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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
□ 借借
2009-04-12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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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
[零]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壹]
叶嫣然的婚礼上江雨声见到了亓碧落。
他以为穷其一生再也见不到的这个人四年后站在了他的面前。
乌瞳深睫,眉目如画,亓碧落依旧是旧时容颜。
江雨声眉梢眼角却已染轻尘。
举行婚礼的教堂外,日光艳烈,青空一碧如洗。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山茱萸花香。
江雨声怔怔看着一个穿着白衬衣,布裤子的人逆着光线向他走过来,看不清面目,却觉得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迫着他跳得越来越快的心脏。
——阿雨,你瘦了。
乌瞳静静凝住他的脸,声音一如记忆里的清淡。
江雨声站在教堂外墙繁复花纹的铁栏外。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他怕一开口,面前的人会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过往的一切,如吉光片羽跟随着眼前的人翩翩而来。那些美好的原来不曾在他记忆里遗忘过一瞬。
他发着呆,目光不知道看向哪里,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反复在唱着一阕惊梦。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贰]
江雨声初识亓碧落是在大二迎新会上。
彼时他正竞选学生会主席,被几个铁哥们扯到文艺宣传部看新来的学弟学妹排节目。
他没有什么文艺爱好,平时喜欢在篮球场上厮混,人亦长得高大健壮,却颇有些小聪明。用他一个哥们的话讲,四肢发达头脑不简单。他亦得意如此。
那天排节目的小礼堂有些暗,他们一伙人进去未看清楚台上排着什么,只听到有清清袅袅的声音在唱着什么。那声音似一根柔软的丝线,幽幽地,凉凉地,一下缠上他的某根神经。
循着声音望过去,幽暗的台上,一个着戏装的袅娜身影曲折徘徊,婉转进退。
——雨声,你敢上台去亲那个花旦一下,哥们保证给你拉到两百票。
有人怂恿,有人低低的笑。
他未听出那笑里的不怀好意,当即与人击掌立赌。
几步跨到台下,双手搭住台沿,轻捷地跳上台,又几步到了台上正侧身甩袖咿咿呀呀的花旦面前,长臂一圈,将人连戏服牢牢圈到胸前,一只手迅速捉住怀中人的下巴,低头吻下去。
唇落处温软如绵,清新甜美。台下有人拍掌,吹口哨,大声喧哗。台上一侧有人慌慌奔过来。
——同学,你干什么!
——雨声,你狠,男人也敢吻,哥们这就给你拉票去。
——雨声,你够孤陋寡闻,连同年级的亓官儿也不知道,当他是女孩了吧,哈哈。
他一怔,电光火石间对上一双乌沉沉的眸,幽微光影里他看到自己的脸倒印在其中。
他吻了一个男人。他僵在了台上。
——亓碧落,你没事吧?
侧台奔过来的人看他们两个仍旧抱在一起对望,疑惑地问他怀中人。
[叁]
自那以后,江雨声每次见到亓碧落总要搭着他肩膀作声讨状。
——亓官儿,哥哥我那可是初吻,就那么给你了,你可拣着便宜了。
亓官儿是亓碧落的粉丝们对他的昵称,仿着《红楼梦》里十二官的叫法。
江雨声后来看过几场亓碧落在学校文艺大会的表演,听不懂他唱的什么词,看他穿着戏服在台上婉转低唱的时候,有时突然会莫名地烦躁。
后来,他不去看亓碧落的表演了。见到亓碧落的时候也不再搭他的肩膀,有时候打个招呼,有时候匆匆而过。
亓碧落总是用一双乌沉沉的眼眸静静看他的脸,他的背影。
江雨声以为他会渐渐忘却亓碧落那双乌沉沉的眼睛。
[肆]
被叶嫣然拉着去看她的偶像演青春版《牡丹亭》,江雨声没有想到亓碧落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走进自己的生活。
叶嫣然是江雨声的女朋友。
在成为江雨声女朋友之前,叶嫣然一直叫他雨声哥哥。
他们两家是世交。
江雨声不讨厌叶嫣然,却菲薄这种追星行为,去了一次后坚决不肯再陪着叶嫣然看亓碧落的任何演出。
彼时,他即将大学毕业。亓碧落渐渐在社会上小有声名。许多社会名流都知道H大出了个戏唱得好的风流人物。
[伍]
人生何处不相逢。
实习的时候,江雨声居然又遇见亓碧落。
他们在同一间公司实习。
公司老总是江雨声父亲的一个朋友,所以他得以进去实习。
老总有个爱好,唱昆曲。江雨声自父亲里听来许多老总年轻时候的荒唐事,其间便有嗜好昆曲一项。
自他们进公司实习,渐渐便有流言暗淌。
许多人看向亓碧落的眼神隐晦暧昧。甚至背后指他声色侍人。
一日,江雨声堵亓碧落于无人电梯间,忍住佞气和盘托出流言。
亓碧落一双乌瞳若剪水,幽幽望了他,瞳中清晰映出他的脸。
——我没做。
他听了,只觉刹时轻盈,心中莫名欣喜。
——没有就好。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温柔如蘸了水的丝绵。
[陆]
然后毕业,各分东西。
毕业后一年,江雨声与叶嫣然分了手,重新做回兄妹。
两家大人虽然有遗憾,却不阻拦他们。强扭的瓜不甜。
再一年,叶嫣然出了国。
情人节的时候寄一张卡片给江雨声,正面是爱琴海蓝得透明的海和天空,反面端正地用蝇头小楷写着: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柒]
毕业两年后聚会,江雨声再见亓碧落。
回忆,唏嘘,感叹,推杯换盏,不知谁灌了谁,亦不知谁被谁灌醉。
江雨声清醒过来时,已经是凌晨。
他躺在卧室,身上换了干净衣服。床头柜上有未饮完的半杯清水。
半掩着的书房门里透出微光,有细细的乐声流出。
他走过去,靠在门边静静倾听。
亓碧落清寂的背影浮在微黄的灯影里,似一幅静止的油画。只有那乐声如流水,淌过来,淌过去,渗进他空荡荡的心底。
他终于忍不住。
——碧落,你唱段曲吧。我能听得懂的。
他自背后轻轻拥住那抹清寂,心底的空缺刹那丰盈。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亓碧落唱得很慢,每一个词都似从心脏里跌出来,染着淡淡花香,落在江雨声的怀里。
他仍然未听懂那唱词,却懂了那声音里的柔靡凉艳,刻骨缠绵。
[捌]
两个人的事情终由实习那家公司老总的口被江家知晓。
——老江啊,我们老了,该退出江湖了。那亓官儿被你儿子拔得头筹,后生可畏啊。
一夕风雨。
江雨声远赴法国,亓碧落不知所终。
[玖]
行完礼的叶嫣然向他们走来,长长的雪白婚纱拖在地上,宛如落满一地的山茱萸花朵。
——哥,
嫣然走近他,深V设计的婚纱勾勒出她修长的脖颈,精致的胡蝶骨微凸出两道优美的弧线。
他没想过有着古典情怀的叶嫣然会嫁了金发碧眼的洋人。他记得当年拉他去看亓碧落唱昆曲的时候,她指着台上的人儿说,
——若得亓官儿青眼,但不辜负这良辰美景了。
他迎上前,笑着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听得一声低低叹息。
——哥,你辜负了他,他会死的。
他只觉身体内一处冰封溃破成灾,雪满荒原。
[拾]
婚礼后,江雨声没有回法国。
希腊,西班牙,荷兰,埃及,他满世界兜兜转转。
沿途风景,如在梦里,他已经在这个梦里很久,很久。
自踏上飞往法国的班机,他就在梦里了。
——雨声,你不要再回来了,除非你想看到我们死。
图穷匕现,江家二老肃容厉声。
生命中总有些难以承受的重,重过一场场风花雪月。
上穷碧落下黄泉,亓碧落,我们是到了黄泉亦见不到的了。
江雨声站在威尼斯狭长的街道上无声痛哭,脚下的流水带走他身上的风尘。
[拾壹]
八月未央
亓碧落在演出中心脏病发,死于台上,彼时,他正唱《牡丹亭》游园惊梦。
[拾贰]
十一月,爱琴海最迷人的季节。
叶嫣然收到一张明信片和一张大使馆送来的失踪通知函。
中国籍游客江雨声在西属撒哈拉边界失踪,失踪前住过的旅馆里留下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大海与蓝天之间用褐红色的粗笔写着两个字。
惊梦。
叶嫣然在爱琴海的碧蓝天空下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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