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雨（上）
　　作者：月射寒塘
　　
　　 1
　　
　　 旮梁梁上站一个俏妹妹
　　 你勾走了哥哥的命魂魂
　　 为看你把哥哥跑成了罗圈腿
　　 为想你哥哥的脸儿黄花花悴
　　 你不心软呀
　　 你不心疼呀
　　 难不成你要把哥哥变成相思鬼……
　　
　　 哪个二杆子唱呢？蓝雨站起身，眺望着。
　　 秦勇！蓝雨照见了，原来是秦勇，她初中同学，心下气不打一处来，合起书，掂起小凳子准备回屋。
　　 “蓝雨，等一下。”秦勇也看见她了，嘴里吆喝着，随手把自行车支在硷畔底下，三步两步跑到蓝雨跟前。
　　 蓝雨一脸漠然：“不好好上班，胡跑啥哩！”
　　 “看你，不上学都把日子过糊涂啦，今个不是礼拜天嘛，我回家，再到你这串串。”
　　 “我这有啥串的？你是堂堂中专生、国家干部，我是老农民！”
　　 “看你说的，我，我又不在乎，只要你同意，我立马……”
　　 蓝雨挥手打断他：“快不要说，我给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再不要来寻我咧，我现在在家务农哩，咱俩不般配！”
　　 “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又不弹嫌，你……”
　　 “行了，行了，我心里有人啦，你以后再不要来啦。”蓝雨索性把话挑明。
　　 “有人啦？”秦勇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你才停学几天，倒有人啦？骗谁哩！”
　　 “哟，勇勇来啦？快，快回屋坐。”蓝雨妈出来，正好看见秦勇，热情地招呼着。两家住邻村。就隔一条小河，两个村子的人很熟，经常有来往，秦勇爸和蓝雨爸关系特别好，有什么春种秋收的事，都互相商量，逢年过节的，老哥俩经常在一起喝酒，所以两家人都很熟悉。
　　 秦勇看大娘招呼，想往回走，看看蓝雨脸上表情，又迟疑了，他回应道：“大娘，我不回去啦，家里还有事哩，我过来看看蓝雨，我走啦，哦。”说完，又低声对蓝雨说：“那我走啦，哦？”
　　 “走吧。”蓝雨声音淡淡的，“你要还是这个心思，以后就再不要来啦，咱俩不可能。”
　　 秦勇走下硷畔，跨上车子走了。满心欢喜地来，灰眉土眼地走，秦勇突然觉得心酸，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为这个女子值得吗？愣拿热脸蹭人家冷屁股，也够掉价的啦！“哎！”他叹口气，谁让自己看下了呢？这么多女子娃，就看上个她，从上初中就看下，到现在都忘不了。娶婆姨嘛，哪有那么省事简单的！不叫来？哼，偏来！女人属驴，谁骑了见谁亲，等把你脔上床了，看你再嚣张！
　　 大娘站在硷畔上，照着秦勇走远，疑惑地问蓝雨：“勇勇娃今个咋了？水都没喝一口，平日价常唱的，今个也没见唱……”
　　 “唱，唱，唱，整天价酸曲不离口，把人难听死了，失他工作人的身份！”
　　 “我看不错哩，敢不是勇勇娃看下你了吧？我看这是门好亲戚。”大娘笑眯眯地说。
　　 “快走些，快走些，麻烦死人啦！”
　　 蓝雨把凳子放在树底下，摊开书，却一眼也看不进，气呼呼地把书一摔，望着天空发起呆来。
　　
　　 2
　　
　　 老秦疙就在当院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端详着儿子。
　　 秦勇自回来就没有笑过，话也不多说，问一句答一声，下午饭也没吃。
　　 老秦在地上磕打磕打烟锅，装满，并不着急点火，向儿子喊道：“呀，勇勇娃呀，你就别给爸转圈圈啦，来，坐到爸跟前，拉拉话，你咋了嘛？”
　　 秦勇拉个凳凳坐在爸附近，耷拉着脑袋：“没啥。”
　　 “没啥？没啥，就跟掉了魂一样，话不说，饭不吃？”老秦往前凑凑，心疼地摸摸儿子脸蛋，“你是不是看下老蓝家二女子啦？”
　　 “嗯？！”秦勇吃惊地抬起头，“爸，你咋知道？”
　　 老秦狡黠地笑了，“哟，毛还没长齐，倒把爸不放到眼里啦？你一周回来屁股坐不热就往河对岸跑，当爸看不出来？”
　　 秦勇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即表情黯淡下来，“人家女子看不下我？”
　　 “她看不上？爸还不同意哩！”老秦站起身来，“你好歹也是国家正式干部，他女子没工作，和你般配不上。爸早发现你不对劲，正想跟你说哩，这门亲爸不同意，再咋的，也得找个正式工作的。”
　　 秦勇一拉爸爸胳膊，“现在社会，还分啥正式工作不正式工作，只要有能力，就能挣下钱。”
　　 看儿子表情严肃，决心坚定，老秦盯着儿子眼睛，问：“确实看下啦？就看下她呀？”看儿子认真地点头，老秦说道：“要说，老蓝家二女子是个好娃，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模样俊，手也巧，给你当婆姨也不错。”
　　 “爸，你同意啦？”秦勇高兴地问。
　　 “同意啦，只要你看下，爸不干涉，只要你满意，爸就满意哩。”秦勇3岁上，妈妈就去世了，老秦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很不容易，为了补偿儿子缺少的母爱，他对秦勇总是溺爱有加，好在秦勇争气，从小学习好，初中毕业考上省土地学校，毕业后就分在了县土地局工作，让老秦一直觉得很自豪。
　　 “可人家蓝雨不同意！”秦勇叹口气。
　　 “没事，你先安心上你的班，我过两天去和你老蓝叔拉一下，你们毛头娃娃不会弄事，光想着自由恋爱哩，这事呀，先得两家大人说道说道。”
　　
　　 3
　　
　　 老蓝乐呵呵地招呼老秦坐在桌子上，蓝雨妈弄了几个菜，老哥俩要喝几杯。
　　 “小雨呢？”老秦问。
　　 “噢，这娃爱清净，在她那窑里看书哩。”蓝雨妈摆上一盘拍黄瓜，解释着。
　　 “不要忙活啦，够了，菜够了。”
　　 老哥俩边喝边拉话，说说刚收的秋庄稼，再说说果园里的果子，又说今年果子价钱不得低，这几天倒有人来订货哩。
　　 酒喝得差不多了，老秦和老蓝说到儿女事情上。
　　 “只要咱两家娃娃成了，咱哥俩这关系，也算是亲上加亲嘛。”老秦仗着酒劲说道：“小雨没考上，也不能让娃们家受苦，总是我那果园年年有收入，也积攒下些钱，在城里给买院地方，哦，人家那叫单元楼，给娃们家住，再给小雨开一个铺子，卖点百货啥的，咱勇勇娃上班，咱小雨经商，好事情哩！”
　　 老秦说的一套一套，老蓝听得眉开眼笑。
　　 老两口表态说：“没问题，没问题，完了我们和小雨拉一下，这是好事哩嘛，肯定能成。”
　　 送走老秦，蓝雨妈把蓝雨叫过来，一说，蓝雨当场就拒绝了。
　　 老蓝气晕了，骂道：“死女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你看人家条件多好，家里有果园有收入，只有他爸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这条件多好！”
　　 “你就看他有钱，有钱就好啊？你看他秦勇的个子，都没我高！”
　　 “个子高低能当饭吃？人家可是中专毕业，正式工作，你高中没考上，还不就是个农民？人家不弹嫌咱，咱就别弹嫌人家。”蓝雨妈絮叨着。
　　 “农民咋了？农民咋了？农民就不活啦？我就看不下他，过日子又不是比条件哩，人又不是光顾吃饭穿衣，没有爱情的婚姻有多痛苦你知道不？你们不要再说啦，反正我不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
　　 “人活着不讲吃穿还不得饿死冻死！你一天吃不上喝不上，还有狗屁爱情！”老蓝恼了，骂道。
　　 蓝雨看爸爸恼了，往外就走，边走边说：“你们也不用多嫌我，我和我同学说好啦，去城里打工，明天就走呀，谁爱嫁谁嫁，反正我不愿意。”
　　
　　 4
　　
　　 蓝雨妈一早就赶到了大女儿蓝雪家。蓝雪早几年嫁到县城郊区，男人张铁生是个菜农，靠卖菜维持生活，近两年舞弄大棚菜，收入不错，光景过的很有起色。
　　 蓝雪接过妈手里的鸡蛋筐，给妈端来一杯水，招呼妈坐在沙发里。
　　 “妈来啦？”女婿张铁生从里间房出来，打着呵欠。
　　 “哦！”妈把嘴一撇，“看你们这些年轻人！大清早的不干活，才起来。”
　　 铁生憨厚地笑笑，向蓝雪做个鬼脸，拿脸盆出去打水了。
　　 “他昨晚上装菜到11点多哩，外面来车拉菜哩，一家一家挨着装，咱那大白菜，又大又瓷实，美太太哩！”
　　 “价钱不差吧？”
　　 “不差，不差，尔格都有蔬菜经济人哩，两头牵线，价钱公道着哩！”铁生端盆水进来，给丈母娘汇报着。
　　 “我就说种大棚菜能行哩嘛，开始，你还怕不保险！”妈妈得意地说。
　　 “就是，就是，多亏听了妈的话，早先不是怕赔了嘛，多少年菜种得惯惯的，猛不价种大棚菜有点担心哩。”
　　 妈妈喝一口水，放下杯子，问道：“雪儿，最近见雨雨了么？”
　　 “见啦，在超市里干哩，我说叫住到我家，她不，和她同学租的房子，说离超市近，上下班方便。”
　　 “这死女子，一个多月啦，也不回去，把我和你爸急的。”
　　 “急啥哩，都好好的哩，就是超市上班忙，没有休息日，回不了家。”蓝雪解释着。
　　 “还不是和你爸拧筋哩！人家老秦家的勇勇看下她啦，她不愿意，和你爸顶牛哩，就跑出来打工哩。”
　　 “秦勇是好娃，又有工作，我看能行哩，你和我爸别着急，等我回头和她慢慢说。”
　　
　　 5
　　
　　 10点多钟，县城街道里人渐渐开始多起来了。今天是逢集，所以四乡八镇的人都向县城拥来。
　　 蓝雪家在县城南郊，离城不远，娘母俩走着说着，10几分钟就到了城里，妈妈无心转街，催促着蓝雪领她去看蓝雨。
　　 百姓超市是全国连锁，规模很大，分店在县上新开张之后生意一直很好，今天逢集，人更多。蓝雪拉着妈，来到超市出口处，走了几个收款通道都没有看到蓝雨，又走到一个通道前，蓝雪高兴地叫道：“小红，小红！”
　　 高小红抬起头看见蓝雪，挥挥手，喊道：“大姐，啥事？”
　　 蓝雪向妈说：“这是蓝雨同学，她俩一起租房住呢。”然后挤过去，歉意地向正要结帐的顾客笑笑，问小红道：“咋不见蓝雨？她今天不上班？”
　　 “蓝雨呀？她调到服务台了，不用在这里受罪了！”小红用手指了指服务台方向。
　　 蓝雪和妈走到服务台前。蓝雨开完发票，递给一男顾客，抬头看见妈妈和大姐，高兴地跑出来，一把拉住妈妈的手，说：“妈，你咋来啦？”
　　 高中三年没有白念，蓝雨的聪明才智在工作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她每日工作量在几个小姐妹中是最大的，钱和帐一分不差，从没有出现过短钱现象，后来，她逐渐摸索熟悉了电脑操作，一些简单的故障根本不需技术人员，她自己就能收拾利索。由于各方面表现突出，所以上班一个月后就被抽调到服务台，除了给顾客开发票外，还负责监控设备维护。这确实让小红她们羡慕了一阵子。
　　 妈妈佯装生气，一把扯掉蓝雨的手，“你还认得妈呀？家都不回。”
　　 蓝雨笑着又把妈胳膊一揽，“咳！哪有啊？你也看见啦，这么忙，我没有时间回哩。”
　　 “你和你爸一样，都是那犟脾气，你这一个多月不回去，他嘴上不说，心里着急哩。”
　　 蓝雨鼻子一酸，“我过几天发了工资就回呀，给你俩买件新衣裳。”蓝雨回头看着蓝雪说道：“大姐，你领妈转去吧，等我中午1点交了班，咱们一起转街。”
　　 看到蓝雨生龙活虎的样子，精神比呆在家里好多了，蓝雨妈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呵呵的和蓝雪去街道上溜达去了。
　　
　　 6
　　
　　 晚上九点，超市下班，蓝雨去财务室交了发票本，起身往出走。
　　 “蓝雨，等等。”韩晓杰在后面喊。
　　 蓝雨停下来，回头望着韩晓杰。
　　 “咱们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
　　 蓝雨还没有答应，高小红在后面喊道：“哟，韩晓杰，你太不够意思吧？怎么光请蓝雨不请我们？”“是啊，灯泡亮了好照路，带我们一起去吧！”几个营业员一起起哄。
　　 韩晓杰笑着一挥手，一把拉起蓝雨往外走。
　　 霓虹灯闪烁，广告牌林立，夜晚的县城灯火辉煌。
　　 蓝雨和韩晓杰并肩走着。
　　 韩晓杰是超市的保安员，身材高大挺拔，相貌英俊，都说象金城武。超市好多女孩子包括小红都喜欢韩晓杰，韩晓杰惟独喜欢上了蓝雨。帅男靓女，本身就是超市的两大风景，如今两大风景要合并成一处，相互映衬，那效果更具有震撼力。所以在大家羡慕的眼光里，蓝雨慢慢接受了韩晓杰，两人恋爱了。
　　 “吃烤肉不？”两人走到夜市，风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
　　 “不吃。”
　　 “八宝粥呢？”
　　 “不喝。”
　　 “那吃沙锅吧！”韩晓杰不由蓝雨说话，径直拉着她走到桌前。
　　 刚好有人起身结帐，韩晓杰吆喝服务员来收拾桌子，准备拉蓝雨坐下。
　　 两眼一对，蓝雨看到起身结帐的是秦勇，秦勇也看到了她。两人稍一局促，随即同声说道：“你也逛啊！”
　　 蓝雨注意到秦勇身边站一个姑娘。看蓝雨在看，秦勇介绍道：“这是惠小娟，在咱县税务局工作。”又指着蓝雨对惠小娟介绍道：“这是我中学同学蓝雨。”
　　 蓝雨笑着向惠小娟点点头，手拉住韩晓杰说道：“我男朋友，韩晓杰。”
　　 韩晓杰和秦勇礼貌地握了握手。相互寒暄几句，秦勇和惠小娟走了。
　　 “你同学的对象不错啊，很正点。”韩晓杰盯着惠小娟背影嘀咕着。
　　 “胡说啥哩？沙锅点了没？”蓝雨没好气地说。
　　
　　 7
　　
　　 快到出租屋，远远看见房里没有灯光，高小红这死女子，不是睡觉了，就是出去疯了。蓝雨从手提袋里翻腾出钥匙拿在手里，准备开门。黑影里突然转出一个人，蓝雨怕一跳，差点叫出来，仔细一看，是秦勇。你怎么在这里？蓝雨惊恐未定，回头看看，送她回来的韩晓杰早就走没影了。
　　 我等你。秦勇低沉着声音说。
　　 等我干什么？蓝雨后退一步。
　　 他是你男朋友？关系确定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蓝雨声音冷冰冰的。你不是也带着女朋友吗？
　　 她是我同学，税务局工作，我们不是……
　　 蓝雨没有吭声。
　　 蓝雨，我没有别的意思，初中三年，我的人品你也了解，我就是不死心，我想最后问你一句，难道你对我一点好感都没有吗？我真的就没有一点机会？他比我好在哪里？秦勇一副被沉重打击的样子，声音低沉而无奈。
　　 秦勇，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蓝雨停顿了一下，好感和爱情是两回事，我们是同学，我了解你，但不一定就非得接受你的感情啊。
　　 看到秦勇仍在等待她说话，她眼光看着地下，说道：“秦勇，我给你说句实话吧，和你在一起我有压力，你考上中专，有了正式工作，我高考却落选了，我接受你的感情就好像接受施舍一样，我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或者你说我是自尊心在作怪，但是我无法说服自己，他没有你优秀，但是和他在一起，我觉得我和他是平等的，甚至我比他还优越。蓝雨叹口气，这是我的真心话，本来不准备给你说，但是我只有说出来才可以让你死心，我们真的是不可能的。
　　 秦勇笑了，什么逻辑啊，就因为我上班，你不上班？你说，只要你愿意，我停薪留职，陪你下海，一切都听你的领导，行不？
　　 蓝雨摇摇头，秦勇，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也明白我的心思了，我们是不可能的，我已经准备和他结婚了。再见吧。
　　
　　 8
　　
　　 一条河隔开两个村子。老蓝正要出村，迎面看见老秦，赶紧招呼一声。老秦躲避不过，只好干咳几声，上前打招呼。神情不自然地接过老蓝递来的烟，点着，抽上，深深地吸一口。
　　 你这是……
　　 我正要去你村找你哩。老蓝一把拉住老秦的手，走到桥墩上坐下，老伙计，咱俩就在这里拉拉话吧。
　　 自从老秦登门为儿子说媒被拒绝后，两个老朋友都觉得不自在，尽量避着走，相互不照面。
　　 你看雨雨这死女子不听话，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不顶事，尔格这娃娃，不听老人的话。弄得咱老弟兄俩都不好处哩
　　 没事，没事，这事由不得咱嘛，我不怪你，我心里不记恨，就是觉得脸上臊臊的，不好意思见你。老秦也敞开了心思，毕竟两人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咱勇勇娃人好，工作好，将来一定能寻下好婆姨哩，雨雨不听话，有她后悔的时候哩
　　 婚姻是天造下的，由不得人，两个娃娃可能命里不是婆姨汉，就是那勇勇，说一个，不见，说一个，不见，哎……老秦长叹一声，藏不住的无奈与感慨。
　　 老伙计，我准备到你家，就是给你说，雨雨尔格谈下个对象，闹死闹活要跟哩，我和她妈拧不过她，下个月初八准备结婚哩，你老哥要不来，旁人会看笑话的。
　　 来呀，肯定来呀，哎，不要叫娃娃的事影响咱哥俩多年的交情嘛。老秦长长吐出一口烟，雨雨娃一结婚，也就断了勇勇的念想啦，不小啦，也该操办他的事情哩，这么拖着啥时候是个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