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中国，不可征服的黄河民族！”
　　 ——日军女翻译山口敏子
　　
　　 据当时（1941年5月）的日伪汉奸报纸《中华社》来自“河南前线十二日电称”，对当时的中条山战役的形势做了如下报道：
　　 晋南伪军（称国民党中央军，以下同）溃敌支离
　　 黄河渡点悉数陷落
　　 日军包围网依次完成因日军超电击的进攻，晋南包围圈内之伪军，完全陷于溃乱状态……
　　 垣曲以西，渐次缩小包围网，而开始各个歼灭伪第五集团军…
　　 日军快速部队十一日夜半，已将惟一残存之黄河渡口点黄河北岸狂口渡（垣曲东方十二公里）完全占领，至是铁谢、三门、白狼、仙坪、狂口、垣曲（关家、五福涧）六处渡河点，已悉数为日军占领。
　　 日伪汉奸报纸从另一方面报道了当时战役发展的大局势。张金杉团所部奇袭渡口，强行渡河的军事行动，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了。其战斗之惨烈时至今日，仍可想象得出。
　　
　　 再说张金杉率自己百余人的部队，乘着夜幕急行军翻沟越岭，直向黄河边摸去。
　　 黄河越来越近了，已能隐隐约约地听见黄河的吼声。山口敏子有点紧张，她手拽着郭大年的后衣襟，几乎被他拉着走。
　　 张金杉与一营长走在一起，他掏出怀表，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一眼，已是凌晨三时十分了。
　　 “快要到了。前面不远处是鸡笼山，山下就是黄河，只有两里来路了。”侦察兵解云河悄声对张金杉和一营长说。
　　 部队悄悄地从鸡笼山西边绕过，黄河就在眼下呼啸、奔流。据此，东可望垣曲城，西可眺西滩渡口，夜幕下的渡口上有一闪一闪的灯光。张金杉令传令兵把唐参谋和曾大功叫到他身边，停下了脚步轻声对一营长说：“你和弟兄们悄悄摸到渡口东山头北面隐蔽下来，等我们到达西滩村西边，唐参谋到达西山头前预定位置时，听到我的三声枪声，你们立即向东山头发起猛攻。唐参谋也用机枪向西山头扫射，同时发起攻击。唐参谋只是虚张声势佯攻。一切按预定方案作战，你俩记住了！”
　　 又向前走了两里来路，绕过鸡笼山，侦察兵解云河拉了一下一营长：“那边就是东山头了！”
　　 “一营长，你们留下，隐蔽到那山头后，听我的枪响！”张金杉握了一把一营长的手，“兄弟拜托了！”
　　 “团长放心！”一营长带着三十二个弟兄像条蛇一样向那边悄然溜去。
　　 张金杉带队在侦察兵徐小灵的带领下，直奔西滩渡口。他们顺着一条小沟行至沟底，悄悄地绕过了西滩村。徐小灵领唐参谋就要向西山头走去。张金杉紧握唐参谋的双手：“老兄，保重了。记住你们只是佯攻，听到我的第二次三声枪声，立即撤下来，我在渡口等着你和郭大年，咱们一起渡河！”
　　 “团长，你也保重！”唐参谋转身带队离去。
　　 渡口就在眼前了，黄河水轰鸣着。渡口日军防守阵地上亮着一盏马灯，晃来晃去。
　　 “冲向渡口！”张金杉悄声下令，郭大年带队像箭一样直扑渡口，渡口的日军似乎发现了什么，呜哩呜啦地向他们喊叫。
　　 “分散开，冲！”张金杉大吼，同时朝天发射三枪，“高丽眉照护好敏子，不要掉队！”
　　 郭大年和两个战士端起缴获的日军歪把机枪一起向渡口守敌扫射，霎时，枪声大作。
　　 与此同时，东西两边山头上，也响起了急骤的枪声。
　　 守渡口的日军这才大梦初醒，急忙用机枪向他们扫射过来。不少的士兵倒下。
　　 “冲呀！弟兄们！”张金杉双手操起一挺机枪与郭大年同时扑向渡口，三挺机枪齐射，一时压住了日军的火力。
　　 高丽眉一手紧握枪，顾不得开枪，一手拉着山口敏子跟在冲锋的部队后边向前猛跑。子弹在她们身边扑哧哧地响，一个又一个士兵悄声栽倒。她什么也不怕了，只是死死拉住山口敏子的手狂奔，耳畔的枪声如炒豆样的响，震耳欲聋，听见前头一阵拼杀。高丽眉热血沸腾，她端着枪，高呼：“杀呀！”放开敏子，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郭大年和张金杉端着机枪冲在最前，及近渡口防守工事，郭大年和张金杉分率一部，从两面包抄了过去。日军腹背受敌被打得晕头转向，只得两边开枪还击，只用十多分钟的对射，渡口工事日军已死伤大半，还击的枪声稀落下来，日军所活无几。
　　 天已大亮了。
　　 突然从工事里窜出两个日军，没命地向村里窜逃。几个士兵一起向那个鬼子射击，都未射中，眼看着越跑越远。张金杉端枪就打，仍未击中，前头的一个已跑到村边……
　　 “他跑不了！”曾大功说了一句，手起枪响，跑在前头的鬼子兵应声栽倒。后边的那个鬼子像兔子一样掉头向河下游狂逃。
　　 “我叫你跑！”曾大功又是一枪，那个鬼子便跌倒在沙滩上。
　　 “冲上去！”张金杉一声怒吼。不消多大一会儿的拼杀，就把未死的日军全部消灭。
　　 终于夺得了渡口工事，打死了渡口二十八个守敌。
　　 张金杉站在工事前扫视了一圈，工事是临时修的，草袋里装着沙垒了一圈一人多高的碉堡，四个方向留有射击孔，可容二三十人。紧挨工事不远处，有两个帐蓬，看得出是鬼子兵晚上住的，不少鬼子被打死在梦中。工事距黄河边渡船的河口处约有二百来米，距村子也只有二里路的样子。东西两个小山头与工事和渡口成三角形，控制了东西两个小头，就是控制了渡口。他对自己攻占渡口的三路同时出击的部署感到满意。倘若直接攻打渡口，就怕难以得手，即使攻得下，也会很快得而复失的。他走进了工事，工事里的枪支弹药扔得遍地都是。郭大年清点了自己的人员，战死近半，还剩四十多个弟兄，有九个重伤员。在日军的临时驻帐里还有不少罐头、饼干和大饼。在黄河滩边长大的郭大年认出这些大饼是从垣曲城里送来的“锅盔”，弟兄们胡乱吃了一顿，也真饱了几天来的口福。
　　 他们在河边很快搜寻到了一只小船。张金杉叫八九个重伤员和一些体弱的士兵上了船，令一个副排长带领。小船挤得满满，只能装十六七个人，郭大年叫两个会划船的士兵划船。
　　 “渡过去后，把船立即划过来，你们在那边用机枪掩护我们！”张金杉对副排长说。
　　 “是！机枪掩护团长过河！”
　　 “开船！”小船立即向南划去。
　　 这时东山头静了下来，张金杉估计，一营长他们已控制了东山头。只有西山头的日军不断地向他们和渡船胡乱打枪。子弹在他们头顶尖啸着飞过。张金杉望着远去的小船，见船已到河中心，估摸着小船往返一个小时就差不多了。他露出一丝欣慰的喜容。强行夺取渡口总算没落空。他拔出手枪向天空射了三枪，这是传令一营长和唐参谋他们撤离阵地，向渡口靠拢的信号枪。
　　 “郭大年，再找一找看另一条船在哪里？”
　　 “报告团长，找遍了，没有！”郭大年报告说。
　　 “再仔细找！”张金杉命令道。
　　 此时高丽眉和山口敏子坐在帐蓬里吃大饼，喝灌头。
　　 “你们日本饼干就是好吃，清脆香甜，到嘴里头不嚼就化了。”
　　 “中国的大饼特好吃，看一眼，就流口水！”山口敏子嚼着垣曲名吃“锅盔”，心里却不知是啥滋味。
　　 她俩人从帐蓬里走出来，见小船已快到河南岸。
　　 高丽眉转脸对山口敏子又说：“过了河就安全了，到时我领你到西安和重庆逛一逛。”
　　 山口敏子只是点着头，她望着滔滔的黄河水，心里比黄河涛还翻滚起伏。不知怎么的，此时她似乎觉得很迷茫。她只见过明丽的松花江水，想象不出黄河是什么样子。此刻在这生死攸关之际，她才算领略到黄河简直就是一条巨大的不可想象的巨龙，翻滚奔腾，吼声雷鸣，用自己顽强的头撞击岸岩，喷吐着怒火一样的浪花，尽管粉身碎骨于山崖前，悄然落入水中，仍是一浪接着一浪，永不息止地撞击着……她惊呆了，一阵颤悚：“啊，这就是黄河！”几天来与这些中国兵在一起血与火的经历，更使她觉得这个与自己大和民族一衣带水的中华民族就像这条大河一样咆哮奔腾永不回头，永远不可征服。她忽然想起直到目前为止，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国家能征服了这个黄河民族。
　　 “中国，不可征服的黄河民族！”山口敏子突然疯了一样叫了一声。
　　 “啊！你疯了！瞧你疯颠的样子！”高丽眉拉起她的手，向河边的张金杉他们走去。
　　 猝然，西山头枪声大作，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厮杀的呐喊声。张金杉、郭大年不禁一惊，齐朝西山头望去。不久西山头上的日军也停止了向他们射击。
　　 “怎么回事？”张金杉问。
　　 “可能唐参谋向西山头发起了攻击？”郭大年推测说。
　　 “不可能，凭唐参谋只有那十几个弟兄发不起这么大的攻势。听，枪声多激烈。”
　　 “这就怪了，会是哪一部分和西山上的小鬼子干起来了？”
　　 张金杉铁青着脸，扎着胡髭，一声不吭地瞪着西山头，突然转脸道：“严密注视各方面动静。”他的话还未落音，徒然东山头上也响起了急烈的枪声。
　　 “准备战斗！”张金杉吼道。他明白战况发生了急剧变化。
　　 郭大年很快将所剩的二十几个人集合在一起，个个端起了枪。
　　 “看！那边！”高丽眉指着河滩上游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