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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曼底,从村姑到朝圣(三)
□ 满亭星月
2009-04-30 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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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千年神启圣米歇尔
你曾经在仲秋季节,裸着小腿、赤着双足,踩着大西洋冰冷的沙滩和海水前行吗?你曾经抛弃所有所谓文明的桎梏,譬如端庄和整洁,四仰八叉的躺在沙滩上与天空对视吗?你曾经听过世界各国人在一种孤寂荒芜的情境里共同发出的恐惧的尖叫和由衷的狂笑吗?你曾经站在高处,看见苍穹大地尽皆茫茫,然后悠悠慨叹生命的境界和有限吗?如果没有,那么你的人生并不完整。
圣米歇尔山是全诺曼底最负盛名的名胜古迹,它已经被列入世界历史文化遗产。我想象中的圣米歇尔山是神圣而瑰奇的,又带着些许肃穆,像一个容颜端庄虔诚的修女。它与诺曼底的风情和文化没有必然联系,它那孤高绝俗的风姿是属于全人类的。
当圣米歇尔山从遥远的地平线升起来、在车窗外的视界里出现的时候,早就做好充分心理准备并酝酿了无数想象的我还是有些惊讶。它在周围空阔而荒凉的临海地貌中显得那么突兀,好像一把尖利的武器没有预期地刺进苍穹,刺进人慵懒而麻木的双眸和神经。它太奇怪了,因为它与周围的景致完全不和谐,可是你又没法忽略它,它奇峭地从大洋深处冒出来,仿佛带着上帝森然而悲壮的启示,来对愚痴的人间进行诱导和训诫。那灰棕色的外观会让人的心灵产生些许不适,似乎在瓦解着什么固有的东西,森冷地楔入。
几十人轰轰烈烈地走下车,正赶上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然后在一名本地女导游的带领下,脱下鞋袜,把裤脚绾到膝盖以上,赤着脚踩在沙滩上,向“遥远”的圣米歇尔山进发。正是落潮时节,大西洋的海水困在沙滩上,有好多变成了或深或浅的河流与溪水。水下的沙滩是软软的,流沙一样,很多女孩子失态地发出恐惧的尖叫,路都走不稳,马上要陷进去的样子,男孩子们则大声地喧嚷和狂笑,震得整个旷野嗡嗡地响。寂静与喧哗搅缠在一起,那感受分外奇特。就这样在起伏错落的欢笑和尖叫声中前行,时常有坚硬的沙粒和贝壳刺痛脚掌,如果沙滩是软的,又要冒着陷下去重心不稳的危险,寒气从地心传来,袭遍全身。会有一种错觉,以为圣米歇尔山不远了,胜利在望了,可是走了很久却发现那灰棕色的建筑群依然在人能触摸的范围之外冷冷地笑,不知距离几何。“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只不过,凝立在水旁让人意荡神驰的不是出尘绝俗的佳人,而是一个手持基督利剑的传教士和圣徒,让每一颗朝圣的心,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并顶礼膜拜。
终于到了。很多开车过去的人像看稀有动物一样看着我们,因为赤脚走了五公里的我们早已泥沙满脚、尘垢满身,如同原始森林中走出来的野人。可是我们在暗笑他们,他们是不解风情的道学家,我们却是醉卧芍药园的憨湘云,这回子大吃大嚼,回味起来,却是锦心绣口,天地文章。冲净泥沙,拍尽浮尘,涤尽脚心的寒冷和疼痛,瞬间的极端舒适让我忍不住大喊了一声:“鞋子万岁。”
据说这个朝圣地的建成源于公元八世纪时欧贝大主教的一个梦,他梦见大天使米迦勒现身传达上帝的神示,要它在这大洋中的孤岛上建一座教堂作为朝圣地。通过唯一的门,阿旺斯拱门,沿着叫做“伟大的路”的“盘山小径”走上去,到那唯一的梯,“大梯”前,垂手站立。仰首向上望去,哥特式尖顶直入云霄,让人产生莫可名状的眩晕感,而尖顶下面就是赫赫有名的拉梅赫维尔----庄严雄奇的三层哥特式建筑。最上面一层是面海 的大平台,站在平台上遥望走过来的路途,成就感油然而生。而这孤绝遗世的建筑,并非“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千年以来,朝圣者前仆后继,冒着被大西洋的海潮夺取生命的危险,来朝拜他们心中的圣主和上帝。我肃然起敬,有信仰的人,是无敌的,也是无畏的。我看到很多修道士的身影,这样的游人如织,红尘熙攘,也不曾打扰他们的清修。他们的眼神说明他们心境的高远,摒弃了一切红尘俗念走向上帝的门。
沿着文字介绍一路看去,觉得这凌绝的建筑群更像一个建筑博物馆,从罗马式教堂到哥特式修道院应有尽有,每一座建筑都凝结着几百甚至上千年的沉重。来时嬉笑调皮的心态尽去,庄严地沐浴在信仰的神光里。
离开的时候,海水开始涨潮。有海鸟优雅自如地飞舞在岸边。它们应该是上帝的使者吧?那样的安详平和,似乎携带着某种来自天国的福音。夕阳的余晖将一抹晕红洒在圣米歇尔山上,灰棕色与玫红色缠绕在一起,美到不可言说,也庄严到不可言说。我忽然想,朝圣的心沐浴到上帝的光辉,朝圣的人有福了。
五 墓碑与涛声的奥马哈海滩
今年是诺曼底登陆60周年。那场举世闻名的战役所在地,就是诺曼底大区的奥马哈海滩。星期六的空气里流动着一种肃穆而灰调的味道,正是过了万圣节不久,适于凭吊的日子。
途中碰到几个美国人,应该是从远处特意赶来祭奠他们在二战中阵亡的烈士吧。言语之间似乎在议论美国政府,当然少不了批判和嘲笑布什,但是却在异口同声地说美国人是好的,眉宇间洋溢着把世界踩在脚下的高傲和豪情。在前往奥马哈海滩的长途汽车上,只有我和我的同伴两个是中国人,夹在一群美国人和少数几个非洲裔人中,感觉不由自主地有些异样。
下了车,还没看到墓碑,就感受到了这片墓地的豪华和气派。这片占地70公顷的墓地是美国于五十年代修建的,并与法国政府达成协议,对这片土地享有永久性使用权。终于,成千上万的洁白的墓碑(共9387个)在我眼前呈现,望不到尽头。洁白的十字架在阳光和草地的映照下显得圣洁而庄严。有的墓碑前摆放着前来凭吊的游客敬献的花朵,在翠柏苍松的护佑下充满了生命的朝气。每一座十字架都以一种挺拔悲壮的姿态朝向苍穹,不知道是在控诉还是祈祷。然后我就开始联想。每一座十字架墓碑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那里是一种怎样的态势,每一个人都在战争中牺牲,变成尸体堆积在一起又是一种怎样的场景。墓碑中间有一个小教堂,里面以上帝的口吻用很大的英文字写着这样一句话:“我给了他们永恒的生命,他们永垂不朽。”我想,他们应该不是因为这场战争而不朽的吧,再怎么正义的战争,如果建立在死亡和屠戮的基础上,它的底色都是残酷而荒谬的。他们只能在给后人的无限启迪中不朽,如果后来人能在这些消逝的年轻生命中找到人生和永恒的意义,能尽自己的力量最大程度地避免战争,那么他们的牺牲才不是无谓的。
在无边的思绪中漫步走向大海,听耳边响起的让人泫然的涛声。苍穹下的大海是蓝绿相间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有的海面呈现金色的波纹,无边无际的海水泛着洁白的浪花,让人不由自主地伫立凝望,心生感动。当年英美盟军就是从这片海滩登陆的,而今人已入土为安,只剩下墓碑竖立在天地之间,与亘古永存的涛声相伴。
离开时,到半圆形柱廊前的雕像旁凝立良久。那伸展的手臂应该是对自由和生命的拥抱吧,美国人充满了自由精神,但愿它也能给世界人民带来自由与和平而不是战争和灾难。我一边欣赏盟军当年登陆的作战路线图,一边也默默地给自己的诺曼底之行做一个暂时的祭奠,以中世纪的漫游始,以二战的凭吊终结,行游告一段落,体验永远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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