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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羔(二)

鸟人
2009-03-12 23:35   收藏:0 回复:1 点击:4119

    奥桑大爷生病了,听说是为了追赶一只狼从山上掉下来引起的,因此一直不好,躺在床上好久没有到外面来晒太阳了.村里的人一直在议论这事,有人说是天灾把狼给带来了。在朵图兰布列这个地方,有好多年都不曾出现狼,而狼又现身了,狼不仅吃羊,还吃小孩!甚至大人!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我每天提心吊胆地赶着羊群,在旷野里乱走,风吹草动都会使我心惊肉跳。我再也不敢在荒地里打盹儿了,每天举着羊鞭子,晚出早归。放羊的路上,我很是担心奥桑大爷的病情,真想去看看他,问问他怎么样!可我又害怕他的家人不欢迎我,就像我不能参加姨父的葬礼一样。因为我是一只有罪的羔羊,用姨母的话讲,我的灵魂不干净,不能随便闯进别人的家里,不然会引起别人的讨厌和不满。
   我是在一个大城市里面出生的,但村里的人们都说那里很脏。妈妈把我生下来以后她就服毒自杀了,是爷爷赶着牛车到城里面接我到乡下的,并在路上就把妈妈的遗体火化了。爷爷并不愿意接收我,而且他的心里很痛恨我的妈妈,我妈妈不守妇道,十八岁时就同不三不四的男子进了城,并脱去了面纱,在一家酒巴做小姐。我是妈妈生活里乱哄哄时留下来的生命,她不想面对我,所以就离开了人世。爷爷偷偷把我带到乡下,偷偷把我养大,但不知为什么,我和我妈妈的事还是被村里的人知道了。爷爷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几年前借天灾寻水的事情,把我拖付给了姨母,他便一走了之。但我很想念他,同他一起七年的日子,朝朝暮暮,他待我总是那般亲切,柔和,对我百般疼爱,从没有打过我,伤害过我,反而因为我年幼失母却越加爱惜。
   当我从伏山赶着羊群回来,刚好路过奥桑大爷的土屋前。奥桑奶奶正赶着驴在磨面,她戴着丽纱,缓缓地移动着脚步,弯着腰,一手一手地向磨盘中心抹面。她抬头就看见了我,我正站在她家院子前面。我很想走进去看看,但奥桑奶奶吊丧着的脸叫我没了勇气。想起奥桑大爷笑起来的样子,胡子一翘一翘,两只眼睛眯成一道缝,满脸的皱纹,因为开心而挤着一团,好似一朵开放了的花朵。没有牙齿的嘴张得大大的,挺逗我们小孩子喜欢。
   一年过去了,天空还是没有下雨,朵图兰布列的人一天天少了下去,很多人都带着家倦离开了这片烈土,剩下一间间空空的土屋和一垛垛干枯的草堆,到了晚上总听到野兽的厮叫和争斗,狗也害怕地把自己藏在主人的屋子里。我同姨母家的六个弟弟一起挤在一张土坑上,有时候感觉到身上冰冷,有时又觉得身在火海,同他们挤来挤去,一张毛毯被我们扯掉了几个棱角。姨母抱着孩子,在另一张床上叹气,翻身,有时不断地说梦话,我总听到她半夜里坐起来哭泣,腊黄的脸显得更加削瘦,两眼深深地陷了下去。
   那天下午,我们一群孩子正围坐在地上抽羊毛,桑布拉大婶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低下身子在姨母耳边悄悄讲话,姨母的脸红了一下,然后很难为情地理了理发,并将面纱重重裹了起来,便起身同桑布拉大婶出去了,连最小的孩子她也没有抱去。我们只低着头抽线,直坐到天黑姨母也还没有回来,最小的一个孩子坐在地上直哭闹,吵得整个院子不得安宁。姨母的大孩子鲁气愤地站了起来,冲出院子朝桑布拉大婶家走去。过了很久,鲁一边哭一边骂着脏话走了回来,姨母跟在后面,不言不语。他们刚走到门口,一个男人追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只盒子,那是一条丽纱,粉红色的一角露在盒子外面。
   “希望您能接受!”男人低声说道。
   姨母侧着身子,趁鲁不注意,她便顺手里,并加快脚步往屋子里走来。
   “那人是谁?”鲁大声喊到。
   “是我未来的丈夫。”姨母很是难为情地回答了鲁的话,无地自容地走到土屋里去了。
   姨母没再理我们,而是独自一人跑到屋子里盛面为我们做面汤。那个男人在外省,是一名老师,教数学,也教孩子们唱祝福歌。他有六个孩子和一位年迈的母亲,妻子死于癌症。他希望姨母到他家帮他料理家务,照看他的孩子和他的母亲,他过着甚是艰难的日子,他家里还有一头奶牛。姨母同意了这件婚事,为自己准备了两套新装和一件火红的丽纱。姨母在年轻的时候又会唱又会跳,是村里能歌善舞的漂亮姑娘,听爷爷讲,我母亲同她一个样儿,看见了姨母也就等于看到了我的妈妈,难怪我与她在一起感到无比温暖安宁,是那么倦念于她!
   星期五那天,姨母穿了件绿色的裙子,裙摆镶了金线,在晨露中闪闪发光。她披着鹅黄丽纱,晋严严地盖住自己的脸,一双充满泪水的眼睛深情地望着我们这些被她留下来的孩子,两只手不停地摸摸这个的头,摸摸那个孩子的头,也摸摸我的头。我使劲地低着头,努力不去看她,满脸的泪水灼烧着我的皮肤,沙风一阵一阵吹来,吹得我的头发左右摇摆,而姨母一手按着丽纱和裙摆,一边推着两个年小的孩子跨上了牛车。我同几个孩子一起追赶着牛车,跑了很远很远,直到牛车融化在地平线上的一点。望着车轮留下来的印痕,我独自一人蹲在沙地上很久,看看这烈日暴风下的烈土,感到了世界的旷野,我的孤独一种害怕袭击着我,如同风沙一样,不经意地袭来。鲁躲了起来,我在伏山找了他很久,直到太阳下山。我担心他会被狼叨去、撕裂,我真为他担心,不知他将自己躲在了哪里。后来,我也回家了,回到姨母原来的那土屋里,月光很明亮,慢慢地爬上了屋顶,透过窗户,照到我睡着的地方。
   “嘿,表兄,睡着了吗?”一个男孩子的身影斜斜地依在门栏处,懒懒地望着屋子里。
   “鲁!”我忙坐起来。
   鲁朝我走了过来,坐到床沿上,一手搭在我的肩上,“伏山真的有狼!那眼睛在夜里泛着绿光!好几只,它们正朝村里走了来!”
   “我真担心你!族里的人也担心你!我同他们一起打着火把到处找你!”
   “我知道,我一直躲在伏山下的一个岩石里……我心里难受!我真的不想她离开我们!现在好了,我同你一样成了孤儿!呜呜……”鲁抱着我大哭起来,哭得鼻涕泪水抹了我一肩膀。
   姨母走的时候把鲁和几个稍大点的孩子交给了族人,她还亲手定写了一封信给不知何处的爷爷,详细地告诉了他我的情况,希望爷爷能原谅她,并及时把我接到他的身边去。既然这样我是很高兴的,又能的和爷爷在一起,自由自在,想做啥就做啥,还能受到爷爷的保护。回到爷爷的身边,是我天天都想念着的事,只是一直没收到爷爷的回信,不知道爷爷心里在犹豫还是对我的拒绝?每天赶羊上山,心里都七上八下,心神不定,总在担心信的那一刻。
   羊群里少了一只羊,我数过了,真的少了一只!我害怕极了!一大早没啃声又赶着羊群上了山,在伏山绕了很久,伏山根本没了青草,我们只不过是带着饥饿走马观花而已。我本想再一次翻过伏山去卡夫哈围,那里有大片大片的青草,是人工栽种的,而且还有人看管,但我知道那里也有狼。我坐在石头上,小羊羔照例跑到我身边撤骄,用头顶我的小腿,冲了一次又一次。我懒得理它,它似乎感到这也无聊,又回到羊群里掘沙去了。我知道是哪只羊给少掉了,是那只瘸腿的老羊,肯定是在我们奔跑的时给落在了后面,但我怎么一丝也没发现呢?我很想念那只老羊,它听话,温顺,我叫它左它就左,我叫它右它就右,它的唯命是从叫我开心,又叫我心生怜悯,这种叫主人寻开心的举动是真主赐给它的天性吗?可它还是没能得到主人很好的看顾,却不知给丢失在了何处,也不知被什么猛兽叨了去。回想起它抬头眺望的样子,眼泪就要出来了……
   我坐在石头上,受着风沙的吹摇,看见山顶上露出一个黑点,一会滚下山脚,向我缓缓爬来。近了,是鲁,他正穿着羊毛背心,头上戴了顶很大的帽子。我站了起来,觉得他很幸福,能得到族人的疼爱,能戴上那么漂亮一顶虽不合适却很温暖的帽子。
   “嘿,表兄!”他用手抬了抬帽子,“这风真大,不过挺热的。来信了,你爷爷来信了!”
   “他怎么说?”我激动地站在那里,手脚都在不停地发抖。
   “当然是同意你过去了,他叫你自己坐火车去。那城市很远的,坐火车须两天才到!”
   我很难为情地站在石堆里,说实在的,我从来没有独自走出过朵图兰布列村。
   “不过那城市大得很,很有意思的,你去了就是城里人了,那里也不缺水,一年四季都有水喝,这是一件不错的事情。我跟族长说了,我也要同你一起去,他同意了,并准备为我做一个很大的包裹!”
   “他同意了?不是说城里很脏吗?”我犹豫地坐靠在石头上,心里也七上八下的。鲁是我姨母的孩子,我们共同生活了三年,可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他做事总是很冲动,又喜欢在村里打架,骂脏话,吃饭也不洗手,就算是才上了厕所回来,他也能用左手去抓东西方吃!
   “这样也好,我能陪你去,那样你就不寂寞了,也不用害怕了!”
   “我一个人的时候,会不断地向真主祷告。”
   “别娘娘腔了,像个婆娘似的!走,该回家了!”
   鲁夺过我手里的鞭子,“啪——”地一声打在一只羊身上,羊“咩咩”地乱了起来,鲁冲进羊群,不断挥舞着鞭子,嘴里乱嚷嚷不停,平静的伏山,一时沙土飞扬,乱石翻滚,仿佛千军万马奔来败了阵的军营……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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