永生,是上海一带最有名的水盗。周永生为人豪爽,于雷又不拘小节,因此两人到没因互相的身份差异而生分。这一次这件事,于雷也是第一个就想起了他。
于雷心中想着措词,搂着银子,一夜也没怎么睡好,天还没有亮,他就起来借着灯光写了一封信,将事情的大概讲述一番,不过因为行程未定,具体情况没有摸清,因此只笼统说洋鬼子劫掠了大笔财富要跑路,希望周永生想个办法,然后他借口出去采办,将信托一个行商的朋友快马送给周永生。
之后的五六天,天天夜里都有车队往船上运东西,看得于雷更是激动,那要多少银子啊?他开始盼望信早点送到周永生那里,盼望他早点想出办法早点联络他。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那边还没有动静,这边已经要启航了。
第六天夜里,东西全部上船后,“合众国”号就连夜起航。
船行至沧州,此时清军与义和团的战争还没有结束,整个沧州运河两岸仍是战场,只是大卫·施密特受潘尔德所托,要支援清军的行动,所以不得不在这里停留。
潘尔德是个医生,几年前在苏格兰爱丁堡大学医学院毕业后,受英国伦敦基督教教会派遣来到中国,和传教士牧大卫一起主持创建沧州博施医院。
四个月前,山呼庄村义和团首领王之臣率领一万多人围攻沧州城,因为医院是外国教会办的,又有外国人在医院工作,所以就冲击沧州博施医院,烧毁医院大部分建筑,并与清军在运河两岸展开大战。
沧州官员和知名人士恐怕义和团对潘尔德等人有过激行为,就协助潘尔德和牧大卫等外国人全部脱离医院跑到天津。潘尔德等到天津后,非常感谢沧州官民,不但告诫八国联军不要对沧州采取武力行为,而且委托自己父亲的故友大卫·施密特在经过沧州时能支援清军的行动。
“合众国”号船上共七十四门火炮,因此大卫根本不将义和团放在眼里,他在船上接连会见了沧州知州和按察使,了解了情况,得知清军现在略占上风,但是运河却被义和团封锁了,于是决定休整三天,三天后凭火力硬闯过去,反正只要打击了义和团,就算对潘尔德有所交待。他现在最重要的目标还是船上的这批财物,其它的全部都是顺路解决而已。
于雷不了解那么多,只知道船停三天然后出发。他始终苦于和周永生没有联络,更担心信件压根就没有送到,因此郁郁不乐,虽然知道沧州治安不好,却还是避开奥匈帝国的人下船碰碰运气。
走在沧州街上,一身美国军人的打扮,周边的人对他指指点点,他毫不在意,也不进店铺,只是专拣繁华的地方行去,期待能有奇迹出现。
就这样闲逛了足有半天,太阳已经开始西落,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于雷的全身都已经湿透,脚步更是沉重起来。
他脱下帽子和外衣,闷闷不乐地往回走。在经过一条街道转角的时候,有人在身后轻轻拽拽他的衣角,他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即大喜回头,却是一个小乞丐。
于雷正要训斥他,小乞丐一把抢过他夹着的衣服和帽子就跑。
于雷本来心情就不好,此时更是火冒三丈,“抓窃贼!”他急忙追上去,边跑边喊却根本没人理会。其时国内仇洋心理极重,看他那身衣服没上去揍他就不错了,谁肯帮他?
那小乞丐身手极是灵活,在人群中左闪右躲,一会就跑进小巷。于雷担心他仗着地形熟悉,将自己甩丢,冲过去才发现他居然卖弄似地将帽子戴在自己头上,然后又要穿衣服。
“小兔崽子。”于雷本来有些跑不动了,此时又咬牙切齿地生出了力气。
小乞丐冲他一笑,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跑着,东拐西拐之后,周边已经没什么人影了。小乞丐体力甚好,还有余暇回头向他招手,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进一间院子。
于雷弯腰一个劲喘气,心想别让我抓到你,抓到我揍死你。
他也不跑了,走走歇歇地来到院子门口,看着敞开的院门,正犹豫着应不应该进去,这是不是个陷井,就看见正房的门开了,周永生站在门口,对他微笑着抱拳。
于雷心中大喜,机警地向四周看看,小巷空无一人,他大步走进去。
“于兄,不好意思要将你引过来,实在是现在朝廷查的太严,没有办法。宇儿,还不向世叔陪罪?”
小乞丐站在一边,将于雷的衣服叠好捧在手上,呈给他,“世叔,刚才对不住您。”
于雷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接过衣服摆手说:“没事没事。”
他盯着屋里除了周永生和小乞丐外的五个人,那五个人围坐在圆桌边,高矮胖瘦不一而足,但是个个都气势十足,一看就是常年混江湖的人。
“我来给于兄介绍,这五位都是江湖上叫得响名号的人,尤其是水路更是如此,有他们在这大清国水面上你就没有去不得的地方。白蓑白兄、吕听雨吕兄、赵雨后赵兄、黄锐黄兄、王规则王兄。”
于雷含笑一一抱拳施礼,只见白蓑是一个壮实的黄脸汉子,吕听雨是个一脸胡须的大胖子,赵雨后是个瘦弱的老头,黄锐最为年轻,剃了个光头,王规则是个圆脸笑弥勒佛模样的中年人,几个人与他招呼的同时也淡淡地打量他。
“诸位,这位就是于雷于兄,正是他甘冒奇险得来的消息,知道洋人劫掠北京后要坐船出逃,这笔财富是我们中国人的东西,绝不能让洋鬼子拿走。所以我才冒昧请大家来到此一聚,具体情况还是让于兄来说明一下。”
周永生怕于雷的身份压不住场面,因此之前已经替他一阵吹嘘,大意无非就是他见到洋人劫掠,怒从中来,只因洋人势大,这才暂避锋芒,跟踪洋人知道其意图后,又假扮厨师混上敌舰,探听到内幕消息传递出来,总之将整个过程说得跌宕起伏,仿佛于雷就是一个不惧时艰不畏生死的民族英雄。
白蓑几人听得悚然动容,因此如今见到于雷本人,虽然看上去肥头大耳,腰粗膀圆,不过就是一普通厨师,但人不可貌相,却不敢小瞧于他。
于雷自是不知道这中间的经过,只是周永生话里暗含的抬举之意,他还是听得出来的。当下便隐去来龙去脉,只讲舰上的财物和火力配备。
白蓑几人无一不是大盗或者帮派首脑,什么风浪没见过,因此初时对周永生请几人过来都不以为意。护卫舰的火力凶猛他们是知道的,要对付这种火力自然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可是这种代价值不值就不好计算了。他们可不会为了一个中国大义的名份将自己的实力全搭上。但是这时听于雷一讲,那舰上怕是有千万两银子之巨,个个怦然心动,立刻都转了心思。
周永生也是同样的震惊,他原来收到于雷信件的时候,不知道“合众国”号会走运河还是大海,只是想不能让这笔财富就这样白白被洋人抢走,因此一方面派人立刻跟踪船的去向,另一方面广撒绿林贴,也不知道动用了多少情面,才将这些家伙聚到一起,希望大家能一起商量出个对付护卫舰的办法。
他甚至想过自己宁肯一分利益不要,全部拱手让出,只求大家合作成功。现在看来,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如果早知道是这么大笔财富,这帮家伙怕早就跑过来了。
赵雨后原来佝偻着身子靠在椅子里,如今也直起了身板,“不知道于兄盗出的那些银元有没有带在身上,让我们这些土包子也开开眼界。”
于雷从怀里掏出两块银元放到桌上,“这就是我从那些箱子里拿出的银元,似乎是四大恒的库银。”
白蓑几人拿过银元仔细查看,果然是成色十足的四大恒库银。
吕听雨一拍桌子,怒道:“这帮王八蛋,怕不是将四大恒的现银全部搬空了?”
赵雨后摇头叹息,“看样子这次八国联军退了以后,四大恒也该倒闭了。”
黄锐脸色一变,“那我的那些银票,不是就变成废纸了?”
这话一出口,屋里的几个人心中都是一惊。当时就属四大恒的银票信誉最好,因此但凡手头有钱的,一般都会兑换成四大恒的银票。四大恒如果倒闭,他们手里的银票自然就和废纸没有区别。
赵雨后老奸巨滑,观念保守,从来只喜欢现银,很少用银票,所以损失最小,这时为自己的高招而暗暗得意,说道:“也别这么说,至少上厕所还可以擦屁股用嘛。哈哈哈哈……咳咳……”他笑了两声,发现屋里没人附和,反倒是人人对他怒目而视,不禁将笑声转化为咳嗽。
周永生心中最是阔达,想得最开,劝解大家说:“诸位不必灰心,想必四大恒的现银如今都在船上,只要我们劫了船,那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白蓑道:“周兄说的是,他奶奶的,就算不是为了中国人,为了我们自己,也要把这船留下。”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规则冷冷一笑,说:“洋人要是走海路,大家或许还没什么办法,如今他走的是运河,留下还不容易?我叔叔现在手下一万多人马,就算用人堆也将他堵在沧州了。”他叔叔王之臣与清军大战连场,威名正盛,自是有本钱说这话。
黄锐见不得他的嚣张,仰天一个哈哈,“笑话,天津卫人多不多?北京城人多不多?不一样让洋人打得屁滚尿流。要是人多就有用的话,我们大清国早就四海夷服了。”
王规则用手梳梳眉毛,也不和他动气,解释道:“那你可知道洋鬼子是怎么赢的?他们将其器具都用人皮粘贴,人血涂抹,又令无数妇人赤身露体,手持秽物趋于阵前,还以孕妇剖腹压于阵中,所以我们团民请神上体,冲至阵前的时候,就会被邪秽所冲,神即下法,不能前进,难以攻击。而且还有那老鬼子在内,专用邪术伤人,非但不能取胜,反多受伤。”
几人听得半信半疑,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过不要紧,世间但有法行,则必有法破之。我们义和团早就准备好了。”王规则团团一揖,“诸位,告辞了,我义和团自信能攻下这条船,明天只要有所寸进,功劳在座的人人都有一份,就当是咱们这次的见面礼好了。”
他话说的漂亮,其实对屋里的这些人极为不屑。这些日子他和他叔叔连战连捷,心中想的是攻城掠地,要做那洪秀全、李自成,自然对这些海盗没有好感。虽然他也曾经是其中的一员。
“这……王兄,何必操之过急,咱们再议议如何?”周永生有些尴尬,毕竟人是他请来的。
“不必了。”王规则嘴角撇出一丝嘲笑,“请了。”转头就走。
黄锐看着他出门不见,啐了一口,“装神弄鬼……赵兄,您年纪大见识多,您说他们真能请神上身么?”
赵雨后沉吟半晌,“不好说,宁可信其有啊。”转头问于雷,“敢问于兄,你觉得王家的成算有多少?”
于雷想想护卫舰的火力,盘算一阵,摇摇头,“难、难、难……”
周永生对洋船的火力也很熟悉,沉吟着说:“恐怕真的很难。”
吕听雨却是微微一笑,“其实应该不是很难。”
白蓑看他一眼,“看样子吕兄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周永生奇道:“真的不难?”
赵雨后也恍悟过来,这些江湖人来来去去无非都是那么些招数,洋人也是人,没理由行不通。
“下毒暗算,内外夹攻,大约应该不难吧?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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