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鸟人-个人文章

羊羔(四)

鸟人
2009-03-16 04:00   收藏:0 回复:2 点击:4295

    因幸格的死,我同鲁一样被族人关在一间土地屋里,鲁整天躺在床上,不言不语.幸格的尸体仍在伏山烧化,但我们没能参加他的葬礼,只听得外面哭声一片,悲怆之声充满了整个村庄。幸格的葬礼结束,族长同牧师一起来到我们的土屋,他们一起商量要做个仪式,洗掉我们身上的不洁。族长对牧师说,要求他能给我一个洗礼,因为我长大至今都还未受过洗礼,爷爷在信上一再点明,希望教会给我一次机会。牧师同意了,而且还答应做我的教父,并为我取了教名赛尔。
   我同鲁要一起离开朵图兰布列村了,族长找来一辆牛车,派桑布拉大叔送我们到多多尔曼奇火车站等火车。族长叫人为我们打包好行李,我们拿着行李上了牛车,桑布拉大叔催动了牛车,车子缓缓启动了,只见族长和一群人站在碾坝上向我们挥手告别。
   “永别了,朵图兰布列的人们!”
   鲁坐在我后面,沉沉地说道,我回头看着他,他眼里有着泪水,但很快干了。
   “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我安慰他,“城市里很脏!”
   “我是不会回来了,要回来你自己回来吧!”
   牛车缓缓地爬行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牛车绕过伏山,向西北走去,只见前面大队人马,载着家什,不知投生于何方。走出伏山,我才发现,不管我们做什么事情,都必须从伏山出发,生在朵图兰布列的人,生生世世都要经过伏山这个地方。奥桑大爷说,伏山是鬼神之地,也是真主下降的仙地,它承载着重要的使命,好让人们永生把它记住,所以要让人们不拆不挠地从它的心脏攀爬而过。
   我怀里抱着只小羊羔,是珍妮妹妹送给我的,珍妮妹妹长得很漂亮,血红的脸蛋,卷曲的头发,声音像泉水一样叮咚而柔软。他叫我兄长,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缘关系,珍妮是村头老乞丐的女儿,她生下来就是罗圈腿,被父母丢在荒野,是老乞丐把她从猫爪下夺回来的。珍妮还有一张桃花一样的免子嘴,但我觉得这些并不防碍她的美丽,她就如同真主脚下的羔羊,虽然不会讲我们人类的话语,却永远是纯洁、善良的象征。
   我喜欢珍妮,甚至爱上了珍妮,我们常常坐在草丛里玩球,编花篮。我们因为彼此的一个屁而哈哈大笑。珍妮坐在地上,笑得前仰后合,有时扑在我的身上,两面三刀肩抽蓄个不停。珍妮也会哭,但她很坚强,她哭的时候总是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人看到。她会跟我讲心事,总希望自己是一个健康的姑娘,那样,她也可以走出朵图兰布列村,走出伏山。
   其实,我很想告诉珍妮,我很喜欢朵图兰布列,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离开朵图兰布列,但我害怕她骂我,骂我是个大大的懦夫。
   多多尔罗奇是一个很小的火车站,处在多多尔罗奇镇上的东头。我们到达多多尔罗奇时,天已黑尽,桑布拉大叔把牛车停在一棵长有叶子的树下,然后为我们扛起行李,朝那个木制结构的火车站走去。这个火车站全部由木板钉制而成,木板的后车室,木板的售票厅,木板的座椅。桑布拉大叔放下行李便去买火车票,售票的是一个秃顶的中年人,他穿着干净的制服,两眼无神地扫视着候车室。桑布拉大叔买了两张去康城区的票,然后走了回来,递到我手里,“书吉。柯尔,保管好它们!”
   “几时才能走?”鲁问道。
   “说是半夜,也不清楚。”
   桑布拉大叔为我们掏出馍馍,取出水袋,看着我们吃饱喝足,我叫他也吃,他说不饿,吃完后我们闭上眼睛睡了好些时候。醒过来,醒过来,我们仍坐在候车室的椅子里,鲁睁大眼睛望着黑漆漆的站台。这时,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长长的风衣,打着领带,头发用梳子梳理过,并用头油定在脑后。男人的皮肤很白,脸上略有些皱纹,手里空空的,双手插在风衣袋里。他走到售票处,咕噜着什么,然后拿了张票,朝大厅里扫了一遍,最后落在我们的旁边。
   “你们好啊,小家伙!听说你们去康城是吧?”
   我和鲁都怯怯地望着眼前这个蓝眼睛的人,而桑布拉慌忙起身,向他行礼,尊称他为先生,并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也是去康城的,我们刚好一起同行啊!”
   “那太好了,我正愁这两个孩子一路上没人看顾,他们吃的喝的都有!”
   “哦,这个没问题,我一定看好他们,安全地把他们送到康城!”
   “你为什么没有行李?”鲁伸着头向那人问到。
   “我去康城只是办点事。”
   “哦!”
   这个蓝眼睛男人叫托尼斯。R。布鲁诺维奇,桑布拉大叔要我们叫他先生,他却笑着说,“叫我托尼斯就好了。”
   火车来了,托尼斯领着我们上了火车,桑布拉大叔脱了礼帽,追着火车跑了好长一段路程,最后与火车站一起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在火车上,我一直昏昏欲睡,鲁总是在同托尼斯讲话,托尼斯问了很多问题,比如家乡情况如何,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康城,到康城如何同我们的爷爷联系。鲁是个喜欢讲话的人,不停地呱呱啦啦地告诉托尼斯的一切。托尼斯不像个坏人,倒有爷爷一般的慈爱、祥和,但我总觉得他是陌生人,他眼睛里充满了许多让人不知就底的色彩,无形的诡异写在他的脸上。我在想,他为什么同意桑布拉大叔的请求,一路上好好地看顾我们,难道是可怜我们吗?而且他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那蓝色又说明了什么呢?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生着蓝眼睛的人,长着这样眼睛的人,心里会是如何?
   我在火车上一直不好,而且发起高烧来,托尼斯向车长要了卧铺,他把我抱到卧铺上休息,为我买了苏打水和药片。我吃了这些,胃子却极其难受,不到一刻时间就吐出来了。面对如此多的陌生人,我很难为情,心里也无法平静,好想回到朵图兰布列,那里每个人都是我们所熟悉的面孔。我在车上挣扎了很久,在第三天的凌晨,我们终于到站了,我抱着羊羔,缓缓地跟在鲁和托尼斯后面,头昏脑胀,脚软身轻。鲁却欢呼不已,一会指着天花板:“哇!玻璃!”一会儿指着啬壁,“放映机!”原来这座城市与朵图兰布列村真的是天壤之别。走出巨大的火车站,放眼望去的却是满眼的高楼大厦!整个地面却是用花砖铺就而成,没有泥沙,没有石头,干干净净,平平稳稳,整齐的石梯,光滑的广场,广场上还有许多花花草草。广场中间有一个若大的水池,里面的水喷向高空,形成银色的水柱,只听水声哗哗乱响。
   “咩咩——”小羊羔一下跳出了我的怀里,朝水池奔去。鲁也飞快地奔了过去。托尼斯牵着我的手,一步步走向水池。
   小羊跳上池沿,低着头欢快地喝了起来,鲁挽起袖子,一大捧一大捧浇到脸上,溅起来的水珠,湿透了他身上的衣衫。我坐在池沿上,伸手去抚摸那水,那水真干净,像透明的层层丽纱,轻柔地摩擦在我手的四周。
   我们在街上逛了很久,车水马龙,游玩店铺,人们穿着整洁的衣服,女人们昂首阔步,揭去面纱的女人,个个神情异彩,风情万种,有的严肃,有的委婉,有的欢笑,有的怒骂,她们是那么真实,开心,不再把自己躲在厚厚的面纱之后,让人胶去猜测她们的所思所想。我们最后停留在一家小旅馆,里面干净无比,铺有地毯,壁灯明亮地照着平滑的四壁,厚重的窗帘下是一张软绵绵的床铺。我和鲁一个房间,托尼斯在隔壁,他时时走到我们房间来同鲁聊天,并脱光了上身,露出密密扎扎的胸毛,他洗过澡,下面围着一条大大的毛巾。
   “你们如何同你们的爷爷联系上?”
   “柯尔知道,他从来就是如此方法与爷爷玩游戏的!”
   “什么方法?柯尔?”
   “他叫我在火车站等他,用石头在地上画圈,他看到这个圈便画个箭头,我便按照箭头所指的地方走,走到一处又画圈,他又画箭头,直到我们相见为止。”
   “真是一个有趣的游戏!”
   第二天,我就照着我与爷爷之间的游戏规则,在火车站画了一个圈,次日,同托尼斯一起去寻这个圈,发现圈上画了个十字,见了这个十字,我又开心又有些不安,开心的是,爷爷已经和我接上了,说明他就在我的附近,然而他却不能来见我,我泄气地往回走。托尼斯追上来问我,我告诉他,如果爷爷在圈内画了个十字,说明他很危险,不能来见我,比如说他发现有狼,或者是蛇。后来,我连续画了半个月的圈,爷爷总是给我的回答是个十字。托尼斯变得很不耐烦了,替我们退掉了房子,让我们流浪于街头,他也不再出现,鲁试着去找他,然而他也搬到了何处,不知去向。我和鲁拖着行李,带着羊羔,饥肠辘辘地走在大街上,人们也不理睬我们,只是用好奇地眼光打量一翻。我们显得很可怜,包裹里的干粮也很快吃尽,常常坐在火车站前的水池边,这样游荡了几日,终于发现了箭头!我和鲁欢呼不已!箭头一天一天的出现,我们按照箭头的方向,走出了城市的闹区,走出了古道,走出了羊肠小街,最后走出了城市,居然来到了一片荒林。满眼的绿色,到处是树林,我们在最后一个圈上站立。这时,爷爷出现了,他乐呵呵地从一丛野草里钻了出来,身上穿着我们朵图兰布列的衣服,五颜六色,花花绿绿,过节时的喜气。他张开双臂,嘴里唤着:“我的孩子,真主让我们在这里重逢了!”一遍又一遍,向我们大步走来,我们也奔了上去,与他一起撞个满怀。鲁叽哩哇啦地讲着废话,我们三个人有说不出的喜悦!
   爷爷为我们扛起行李,我抱着羊羔,鲁提着水袋,正准备离开,突然,背后一阵响动,有个人大声说道:“老狼,往哪里去?”
   我转过身仔细一看,原来是托尼斯,他下站在高处,迎着山风,眯着眼睛看着我们。
   “托尼斯!你怎么丢下我们不管?我去找你却找不到你了!”鲁大声喊到。
   “你好啊,布鲁诺维奇,一路上辛苦你了,对我的孩子们如此照顾!”爷爷笑首说道。
   没想爷爷和托尼斯是老相识,我们却不知道,托尼斯走下山来,站在三米远的地方,向我爷爷弯了弯腰,爷爷脱帽向他敬礼。
   “老狼,我们今天又见面了,你让我找得好辛苦,今天怎么说?”
   “我们的事好说,只是孩子们才来到我这里,我们都这把年纪了,不可能对无辜的他们没个好的交待吧?你也得等我把他们安置好了,我俩再到酒巴喝两杯,坐下来慢慢谈也不迟啊!”
   “话是这样说,恐怕你又是赶着这事好敷衍我吧?别借机跑了!你也可想到我的用心良苦啊!”
   “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你女儿给你写信,邮局报给我的。”
   “哈哈哈……”
   “哈哈哈……”
   站了很久,托尼斯最后朝相反的方向先离去,爷爷带着我们走出荒林,来到郊区的石板路上,一辆敞棚车停在路边,爷爷开了车门,叫我们坐到后座,并把小羊羔放在他旁边的位置上,他坐在驾驶位置,伸手摸了摸羊羔,回头看看我们,笑笑,启动了马达,按了两声喇叭,一下就开出好远。
   “爷爷,这是你的车啊?”鲁扒在椅子上问爷爷。
   “嗯,怎么样?这车漂亮吗?”
   “漂亮!”
   “爷爷,你真有钱!可我们在朵图兰布列那么受穷!”我简直不敢相信地说道。
   爷爷在后视镜里看了看我,两眼黯淡了许多,他不声不响地开着车,渐渐进入城区。我们在城里转达了很久,在一家法国餐馆吃的比萨,喝的牛奶,要了杯水,坐了会儿,又开车离开了,到深夜时,爷爷才开着车左拐右拐进了一片乱七八糟的居民区,这片居民区乱乱的,很脏,到处是垃圾和窝棚,丑陋肮脏的猫狗在路上来回走动。我们的车停在一座小楼前,一个年迈的妇人系着围裙走了出来,她胖胖的身体,头顶上戴了顶帽子,鬼迷地朝左右扫视了一下,然后笨拙地打开了铁大门。爷爷把车开了进去,停在车棚下。我们走下车来,老妇从很快地跑向我们,接住我们手里的包裹。她冰冷着脸,木然在向屋里走去了。车棚外是一片草坪,草坪上栽有枣树和红杉,不远处有个池塘,里面的水哗啦啦响……
原创  林友收藏  

  
【点击回复或查看回帖】

传统或网络媒体转载请与作者联系,并注明转自【胡杨林】及作者名,否则即为侵权。

Copyright © 2008 MY510.COM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