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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完美的复活节

满亭星月
2009-04-16 03:39   收藏:0 回复:15 点击:2533

   
   三四月间
  三四月间,就世界大潮来说,经济危机肆虐、索马里海盗猖獗、意大利发生让人惊恐的地震、朝鲜不断地搞各种充满威胁的武器试验;就蒙彼利埃的征候来说,时常阴雨、窗外的紫荆花(不久前我确定我窗子旁边的一树花叫“紫荆”)由淡粉转成深粉并夹杂绿叶、咖啡馆的人流依然鼎沸、校园先遭遇罢工后遇见复活节所以一直很安静;就我个人并流的各种意识来说,平稳的绝望始终是主流、有瞬间的愉悦和幸福感、孤绝到了极点是悲欣交集、有时烦躁无聊中却忽然惊觉时光飞逝。人间的不同维度像是一首繁复的交响乐,各自发生各自的,汇在一起却如大江奔流。同时,有关中国的新闻永远不会让人愉悦,虚假的繁荣背后是让人临近看不清的混乱,所有的规则如同虚设,学术腐败蒸蒸日上,自然环境与人际环境一样黑云压顶。这更增加了我对这个拜金时代的绝望,这是全世界的大方向,连法国这个人文基础雄厚的国家也不倾向于支持人文学科,因为它不能创造经济效益。这个时候,就看不到人类“自诩的文明”和“所谓的人性善”。
  平淡无奇地度过了二十八岁生日,甚至没给自己任何一点儿形式上的绚烂。这个数字完全不让人愉悦,它似乎是为年轻时代划上了一道隐隐约约的休止符,从而促使人进入另外的角色和人生旅程。只是听到那些和时光有关的歌声,会觉得心不断地被刺痛,那些最好的时光早已成为不知是甜蜜还是苦涩的远景,而下一次的相逢又不知何年何月。一个星期之后淼和大厨来到蒙彼利埃给我做了一顿大餐算是补偿,用我的话是“又老了一岁有什么好庆祝的”。观看他们二者的相处,发现女人在宠爱她的男人身边呆久了是会变得娇气的,她在英国磨练出的独立与气力早已荡然无存。对她的这种状态,我也是既看不上又嫉妒,恰如淼对我独身的观感。牛年我的侄儿侄女一大堆,瑶瑶已经钦点我为她的孩子取名。看来我这个无夫无儿的女人,却要先进入干妈的角色了。
  成了夜间动物。必得暮色四合才能读书思考,白天的大把光阴经常是虚度了的。每天在神学、新儒学和史学之间游弋,充实的时候恨不得高声歌唱,碰壁的时候恨不得落荒而逃,虽然外边看来完全是静静地沉淀着自己。感叹当今的学者跟牟宗三那个时代学者的差距,恰如乌七八糟的夜空与闪烁的银河系的差别;也感叹当今的传教士与三个世纪前的传教士的差别,前者知己而不知彼,甚至这个“己”很多时候还是牵强附会的,后者则知己知彼,还是学问家、科学家和汉学家。竟想起九斤老太的“一代不如一代”了。叮嘱自己说下辈子如果投胎成女人决不做学问了,这么枯涩下去,早晚会变成窗台上凋零的马蹄莲。然而有时候细细静观,竟也品味出风中的残叶那参透大化的风姿,所以知道枯涩比之盛放也有一方傲岸的优雅。然而毕竟与绿色和芬芳无缘了,唯一的好处是自在自为,因为无人观赏驻足,所以完全舒心地为自己活着。只是看到海蒂拉玛和夏梦的绝代容华时,才想起来女人是应该美丽的,如果不美丽,那无论如何也是一种悲剧。对大多数女人来说,这种悲剧被淡化了,因为生活中的悲剧总是纷至沓来,掩盖了上天这种或者奢侈或者残忍的偏心。
  半睡半醒之间的感受最耐人寻味。有时候听着古典音乐就睡着了,恍惚中仿佛寂寞凝成白烟似的一团悬挂在半空中,把自己也融进去了;有时候梦见自己在窒息或者某种绝境中死去,梦中的自己也不知道是欢乐还是悲伤;有时候梦见身在国内,一切熟悉的场景和人物宛在目前,睁开眼才发现原来是在异地他乡,梦中的一切转瞬间邈如云烟。我喜欢这些模糊的体验,因为它们让我了解自己的心路,自知比知人更重要。琴艺有了进步,因为我听出了自己的风格。同一把琴,不同的人弹出的意境是不一样的。到了我这里,声音的方面是倾向于浑厚,味道的感觉是临近于清寒。前者是思维性格,后者是人格性格。我一直弹不出轻灵的感觉,现在明白,那是人的本质使然。这些日子喜欢弹“出水莲”,本是孤标傲世、不染纤尘的曲子,到我这里就有了天风海涛的澎湃和怨断。会有一天中正平和、从容如水么?我想那是我找到信仰的阳光和天空之后。
  
   复活节来了
  在吉尔大叔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跟我说:“以后在我面前经过的时候,不许就这么一溜烟不见了”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将要度过一个完美的复活节。他邀请我参加星期六晚上的祭仪和星期天的午宴时,我便一口答应了。复活节前夜阴雨蒙蒙,但料峭的清寒丝毫不影响人们的虔诚。每人手持一根蜡烛站在火堆周围,看火苗不断地窜向天空,听神父们动人的祷告,然后点燃手中的蜡烛,站在礼拜堂中唱圣歌和做圣事。火光中,我领悟到西方的文明是火,我们的文明是水。前者是温暖的,后者是清冷的。所以前者要给上帝以热切地回应,要与耶稣基督看齐,要奔向光明和永生;后者却要秩序、逍遥或者灭度,冰冷排列、泠泠然飞翔或者灭欲而望空。两者的极限都是无我,前者是通过与基督的看齐,与神圣为一;后者则是灭我,融入宇宙秩序。虽同归,但殊途很重要。神父们制作了一套上帝造世的软件,在礼拜堂的墙壁上演示,美妙绝伦。半圆的穹顶仿佛某种天国的召唤,于是我想到我们的建筑端庄方正却昭示了某种道德理想,前者是形而上的神学宗教,后者则是形而上的道德宗教。领圣体饼的时候,吉尔大叔问我:“你受洗过么?”我摇摇头,于是他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一点,算是领承了恩泽。我和教徒们一起唱“哈里路亚”,心中似乎也被荣光普照。但愿基督的复活能修复这个伤痕累累的人间,但愿耶稣的复活能够提升人性的纯度,来回报他的鲜血、痛苦和大爱。祭礼结束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我们这些人到内室去吃些小点心,喝红酒和威士忌,来庆祝耶稣的复活。
  星期天的祭礼就简单了,只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主要是唱圣歌和神学阐释。十三个神父都有漂亮的嗓子,沉稳圆融,绕梁三日。我多次低下头,来表达我的谦卑。愿破碎的世界早日向完美行进,愿脆弱和伤害被爱和悲悯抚平。吃饭的时候,我向每一个人微笑,我知道在这样的场合,微笑是最好的语言,它既表达了喜悦,也表达了认同,更表达了一颗追求完美的内心。吃了好几样从没吃过的东西,吃到一种很好吃的奶酪,还喝了一口很浓的白兰地,的确是很丰盛的宴席。我和身边的小伙子(他也是修道院的房客,我的校友,比我低一年级)边吃边聊,他的笑容和声音充满阳光。宴会前和宴会中总有人问我:“你是基督徒么?”我总是回答:“不,我是有神论者。但会有一天在佛教和基督教之间做出选择。”一个很慈祥的女士就说:“可佛教没有神灵啊。”又是法国人的老观点,如同他们理解不了自省和自律的重要性。我简单地说“我会考虑这个问题”,心想总有一天要把这个问题和他们分说清楚。每次和吉尔大叔对视的时候都要轻轻举杯,相视一笑,然后抿上一口。我想说,亲爱的大叔我很爱你,你的微笑和亲和力让我觉得自己和神灵又近了一层,你的眼神告诉我,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吉尔大叔笑着跟他的同伴说:“她将在2011年受洗。”另一位大叔回应道:“不,很可能是2010年,”我哈哈大笑,不置一词。心里对他们的话有几许认同,因为我皈依基督教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不过神父大叔们并不知道我对基督教的关注已经有十来年了,他们以为我只是出于兴趣才会参加。会有一天,他们发现我是未来信徒的潜力股。散席的时候,吉尔大叔说:“什么时候你邀请我,我去听你弹琴。然后你把中国的世界展示给我。”我说好,心中佩服他用“中国的世界”这样精确的词藻。是的,我还是深信自己曾经的醒悟:世界上所有的宗教和文化都是同一个神明的不同呈现,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否则,总有缺憾。值得一提的是,午宴的过程中,我有一种幸福感,是最近绝望的状态中少见的。这是沾了耶稣基督的光吧,他把世界的前景呈现给我,把火炉般的温暖倾注给我,告诉我圣父在创造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倾泻了自己的大爱和向善的秩序,我应该对这样的未来充满信心。至于那些苦难,那些因为纤细的心而感受到的深湛的苦难,如沟渠镶嵌在人生中,虽然不可补偿,但终有一天会被“使在”的恩泽填平。
原创[文.百味人生]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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