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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苹果记三

满亭星月
2009-04-28 17:56   收藏:0 回复:1 点击:2643

    11 林间风,果树间的抒情诗
   我的果园,是我心深处的深色田园。飘荡在林间的有很多我轻轻吟哦的婉约诗,有很多希腊神话中的山精林神,有很多中西合璧的田园意境。当我的脚和裤子被草叶沾湿,我就想起陶潜的“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当我遥望远山和树林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孟浩然的“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当我看见老板家的狗,我总能幻想到猎神狄安娜与小鹿和牧群一起出游的情景,当我们酣然大笑疯狂变态的时候,我就感觉每个人都受了狄俄尼索斯的诱惑。
   有风的时候,树枝在风中摇曳,那稀里哗啦的声音是世界上最动人的音乐,像一堆打击乐的合声。我总是在林间忧伤,我仿佛变成了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中的小精灵,眼底掩埋很多真纯以外的秋色,有点洞彻悲欢的凄凉。下雨的时候,濡湿的树叶呈现一种清新柔和的深绿色,而苹果更是红得喜气逼人,这个时候世界上好像没有饥馑和悲伤,这就是幻想中的乌托邦,是亚当和夏娃的伊甸园,一切丰盛得要溢出来。
   我最喜欢正午的时候躺在果树下,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洒下来,温暖的恰到好处。那层层叠叠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真是美,绿得像天堂的颜色,那样的姿态那样的组合,光与影如此和谐,浪漫温柔得如梦如幻。我们说这个地方应该再来,不过不要打工摘苹果,然后套用了一句俗话:“而是和心爱的人一起来。”
   黄昏降临的时候,我喜欢通往小树林的那条路。夕阳漫红了天宇,天地间一片朦胧的诗意。林间是宁谧的,只有树叶和偶尔苹果掉落的声音。很多人家的小房子在这种宁静中显得那么温馨,仿佛那就是你一生追求的心灵家园,一切尘世的喧嚣都与这里无关,用不着衣锦还乡,这里就是灵魂深处最感动的荣华。
   亲爱的苹果们、树叶们、青草们,让我为你们唱一首颂歌吧,虽然你们听不懂中文,但我相信你们能看到我的心,能听到我心中的音乐。你们会永远的回荡在我的记忆里,如初春的嫩蕊在静夜里为我绽放,为我翩翩起舞,让我沉醉不知归路。我爱你们,珍藏并且感恩。
  
   12 亲爱的蝗虫,我很喜欢你!
   亲爱的蝗虫,我已经记不得,是谁给你起了这么经典的绰号。大家说你天生是摘苹果的料,就不该学经济,太浪费人才。我的脑海中还时时浮现你双手飞舞运势如飞的样子,你是苹果们天生的克星,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如同蝗虫扫过。印象里最清晰的是有一次我们摘比较矮的树,大家忽然发现你比所有人都快许多,仔细一看,原来你因为个子高连梯子都不用,伸直手就摸到了树顶,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还绰绰有余。我和小石都喜欢跟你一组,你的迅速动作总给我们减少很多负担,减少了被监工骂的可能。
   记忆里最温馨的是每天的晚饭。由于他们统统配对组合就只好剩我们两个搭伙。总是你做饭我刷碗,因为你做饭的时候我通常在洗衣服,忙得呼天抢地。我们有时甚至一个碗里吃饭,刀叉碟筷也乱七八糟的混用,对于我,这是生平头一遭。你总是很绅士,每次都把好吃的往我的碗里挟,似乎唯恐我吃得不够多,养得不够胖。临行前的晚饭吃的最酣畅,一大堆人的聚餐,你依然向着我,新菜上来了立刻往我的碗里忙活,心里很感动,因此吃得格外多。最怀念我们的各种罐头蒸饭和蔬菜沙拉,不见得比日常的食粮好吃,但在那样的非常时期它们似乎格外香甜,尤其是我在嘲笑你成了“家庭妇男”之后。
   你这人出奇的干净,比我和小石还甚。我很欣赏你这一点,因为干净的男生寥寥无几,物以希为贵。也许干净的人用一种最日常的方式表达了对生活和生命的热爱,寻常饮水中自有对他人的尊重和对自我的尊重。
   记忆里最难忘的场景是逛超市之后,我们时常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啃冰淇淋。先是提拉米苏,后来是卡布奇诺,还有几种我已经忘了名字。我的吃相一向比较滑稽,满嘴满脸的都是奶汁和巧克力渣,完全不怕有损“装淑女形象”。而你最清楚我的豪侠本性,一向不以为怪。
   我说我是个女侠,注定一生四海漂泊,特立独行。我还清晰地记得你给我的三句评价:“凡事眼睛看见了,心看不见”、“早就听说过护照失窃的传说,亲自一看,却原来是个神仙。”“最适合背上帐篷四处旅行,然后把游记写下来卖稿子赚下一程的旅费。”我因此无语,知道在某种层面上你是懂我的人。你是知道我豪侠的外表之下有一颗柔软的女儿心的,知道我每天酣畅的欢笑之下是经历过深深的伤痛的。我说我心态老,你从不否认,时常和我一起缅怀青春,那一去不复返的黄金岁月。
   我觉得你当时没选择武大的国学班才是一种浪费和遗憾。你的文字修养之好时常让我惊讶,以我中文系修炼四年的水准,三句话确认一个人的语言水平一向比天气预报更精确。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你家学渊源,熏陶二十几年也成精了,不成精反而奇怪。我还记得摘苹果的后期阶段你给大家讲故事,那绘声绘色的语气和词藻总让我忍不住笑。你讲到两个同性恋的重逢,一个倚桥伫立发丝凌乱,一个满腹心事柔情似水,后者走上前拥住前者的肩膀:“你何苦为此?”我的笑声直冲云霄,因为你学“你何苦为此”的语气满含疼惜和深情,仿佛你就是那个同性恋本身一样。还有一次你故意学我,本来很正经的叙述着,忽然加上一句:“原来这个丫头是个傻叉”这样的不和谐音,让大家笑得惊天动地。于是喜欢听你讲故事,故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讲故事的语言、语气和方式总让大家开怀。
   面对小王,我们总是同仇敌忾,这是我们两个共同憎恶的人,一个没有道德底线和不知羞耻的人。他一向喜欢沾人的便宜,于是大家拿道家思想打趣他,所有吃的东西一被他看见就“从有变成了无”。有一次他和你说:“蝗虫,我饿了。”你立刻回道:“我又不是你妈,你饿不饿关我屁事?”后来他又说:“把你的牛奶分我一点吧。”你更经典:“你有奶便是娘吗?”全体绝倒。管老板要钱的时候大家都很郁闷,他竟然有心情让我回蒙比利埃请他吃饭,我反驳道:“大爷现在自己还吃不上饭呢,还有心情请你吃饭?你不知道心情需要钱来买吗?”他问多少钱,我说1186.8(打工的全部工资),少一分都没心情。他问我们为什么总是针对他,夫唱妇随一样。呵呵,骂这种人心情特别舒畅,就如同为人类除害,其益无穷。
   最尴尬好笑的是和小杨一起帮小易买卫生巾。小杨这个女人比我还天不怕地不怕,不拘小节。她端详着卫生巾不问我反问你,问哪种更好,让你提供意见。我站在旁边脸都绿了,一句话说不出来。你反而从容,提供了一大堆建设性意见,让我不得不刮目相看。你们两个一直浑然不觉这件事的奇怪,直到回到阁楼我向大家提起,大家才集体把卫生巾拿出来研究,聚众会谈。以至于后来我们几个谈到有关罢工的问题避开小王,他气愤地问我们在谈什么这么开心。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卫生巾啊。”
   我们都喜欢构想未来的家。由于都是不婚主义者,想象中的家都不要太大。一个人住两室一厅足矣,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大厅用来待客,多好的物尽其用。你设计了一大堆家居模式,主温馨情调,在简洁中体味美。我则设想着家里要绿色环绕,古典与现代兼容,最重要的是主体的人的空间和自由。后来大家嘲讽说别做梦了,先攒钱吧,这才是最现实的,否则只有住帐篷喝风。到了这个年纪,浪漫的构想总是一闪即逝的奢侈,现实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于是我们都愿意遥望童年,那梦与诗的无限想象的世界。
   你这个人太胸有成竹,所以大意失荆州。这么好的一个人才竟然被卡昂拒了。我心里是很鸣不平的,如果没有学校要你那是最大的苍天无眼。后来第二批申请你果然被斯特拉斯堡一大录取,我还能回想起你接到通知那天的喜悦,我们拼命的握手,我的喜悦也发自肺腑,仅次于你本人。我想那一定是借了我的祝福之力,因为我给你留言的第二天你就收到了通知。虽说LICENCE不好读,但绝对因人而异。我对你的法语和专业知识深表信任,甚至胜于我自己。嘿,斯特拉斯堡一大全法公立大学排名第一,看来眼界确实不错。
   临别前我想找你深谈,正是我的忧伤乱撞的时节,怎奈机缘不巧,这场谈话始终也没有成功。我只记得一个晚上我们出去看星星,看田园那么灿烂辉煌的星空,识别了一大堆星座的名字,满怀喜悦而归。
   我临行前给你留言。没想到留言后又看见你。有点羞涩,但终究心怀坦荡,如日月星光。你说你这个女孩真不一般,喜欢交朋友。你说你是一个随缘的人,没刻意过,所以留痕的人也少。我说水瓶和白羊的朋友缘极佳,我们的对眼,大概也是一种命定。还记得我们在公共汽车上相对而坐吗?我们总结这次非凡的人生体验,心里还是很感恩的。我说:“也许老天给我安排这次经历就是为了认识你,”你展颜而笑,眉宇间有点羞涩。后来回想这句话觉得的确够煽情,然而它是真诚的,霁月光风耀玉堂。我走时你说以后见吧,我说好,看着你的背影在远处消失,心里漾满离别的伤感。又是一个人的孤独了,相聚总不能长久。然而谁说不是天涯若比邻呢?有离别的伤感,就有期盼相聚的希望和喜悦。我们各走各的路,心里却也有丝丝缕缕的牵挂和想念。于是心怀舒畅,又多了一个挚友了,从此一生何求?
  
   13 合同记
   有关合同这件事,开始就被大家提上议事日程。这是确保我们合法工作的基础,也是确保我们能拿到钱的保证。大家为此提心吊胆,总担心上当受骗。我大概算是个例外吧,不是对法国多么有信心,而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性格使然。开始的两个半星期大家几乎每两天追问老板一次,老板能拖那么久也算他耐力修炼得可以。小石是个典型天平座性格,什么事情都往最坏了想,开始几天她就设想着没地方住没合同签说不定要回家。我说这个老板在这里这么多年,如果他赖账的话果园早就被黑人和阿人点着了,老婆孩子都说不定被绑架,他就在自己的家边上工作他敢不遵守规则么,何况时常有飞机巡逻上工的人数,他又是市政府官员,绝对不敢违规。
   三个星期左右,在我们的不断催促下,终于在老板的工作室签了合同。我们推断老板可能是想逃税,所以才问我们究竟要那合同做什么。合同是用来申请工卡的,如果我们申请工卡他就必须纳税,他也许顾忌这一点。其实我们要签合同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心里有个保证而已。后来我们知道我们是有市政府打印的工资单的,他怎么也不能逃税。签合同的当天老板和监工终于发现我们的法语很好,比他们想象的好多了。当老板问道:“用支票还是现金付账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现金”。监工立刻笑着说:“支票现金你们听得懂,摘苹果的时候我说‘红’‘青’你们就听不懂了,看来你们是装不懂。”其实不是,而是支票和现金的界限分明,苹果的红与青的界限可就没那么明显。的确,和钱有关的时候大家的听力都格外的好,没有谁听不懂,绝。
   后来监工觉得我们干得不好,愤愤地说:“你们为什么要合同?”我们不理他,我心里的答案是,这是一个法定程序,是必须履行的,与所有的一切都无关。
   合同拿到手心里终于踏实了一点。武汉人与小黑(因为这个工作是小黑和小鲍找到的,也是带头人)因此而引起的纷争也基本宣告结束。
  
原创[文.浮生杂记]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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