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顽也-个人文章】
【三界纵横八·索魂】堕天使
□ 顽也
2009-04-10 02:32
收藏:0
回复:11
点击:5779
题记:Samele 的意思只是相反,不是邪恶不是堕落,我们只是有着与众不同的使命,但是因为背叛,上帝惩罚我们没有身体……
3、
——H.M.L市
下午两点半,天空中开始下起了淅沥的小雨。
灵堂里响起的哀乐伴随着那些凄惋的悲伤弥漫在整个殡葬馆。一号、三号、四号、七号,整个下午都是为死者送行的队伍。不同的死亡同样的落幕,被重复的挽歌已经开始麻木,被编了号的灵堂忽然拥挤,花圈只是摆设,像最后的舞台,推出来,走一圈,然后再推进去。
而她,是他们最后演出的化妆师。
有区别吗?
她曾经这样回答诃息:
“你和我一样,而我只是在尸体腐败前给他们最后的完美,将已经毁坏或者分离的皮肉假装修补在一起。哪怕他们自己不知道,但是我看得见,所以我会把微笑留在他们脸上,如同最后的风景。”
已经是第十个了,顽也有点累,她伸伸腰。从上午干到现在她的胃里还是空空的,被推进来的一个接一个,有点应接不暇。怎么今天这么热闹都在赶一起,天气太热的缘故?尸体容易腐败?死后的第24小时通常已经开始了。
“顽也,你动作快一点!死者的家属还在外头等着哀悼呢!”有人在门口催她。
“知道了!”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口罩里呵出的气息令人闷热不堪,但是空调的冷风让她保持着冷静和清醒。
她仔细地打量着她:段千千,多么好听的名字,桃花千面花弄影。这又是个多么年轻的女孩,一眼就能看出是死于煤气中毒。听说有些爱美的人会选择这种方式自杀,因为吸入一氧化碳的缘故能让死时的皮肤看起来还保持红润。
真可惜,你为什么要死呢?这么漂亮的五官,这样清纯的气质,还有你的短发那么服帖柔顺,不像我的总是又硬又粗毛毛糙糙。顽也一边给她化妆,一边对着尸体喃喃自语起来。
大多的时候,她都是对着这些死人说话。当然,只是在心里静静地说。和医生一样她也穿着白大褂戴着消毒口罩和手套,她甚至比医生会离他们更近,在俯身时面对着这些体内蛋白质细菌已经开始分解的脸庞。
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活了,虽然你闭上了眼睛可是我能感觉到你身体里的忧郁,给你画个笑容吧,淡淡的。顽也将唇线笔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嘴角拉起一个浅浅的弧线,女孩苍白的脸上立刻有了一抹隐约的笑意。
“好了么?”又来催她了。
“这就好!”顽也看看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最后一次给她整理被拂乱的头发,衣服。换上的衣服据说是她生前最爱的那身藕色无袖连衣裙,果然,映衬出那少女初绽如蓓蕾般的曼妙身姿。她,真的很爱美!
忽然,顽也的目光停住了,无袖遮挡的手臂上不细看居然有好几处针孔,扎得那么深都乌青了,像几天前她给一个死于吸毒者化妆时所看到的类似。她?当顽也的目光继续下移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小腹上时,隐隐隆起的腹部似乎已说明了什么。
她不会去打听一个死人的秘密,每天要面对的死人太多了,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外面在下雨,潮湿的空气更让人烦闷。
半个小时后,收拾完手头所有的工作,顽也走出殡葬馆决定去给自己弄些吃的。门口就有一家小面馆,她经常点的也只是一碗雪菜肉丝面。吃太多次了,已经无所谓味道,只是习惯而已。
走到门口时,一辆黑色的灵车呼啸着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往墓地去了,一个哭得伤心欲绝悲痛无比的妇人被人搀扶着上了后面的面包车。然后,身后又安静下来,今天的最后一场哀悼会也终于结束了,是那个女孩吧。她想了一下,继续朝面馆走去,却迎面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目光呆滞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被那辆黑色的灵车所带走了。
像一段消逝的记忆!
我们,只有自己!
4、
——S.D.M市,八月十九日,星期日,七夕后的第三天
诃息有早起晨跑的习惯周末也不例外,尤其是在炎热的夏天,只有清晨的那一段凉意和宁静会让他感觉到舒服。
天还蒙蒙亮,整个S.D.M市还没有完全苏醒。围绕着基德·林联合医学院的外沿围墙,他慢慢地小跑着。从H.M.L市来到这里学习工作已经是整整第六个年头了,记忆里很多东西开始变得模糊记不清楚了,像细胞的分裂渗透,他渐渐复制出新的自己,但是仍有些习惯根深蒂固,比如晨跑、比如那碗肉丝面。想吃的时候那种感觉就会强烈地袭来。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中他又跑到了学院后面的那条巷子,像平常一样坐到了路边的一个早点店。
“诃息,还没有正式营业呢!你又来了!还是雪菜肉丝面?你怎么老吃不厌!”
“习惯了,懒得换,反正你这里能做,你的比老莫酒吧里的可正宗多了!”他笑起来,很难得,笑容里还多了一份亲切。
“你等等啊,我内子去卖菜了!”辛多大叔憨厚地招呼他,他们夫妻也从H.M.L市移民过来的,口音中仍保留着某些方言习惯。
“不急,我先擦擦汗。”刚拿下脖子上挂着的毛巾,便看见辛多十四岁的小儿子赤膊,披着过肩的长发,刁着根烟,抱着把电贝斯从外面回来,瞪了他一眼,露背的纹身狰狞着令人印象深刻。
辛多太太一面在后面提着菜吃力地紧跟着,一面大声地骂骂咧咧:“番倪,你给我站住!你这混小子一夜未归,又死哪里去了!”她看见诃息这才住口:“是诃息啊,真不好意思,我马上去做!”
“要不要,我帮您提进去?”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显得很重,买了很多菜还有肉吧。
“不,不用,怎么好意思,你先坐,我马上去洗!”辛多太太有点心虚地脸红,把手缩了一下,好象不愿让人碰那个黑色塑料袋,匆匆忙忙地进屋了。
诃息没有在意,向路边的报亭买了一份早报,坐下来浏览着。但是辛多太太的声音还是隐隐约约地飘进他的耳朵里。谁叫他的听力从小就特别好呢!他可是一位军医!
“番倪死小子还不出来帮忙!老头子啊,今天我可捡到大便宜了。你猜猜这么一大袋肉,多少钱?”
“多少钱?”
“……”
“啊,怎么可能?”
“嘘,小声点,是……”
“啊,还切的这么整齐!”
“是啊,你看看多好的肉!”
“是啊,是啊!”
有些话因为辛多太太故意压低了声音,他还是没有听清楚,但是从辛多大叔乐呵呵跑出来招呼他的样子,“诃息,面已经下锅了,马上好,马上好!”就知道辛多太太的得意,一定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吧。
他继续看报,天大亮,吃早点的人陆续来了。
“来喽!一碗雪菜肉丝面!诃息小心烫啊!”
“恩!”
面上来了,热气腾腾的,香气扑鼻,让他食欲大增。用筷子捞了一下,肉丝和雪菜都加了许多分量,今天的肉丝看起来还特别新鲜质嫩。他吹了吹热气已经忍不住大口朵颐起来,热气蒸上额头立刻汗流浃背。正吃着,忽然屋里传来辛多太太一声惊恐万状的惨叫,声音战栗地令人哆嗦:
“啊——肉……那肉,手,手指……”
诃息本能地就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只见辛多太太已经吓得半死,面无血色,目瞪口呆地看着料理台上的那堆东西。
那是一堆切得整整齐齐的肉,已经被洗好了大半,有一些恐怕还下了锅。诃息看着那堆新鲜的质嫩的肉,心头忽然掠过一种吊诡的感觉,那种颜色质感太熟悉了!然后当他的目光瞥到水槽里被丢弃的那三根惨白的断指时,他的胃立刻抽搐起来,令他窒息地冲出厨房在门口扶着墙剧烈地呕吐起来。
那,那居然是一堆人肉!他刚刚吃下去的,竟是人肉!
从医这么久了,他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觉得这么恶心过!
然后,警察来了,辛多太太被带去问话,他也成了当事人之一。这才知道那包黑色塑料袋里的肉是辛多太太在学院附近那个菜场旁捡来的。初步结论是一起令人发指的碎尸案。
诃息有些恍惚,想起自己发在论坛上的那四张图片。零碎自己?他已经被死亡麻木的快没有感觉了,却在这一刻强烈地想找一个人说说话。
S.D.M市晚上八点,H.M.L市下午三点。
顽也,你在线吗?
5、
——H.M.L市,八月十九日,星期日,七夕后的第三日
城南的墓园里开着一些无名的白色小花,僻静的地方总弥漫着一股幽寂。诃息,为什么,每次我走到这里,都会想到你?那个遥远的在S.D.M市我从未见过面的网友?
顽也坐在一块墓地的台阶上,她似乎没有什么朋友,一个整天和死人打交道的女孩子就像瘟疫一样令人避忌。于是,每到周末她都习惯来这里,在她所化过妆的那些客人里有不少就埋在这里。她还是习惯叫他们客人。世上有没有鬼她不知道,却明白死人也是人,只是他们的身体开始腐烂,皮肉消亡后只有一具已经停止了生长的骨骼。
墓园很大人很少,管理员偶尔会来收拾那些已经枯萎的花环。她喜欢这样的安静,不知道为什么走来走去,都会走到这块墓碑前。像一个老朋友,她会亲切地坐下来,摸摸碑文然后清理一下墓地上的树枝、落叶。没有人来给它鲜花,她甚至不知道墓的主人是男还是女,只听说是整个H.M.L市最古老的一块墓碑,碑文上仅此刻着一段模糊的碑文:
所有的,都随梦回到最初,消失了
所有的,都随那条路,走远了
所有的,都随回家,遗忘了
所有的,都随玻璃心,破碎了
所有的,都随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失落了
所有的,都随岁月,永远不在回来了
献给我的——爱人
祝福你,在天堂安息
爱人?
这样的称呼让她唏嘘起来。死了,还能爱吗?
墓园里本来还有一个小教堂,但是已经破败了。没有牧师也无人来做礼拜。显得阴暗和死寂。顽也有时会进去看看,里面的样子和外面的那些教堂有点不同,比如圣坛上装饰着猫头鹰、蝙蝠、癞蛤蟆以及一些代表着不祥的动物,墙上悬挂的十字架是刻意颠倒的,而抬起头看到的那些壁画中,一群人虽然身穿着与基督教士相似的外衣,但每一个人的衣服上都装饰着一头羊,还有动物的献祭,甚至在一幅图里她还看到,一个少女被脱光衣服趴在桌子上,她的臀部变成了祭台,黑色的蜡烛点起,一个穿着一件插着三根针的黑色法衣的教士狞笑着站在祭台前。
每次看到这里她都忍不住作呕,离开逃出去,在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后,那种令她窒息的感觉才会消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像是一种魔力只要走到那里她还是忍不住会进去,昏暗中仿佛有什么在牵引她。
这种感觉压抑着她,她很想找人倾诉。可是,她没有朋友。
诃息算她的朋友吗?
H.M.L市下午三点,S.D.M市晚上八点。
“诃息,你在线吗?”
“在,我在!”
他们都松了一口气,终于遇上。
但是,接下去,却又是几分钟的沉默,也许五个小时的时差让他们无法同步。诃息不知道从何说起,告诉她,他忽然怕死,那么强烈地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吗?那种窒息的感觉仿佛从遥远的记忆深处翻出,要把他吞没?她不也没有说话,网络的那一头她在想什么?
“诃息,你在想什么?”顽也终于打出了一句话。
“哦,想问问你,看见贴图区的那四张图片么?”他终究没有说出早上的事。
“零碎自己?”
“恩!”
“生命本身就是零碎的,痛苦的、快乐的、身体的每部分都有生长的印痕,但记忆却只截取了最深刻印象的那部分。”
“你记得什么?”诃息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毫无头绪。
“我的身世?”顽也摇摇头。她曾经和诃息提到过,她没有父母,没有家人,不记得有关于自己过去的任何一点记忆,仿佛她生下来就在殡葬馆工作,她意识里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死人。她也向馆长打听过,但是,馆长说上一任馆长在的时候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她又去问别人,殡葬馆的工作人员本来就少,所有的人都告诉她,他们来这里工作的时候,她已经在这里了。
“还是什么都想不起?那个老馆长呢?”
“想不起,也找不到他。我是个谜,也许只有死神知道。”她故作轻松的调侃,在诃息听来却像一声巨大的叹息,无法抚慰。
“我们,只有自己!”他敲出附在图片后的这句话。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
顽也没有说话,只是发过来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站在墓地里,风扬起了她的长发,白色的裙子仿佛墓地里那些盛开的白色小花,天是蓝的,她微笑着。照片上还有一行字:
——十二岁生日的纪念!记住我!那只是一个轮回,星期天的墓地上遍地开花。
索狂戈为千面弄影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