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藏宝
天蒙蒙亮,雾气尚未散尽,王之臣果然组织了近百艘船,水陆并进,攻向“合众国”号。
大卫夷然不惧,下令护卫舰开足马力向南驶去,双方还未接触,护卫舰的炮火已经将王家的阵形炸得七零八落。清军得报,也借势冲出,在“合众国”号的炮火掩护下,直冲义和团的封锁。
运河之中,王规则还想靠近作战,以发挥自己的特长,可是普通的渔家木船哪撞得过马力强劲的铁皮船。护卫舰远则炮火攻击,近则乱枪射之,甚至直接用船去撞,只三个来回就将河上的抵抗力量基本肃清。
这一仗,王之臣战死,王规则失踪,沧州境内清军得势,基本就安定下来。
因为埃利斯和奥匈军队也在甲板上支援作战,于雷只得呆在舱里,哪也不敢去。他耳听着枪声炮响,一时盼望义和团取胜,一时又怕义和团攻上来后不分青红皂白就将自己射杀,激动不已。待得后来知道王家兵败,不胜唏嘘。
在沧州呆了三天后,“合众国”号再次起行。两天以后,船近临清鳌头矶,因为美国公理会传教士有几个人在临清传教,所以大卫再次决定停船靠岸,休息一天。
于雷上次上岸被大卫知道后狠狠训了一顿,并要求他以后必须经他允许才能上岸。于雷不禁发愁起来,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借口才能再次上岸。
自从上次会面后已经又过了几天,周永生那边的计划按理说已经制定出来,只是自己必须和他们联系上才能知道何时动手,怎样配合。
蹲在厨房,于雷假意扒葱,眼睛却不停地瞄着四周。从这里出去就是食堂,食堂外面有弦梯通向甲板,爬上去以后,在临河中间的那一侧基本没人注意,只要跳进河里或者跳到附近的小船上,就可以偷偷跑出去,回来反倒容易些,只要攀到绳上,喊救命就行了,就说自己笨掉下去了。想到这样完美的计划,于雷嘿嘿笑起来,自己小夸自己一下。
就是现在,于雷大步跑过食堂,站在弦梯口。他努力抑制自己的呼吸,支起耳朵,忽然听到有声音,急忙躲到弦梯一角有盖的垃圾箱里。
悄悄打开一道缝,他看到两个大卫的卫兵下了弦梯,走进食堂,又进入厨房。
“Where's Yu(于呢)?”卫兵问。
“I don't know,maybe in toilet(不知道,大约在厕所)。”厨房里的另一个厨师汤姆耸耸肩膀。卫兵也不着急坐在椅子上等起来。
于雷听不到他们说话,更不知道卫兵是在找他,只是暗暗叫苦,垃圾箱的味道可不好闻,熏得他几欲作呕。等了足有盏茶功夫,大约是等不急了,卫兵站起来走向厕所。于雷急忙从垃圾箱钻出来,溜上弦梯,这处甲板上空无一人。他面向运河,深深吸了口气,空气真是好啊,虽然还有股垃圾箱的味道。
把住船侧的栏杆,看准下面的一根缆绳,于雷一翻身就要跳下去。
一双大大的手掌紧紧搂住他的腰,将他拉回来。他回头一看,心吓得几乎要跳出来,居然是一个美国水兵,难道杀了他灭口?美国人看出他紧张的样子,露出雪白的牙齿微微一笑,“Don't fear,the worst is choke on water,it's not easy to die。(别害怕,了不起呛水,要死哪那么容易?)”
于雷只大约听明白,惊魂未定地冲他笑笑,不知道他是不是识破了什么。
“Hi,Hi,Yu is here(于在这)!”水兵喊向下一层,于雷脑子嗡地一下蒙了。没等他清醒过来,大卫的卫兵已经上来了。
那卫兵没好气地上来,看到于雷刚要说话,就被他身上的味道重重熏了一下,“Mu,so smelly!(太臭了!)”他掩住鼻子,连要训斥于雷都忘了,“David call you。”
舰长室,于雷心虚地站在一边,这时才明白大卫确实找他有事,而不是他自己要偷跑暴露了。
大卫一头金发,四五十岁年纪,眼睛深邃,高高的鼻梁,留着小胡子让他到显得年轻了些。他在屋里转了几个圈,似乎有什么事决断不下,最后终于坐下看向于雷,“Yu,what drugs in china can make people sleep?(中国有什么能让人睡觉的药吗?)”
“I don't know,but are you sleeplessness?(我不知道,您失眠么?)”于雷小心翼翼地问。
“No,no,I need some drugs for Ellis,I wish he sleep for ever。So you must get the drugs in Linqing one day。Understand?(不,我要给埃利斯找些药,希望他能永远睡过去。所以你必须一天之内在临清搞到这些药,明白吗?)”大卫一脸严峻。
“Yes!Yes!”于雷心想,你不就是想黑吃黑嘛,有什么不明白的,正好可以明目张胆地找周永生拿药了。
过了济宁,由于不受战火波及,运河上的船只渐驶渐多,往北方运粮的、往南方运煤的、运盐的、贩卖各式奇奇怪怪洋货的,大大小小的驳船围在“合众国”号周边,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大卫对中国的人口众多估计不足,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见“合众国”号想快都快不起来,索性就跟着浩浩荡荡的船队慢慢前行,反正他不着急。
这一天月明风清,“合众国”号船过淮安府,遥望高邮湖,只见运河两岸垂柳夹道,万株垂柳丝临风摇曳,如烟如雾。这便是秦邮古八景之一的邗沟烟柳,景色极为迷人。所谓“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万艘龙舸绿丝间,载到扬州尽不还”说的就是此间景色。
大卫邀请埃利斯欣赏大堤两岸的美景,就在月光之下甲板之上摆下宴席。
这里水网交错,距离长江估计还有七八个钟点的路程,大卫看到卫兵微微点头,心中得意。他已经安排好所有一切,让于雷下药迷倒埃利斯,然后嫁祸给中国人,只要除掉奥匈帝国的三十多士兵和那些不是他心腹的手下,这些钱就全是他的了。而且,还能从清政府那里再敲诈点零用钱花。一想到这点,他就忍不住要笑出来。
埃利斯可不敢大意,这一路走来,无论是见清廷的巡府还是美国的传教士,大卫一次也没让他露面,美其名曰是要保护他们,可越是这样他的疑虑就越重。
要是大卫让他出面他也许还会婉拒,但至少不担心大卫会黑掉他。可是按现在的情形,大卫难道不是想在船上处理掉他们?明天差不多就能到长江,那是美国人的势力范围,这之前的一段路是大卫最后的机会。
埃利斯看着晶莹的葡萄酒,就象是在看着毒药一样,他只微微沾唇,趁大卫不注意直接倒掉。可是三明治和热狗就不能做的那么明显,他只能尽量少吃。
大卫吃的高兴喝的也高兴,酒意微醺,算算于雷告诉自己的时间差不多了,他站起来,头脑略有些晕,该死,有点喝多了。
“Dear Ellis,welcome to the world of sleep!In here,you can't feel heartbroken and fear,can't feel sorrowful and pain。You will possess the happy time for ever。(亲爱的埃利斯,欢迎来到睡眠之界,在这里你将不会感觉到伤心与恐惧,不会感觉到悲哀与痛苦,你将会永远地拥有快乐时光。)”
他展颜笑起来,笑得极为欢畅,在笑容里他敏感地发现起浪了,船在晃动。可是为什么在运河里还会起浪呢?
他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发现不是船在晃而是自己在晃。眼神渐渐迷糊,他看到埃利斯不停地揉自己的太阳穴,想要扶着桌子站起来却又很艰难,他的心底忽然了悟:Cunning Chinese!(狡猾的中国人!)
这是他进入睡眠之界前最后一缕清醒的思绪。
狡猾的中国人如今正老实地呆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于雷在实行了无差别下药大法之后本来立刻想逃之夭夭,没想到大卫派人将他看押起来。他不知道大卫本就打算将整件事嫁祸到他身上,迷倒埃利斯后要杀他灭口,他只是在想怎么能尽快通知周永生他们。
两个水兵不知道大卫的意图,他们接到的命令只是不让于雷离开这个房间。于是三个人先是一起打牌、贴纸条,在满脸纸条之后,又开始玩钱,连玩九轮,于雷一次没赢,赢得两个水兵心花怒放。
于雷使劲抓自己的脸,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对水兵詹姆斯说:“Please help me,threw a plate in the kitchen on the little ship!It makes me paving the way to the next stage of my life which unfolds in that time。(帮个忙,到厨房拿个盘子扔到下面的小船上。那会让我转运的。)”
于雷的住处就在厨房的库房深处,所以离厨房不远。詹姆斯头一次听到中国人有这种风俗,半信半疑地出去,到厨房随手拿个盘子来到甲板上,对着下面的小船扔出去。
寂静的夜里,就听见“啪”的一声,分外清脆。
等了半天,也没看到有什么反应,他哂笑着往回走,嘲笑着中国人。在他转头的刹那,周边的驳船里悄无声息冒出黑压压的人群。
原来,将盘子扔下船,就是于雷和周永生商量好动手的暗号。
一条条飞抓、飞索,甚至一列列木梯立刻架起,周永生、白蓑、吕听雨、赵雨后、黄锐五人带头,嘴咬钢刀,快速向“合众国”号上攀爬。
值班的水兵发现异常,大声喝叫,随即开枪。“合众国”号上的水兵是六个钟点一换班,没有当班的水兵大部分都被迷倒了,只余下三四十人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怎么敌得过四面八方冲过来的海盗?运气好的,还能开枪打中一两个,运气不好的,没等开枪就被一刀砍倒。
很快,海盗们开始一层层的向下肃清最后的残余抵抗。
甲板上反倒费了一番周折,因为埃利斯醒了。他本就小心翼翼不肯多吃多喝,因此虽然中了麻药,药效却很快过去,当海盗们杀上来的时候,他已经清醒,拔出自己的配剑冲上去。在杀了两个敌人后,黄锐对上了他。
埃利斯和他对了两剑,看到他的秃头,大声怒喝:“和尚为什么也当海盗?出家人管什么闲事啊?”
黄锐头一次遇到西洋剑法,与他拼了两刀好不别扭,这时听到他说出流利的中国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大骂:“他妈的谁是和尚,我这么凉快!呃……”他的刀死死压住埃利斯西洋剑的护柄,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会说中国话?”
埃利斯趁他愣神功夫,把剑用力一推,随即横扫。黄锐胸腹之际空门大开,眼看就要剖膛破肚,旁边一剑挑来,却是周永生挡住了这一剑。
埃利斯接了周永生两剑,向后滚去,碰到桌子,于是将桌子上的各种餐具随手扔出,周永生和黄锐随掷随挡,一时不得近前,两边拿着红樱枪的海盗已经冲前,两支枪尖扎透埃利斯的肩膀,又一枪刺中他的小腹,三枪将他向后挑起,身体撞到船弦,埃利斯惨叫声里掉落水中。
周永生和黄锐赶到船边向下看去,黑茫茫什么也看不清。
小半个时辰后,“合众国”号正式易主。周永生和白蓑曾经在北洋水师呆过,会开洋船,因此由两人指挥,众海盗连夜将船经高邮湖、宝应湖、三河驶进洪泽湖。
进入洪泽湖当夜,群盗大肆狂欢。没想到天一亮,就发现黄锐死了,白蓑失踪,白蓑的屋里还有血迹与拼搏的痕迹,看样子凶多吉少。
黄锐和白蓑的手下大哗,几乎当场立刻就要翻脸。幸好周永生一方面许诺增加分赃的份额,一方面又用不开船威胁,将危机弹压下去。仍活着的三个首领嫌疑当然很重,但最重的又属周永生。因为只有他和白蓑会开这护卫舰,白蓑一死,他就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即使群盗严加防范,第二天,赵雨后依然也死了,是中毒而死,吃的是于雷做的醉子鸡。于雷当然没有这份胆量,不过那毒药只有周永生才有却是不争之事实,而且赵雨后和周永生一样地盘都在洪泽湖,两人一直或明或暗地针锋相对。
由此黄锐、白蓑和赵雨后的部下再也不肯听话,全船展开一场大混战。混战之中,于雷偷偷盗了一些银元,穿着救生衣,逃出“合众国”号。在水面上飘了五六天,才被一个渔夫救起。
于雷虽然活下来,但在水里泡得太久,关节受水寒侵蚀,渐渐不良于行。他不甘心这么大笔宝藏得而复失,因此隐姓埋名在盱眙、宿县、泗洪一带生活,希望能得到哪怕丁点的信息。
“合众国”号失踪,正值兵荒马乱之际,朝廷虽然发出海捕公文,却什么线索也没有,到是几路水盗的覆灭使得南北商运忽然繁荣起来。于雷也借机在淮安办了一家“老合众”酒楼,生意不算红火,却也衣食无忧。
民国元年,于雷随着大流剪了辫子,带着时方八岁的于小祺在奶奶庙上完香,拄着拐杖出来的时候和一个道士擦肩而过。他那一瞬有如被雷击般愣怔住,那个人虽然蓄了胡须,变了装扮,但还是被他一眼认出——周永生!
一瘸一拐地跟着,眼见他越走越快,于雷咬牙叫道:“周永生,周永生!”
周永生站在街中,再次听到有人叫这个名字,表情复杂地转过头,看到的是一个拄拐的胖子领着一个小孩。那个人当年和他一起喝过酒吃过肉闹过青楼,如今胖得更是有些脱形,眼睛都挤到一起。
“于兄弟,原来你没死。”周永生分外的欣喜与感慨。
于雷虽然不相信周永生当年会暗下毒手,却仍有隔阂,此时看他表情不似作伪,心中略宽,“十一年啊,没想到居然能再见周兄。”
两人抱到一起,不胜唏嘘。
于雷在“老合众”后院摆了一桌酒宴招待周永生,于小祺则自顾自地在院子里玩耍。
谈起这么多年的生活,周永生到真来过数次“老合众”,也是因为这个名字而特意逗留,却一次也没碰到过于雷。
两人说起当年,情绪激动,一时拍案怒骂,一时敲碗高歌。于小祺虽然当时年纪尚小,记得不是很清楚,但也受他们的氛围感染,硬是过去讨了一小口酒喝。
当夜,周永生悄然离去。于雷第二天早上起来却中风了。
“我父亲自那日起再说不出话来。”于小祺回忆着,“十月初七,母亲将我拉到床前,父亲的嘴唇不住颤抖,但已经能断续说出些话来。母亲明白他是回光返照,不停哭泣,我虽不明白,却也跟着大哭。父亲安慰我们,慢慢将‘合众国’号的故事说给我们。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讲完……”于小祺脸色沉重,将四十年前的惊心动魄娓娓叙来,恍在眼前。
“本来我是没讲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毕竟当时年纪还小。但是前些日子忽然就有了传言,说周永生临死前将藏宝图交给仇作人。我不知道周永生和他是怎么讲的,我只知道父亲告诉我他们当年的约定是:这些宝藏有我们于家的一半。”于小祺愤然说。
“嘘……”张劲庐把食指放到唇边,不让他再说下去,更挥手把手下人都支了出去。“妹妹,你看这个故事我让他讲的这么精彩,你是不是也应该有所表示啊?你总不会又来个一问三不知吧?”张劲庐腻声说。
“你想让我说什么?关于宝藏能说的,你都说了吧?”仇菁菁玩弄着指甲,目不斜视。
“能说的我到是说了,可是有些我不知道的呢?比如,宝藏在哪,藏宝图在哪?为了支援妹妹,我派出这么多人包围蔡府,你总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吧?”
“看姐姐这话说的,怎么能让他们白跑呢?赶明个我在八仙居设宴,让他们吃个痛快。”仇菁菁不为所动。
“哟,妹妹真是个狠角色,打发要饭花子么?一顿饭就这么算啦?”张劲庐竖起柳眉。
“那你说怎么办?”
“这样吧,这批财宝,你拿出一半来算兄弟们的跑腿费怎么样?看姐姐我多照顾你,这也就是我,要是别人,估计别说财宝,连妹妹你……嘿嘿,都得让人占了。”张劲庐拉起仇菁菁的手,情真意切。
“不见得吧?”冯坤宁不爱听这话,挑挑眉毛,终于出声,“就算外面人多,你可只有一个人,你的手下有我的枪快么?”
“我们两个女人说话,有你这个大男人什么事?再说了,你个狠心肠的死鬼,你就那么不待见我?”张劲庐泫然欲泣,转而深深剜了他一眼,眼神忽然凛厉起来,“你有枪,我就没枪么?”她说着,一支小巧的7毫米南部微型手枪已经来到手心。
她快,冯坤宁更快,在她的枪口还没有抬起来的时候,冯坤宁的枪口已经顶到她脑后。
“你说我这枪开在胸口和开在头上没区别吧?”张劲庐娇笑起来,她的枪口是没有抬起来,但却对着仇菁菁的胸口。
“那就是打平了?”冯坤宁说。
“不见得,有时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屋里四个人,三个人连环锁在一起,她自然是在提醒第四个人。
“哼,这全屋人都是你的敌人。”仇菁菁说。
“我的敌人?哈哈,真是好笑,虽然整个蔡府在我的控制之下,可是是敌是友,却还要有些人自己想清楚。更何况,仇菁菁!你自己送命也就算了,还真想拖潘门和你一起下水吗?”张劲庐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
仇菁菁一阵沉默。
不久,一支枪口顶到冯坤宁的头上。冯坤宁即使不回头去看,也知道肯定是蔡清仁。
“识时务者为俊杰也。”张劲庐意味深长地说。
“老蔡,你好爱国呀。”仇菁菁忍不住讥讽他,说得蔡清仁满脸通红。
蔡清仁自己也知道现在满门老小都被76号握在手里,他根本就没把握能保住他们。不过无论如何,如果能和张劲庐合作除掉仇菁菁保住潘门,也总算对帮主有所交待,所以沉默半晌之后,他终于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现在是我赢了吧?”张劲庐从进屋甫使,就利用种种情势,表明自己的诚意,逼迫仇菁菁,希望她能和自己合作。没想到她居然软硬不吃,张劲庐不禁对她的镇定微生错觉,不明白她还有什么底牌。
“你赢了。”仇菁菁沉声说。蔡清仁将冯坤宁的手枪没收,让他把手放到脑后,跪到屋子中央。
“妹妹不想他死吧?”张劲庐冷冷地说,随着她的话,蔡清仁慢慢扳动击锤,只差扳机的轻轻一扣。
冯坤宁鬓角泌出细汗,转过无数个念头,却觉得一个都不管用。
尾本喜山雄走进屋子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张劲庐的枪对着仇菁菁的胸口,蔡清仁的枪顶在一个黑衣人的后脑。
“菁菁,我一直在等着约你跳舞呢。”尾本喜山雄无视其它人,面带笑容,流利的汉语无比真诚。
这话让张劲庐和蔡清仁同吃一惊。
张劲庐知道潘门的那些生意一直都有日本人做靠山,却没想到生意之外,她也和日本人走得那么近。原来,这就是她一直也不心急的理由吧。
蔡清仁看着尾本喜山雄一步步走过,有些不知所措地收起枪。他也没想到尾本喜山雄支持小姐能支持到这种程度。
仇菁菁看看张劲庐,嘴角飘出一缕笑意,然后对着尾本喜山雄说:“尾本君,我怕有些人不让我去。”
尾本喜山雄皱皱眉,随即又舒展开,盯着张劲庐,“不会的,没人会阻拦你,我相信。”
张劲庐没有收起枪,沉声说:“尾本君……”
尾本喜山雄把手举起,打断她的话,“有什么事情请等我和菁菁跳完舞再说。”
张劲庐识时务地闭上嘴。
仇菁菁抻个懒腰,媚意十足,然后站起身,只当她手中的枪不存在,看看张劲庐,忽然笑起来,“姐姐,真不好意思,就让你赢了一会。”
张劲庐脸色数变,最终收起枪,“妹妹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仇菁菁不理她,往门口走去,经过蔡清仁和冯坤宁时,一挑拇指,“老蔡,有种。”蔡清仁脸上一片惨淡之色,知道自己是满盘皆输。
仇菁菁扶起冯坤宁,两人一起来到尾本喜山雄面前,“尾本君,冯坤宁,我同学。”冯坤宁当然不是她同学,反正日本人也不会去查,所以她顺嘴瞎说。
“幸会。”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却是一个作出握手的姿势,一个抱拳施礼。尾本略有尴尬,就势比了个请的姿态,“请。”不知道冯坤宁讨厌日本人,所以故意不和他握手。
三个人一起下楼,仇菁菁走在中间,两个男人一左一右。仇菁菁和尾本谈着天气、时尚和杂七杂八的八卦,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冯坤宁却不说话,象个保镖一样目光满场巡视。
午夜十二点才过,大厅里,生日蛋糕刚刚切完,舞会开始。童小瞳在柱子一角,苏梦螭被他父亲拉着手紧紧不放,蔡婷已经和人在舞场中央跳舞。巨型喇叭花般的手摇式留声机里丝丝缕缕沥出时下最流行的曲子。
尾本和着音乐的拍子,甫到楼下就伸出手,“能否荣幸请您跳个舞?”
仇菁菁笑着接受。
冯坤宁贴着大厅边缘晃晃荡荡走在人群中,不时地看向窗外,然而园子里各个关键的位置,都有陌生的面孔把守。他皱皱眉头,来到一根柱子后。
童小瞳蹲在那假装系鞋带,却在研究藏在桌子底下是否可行。他发现一双鞋站在他身边,急忙认真将鞋系好,然后站起,这才看到是冯坤宁。
冯坤宁从侍者手里拿过一杯酒,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不走?”
童小瞳斜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走?”
冯坤宁没想到他会顶回自己,摸摸鼻子,“不是走不了吧?”
“也不是没有办法。”童小瞳嘴硬一句,想想外面的情形,心有余悸,又软了下去,“不过是比较麻烦,外面全围起来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啊,对了,我忽然想到是我带你进来的,你欠我个人情。现在就还吧,把我弄出去咱俩就两清了。”
“可是,我本来没想进来,是你硬拉我进来的。”冯坤宁和他敷衍着,看到张劲庐和蔡清仁才下来,两人神色都开朗了一些,大约达成了协议。
“我可没拉你,是你自己见钱眼开。”
“要不,我把大洋还给你,你送我出去?”
童小瞳一时语塞,又想起宝藏的事,“喂,17号,宝藏的事你知道多少,看在同行的份上,透露点给我?”
冯坤宁在舞池中找到仇菁菁和尾本,看到男的高俊女的漂亮,到是极为般配。他心中忌妒,对童小瞳就有些不耐烦,作个数钱的手势,“一块大洋一个消息。”
“靠,这么贵,你去抢好了。”童小瞳十分不忿。
“你也不想想,那是宝藏啊!一般人可没有消息渠道。”
童小瞳想想也是,咬咬牙,掏出一把大洋,“一块就一块。第一个消息,宝藏在哪?”
冯坤宁招招手指,等他把大洋放到手里,轻松地说:“不知道,他们没说。”
童小瞳一愣,一块大洋这么就没了,什么也没得到。他仔细想想,终于小心确定了第二个问题,满怀希望地问:“那藏宝图在仇菁菁手里?”
冯坤宁继续招手,童小瞳忐忑地将第二块大洋放到他手里。冯坤宁开心地看看,放到兜里,轻松地说:“不知道,她也没说。”
“你……”童小瞳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耍诈!”
“话不能这么说,我说的都是事实,不信你可以问他们啊。”冯坤宁一脸无辜。
舞池里,尾本喜山雄和仇菁菁两人配合默契,动作潇洒。
“对不起,我刚刚去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哪里,我要谢谢尾本君才对。”
“谢什么,你知道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只怕你不愿意让我帮忙。”尾本有一些恼怒。
“还是要说声谢谢的。”仇菁菁坚持。
“你总是跟我这么客气,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意么?”尾本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了解。”她安抚他,不动声色地抽了抽手。
“因为我是日本人么?”他意识到手上的力气,慢慢松开。
仇菁菁摇摇头,“如果我真在意你的身份,就不会交你这个朋友了。可是你要明白,什么事都是讲缘份的……”
尾本知道。当初她救他的时候,就没有因为他是日本人而有丝毫犹豫。那时他问她,“为什么要救我?我是日本人。”她只是淡淡地笑,“救人的时候哪管得了那么多。”他笑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缘份敌不过我的心意。”
仇菁菁叹气,低头,“别这样,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是因为那小子么?”尾本有些不甘心。
“谁?”仇菁菁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冯坤宁,失声而笑,“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是我父亲硬给我安排的跟班。”
一曲终了,尾本喜山雄怅然看着仇菁菁远去。
尾本喜山雄是日本高知县人,自陆军士官学校和陆军大学毕业后,调任参谋本部战史课参谋并派驻青岛整理军史文档,这是他第一次踏入中国土地。两年后转赴参谋本部任中国课参谋,之后赴欧美考察,在参谋本部多个部门任职后,转任华中派遣军第十一军步兵大队长,曾参与了武汉会战,战功颇著。
四年前,尾本喜山友转任中国派遣军第十三军步兵联队长。当时他来上海司令部报到之后还未履新,无所事事,便经常去新公园欣赏樱花。
这一天,他正在湖边行走,漫步在樱花之下,想起当初听到广播里说要“像樱花飘落那样殒落疆场”,自己情绪激昂,一力请战,结果再次被派至中国,辗转两年有余,历尽血战,那时才知道,原来所有的诗意其实都是在想象之中。
事实往往是残酷的。中国人的英勇出乎他的预料,战事的发展更是早不乐观。原以为三个月就能结束的战争,打了两三年还是没有完结的迹象,大日本帝国陷入中国这潭泥沼,所有的兵员都如救火队员一样压制着占领区各处冒出的火头,还要抵防中国军队的反攻,日本的人口……还是太少了……
他正胡思乱想之间,忽被背后挤过的一人用力撞在肩头,他脚下一滑,怒气还没来得及升腾,就如肥皂泡一样幻灭,整个人掉入湖中,慌意瞬间涌现。
那水看似平静,却是极深,正应了不动声色这句话。尾本喜山雄本就不会水,沉了两下还没有踩到水底就更慌了。他手脚并用,拼命挣扎,肚子里边灌着水,边嚷着:“助けてくれ……咕噜……咕噜……助けてくれ!(救命啊!)”他的中国话到是很好,但是活命关头,第一反应当然是本国语。只是他越是挣扎却离岸边越来越远。
斯时日本人刚刚占领了南昌,国人恨意正盛,听到他的日本语,自然没人救他。周边的几个中国人拢着袖子的、背着手的,纷纷在看热闹。而也有两个日本人,却都是老人,走路怕都要跌倒,更别说救人了。
就在尾本喜山雄以为自己要成为日本国有史以来第一个因为赏樱而“战”死的联队长的时候,一道人影从岸边跳入水中,却是个女子,她水性娴熟,动作极快,转瞬就游到尾本喜山雄旁边。她一个抹身来到他的身后,扣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托向水面,然后又拉又扯地将他带至岸边。
此时又有两个远在另一端桥上的日本人跑来帮忙,在他们的帮助下尾本喜山雄被拽上岸。
三人将他头低脚高地放在地上,用手压他的肚子,他吐了几口脏水之后,逐渐清醒。
缓缓睁开眼睛,尾本喜山雄就看到一个清丽异常的女子。她周身衣衫已经全部湿透,紧贴着玲珑曼妙的胴体,贴身的内衣胸罩隐约可见。她的肤色极白,仿如鲜滋饱水的梨花,黑缎般的头发末梢还在滴着水珠。
天空上樱花瓣片片落下,粉红交映中她面颊因适才用力而透出粉酥酥的橘红色,美丽如仙子一样。
“あなたは感じてどのようですか?(你感觉怎么样?)”
“問題ありません,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没事了,谢谢。)”
那个女子点点头走了,让他怅然若失。
第二天,他再次来到这里,没想到居然又碰到了她。那时才知道她是中国人,她的名字是仇菁菁。那时候,他还有一丝奢望,希望两人能够有所发展,为此甚至拒绝了国内的未婚妻,只是如今这个清秀温婉的女子袅袅婷婷的越行越远,那距离不只在路上,也许也在心中。太多太多的隔阂让最初的相逢如梦幻般不够真实,这就是人生的真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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