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满亭星月-个人文章】
远方是一个圆儿(一)
□ 满亭星月
2009-05-04 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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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06年的涂鸦,类似自传体的小说,大家看着玩儿。
晨
一觉醒来,已经九点了。韵韵似乎永远与日出无缘。每天睁开眼睛,太阳都会直射到屁股上,大二以后,她痛苦的早起时光就已经与高考的余波一样飞到爪哇国去了。可是,客居的日子,譬如昨晚,她怎么又梦见高考重读了呢?大学毕业的两年,也就是国外的这段岁月,她总是大同小异地做两种梦,一个就是与高中甚至其他阶段的同学的面容混合在一起的高考系列,一个就是回国后再次与亲人朋友无止休的离别,只有魔鬼和她自己知道梦醒后的一瞬间发现自己躺在异国的大床上那种时空倒错的感觉是怎样的荒谬和刺心,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解释,潜意识从不显山露水,但它是一阵阵汹涌的暗流,提醒人最在意最不能忍受和挂怀的种种隐蔽。她坚固的岛屿总是被这种暗流袭击得支离破碎,她鄙视自己这么不堪一击。但是当这种梦境变成一种习惯,鄙视的心态也就淡化,第一次总是最重要的,之后的事情就如同酒肉穿肠过了。
于是她狠狠地伸了个懒腰,把疼痛和一身的睡意散去。阳光比尘土铺得还密集,除了生死之外,这世上只有光明与黑暗是无孔不入的,你无法阻止它们,除非你自己离开,一种无可奈何的消极对抗。还好,早晨的阳光是清新可爱的,生命并非总是如此美好。
她喜欢刷牙后的感觉,它与大号之后的感觉是一样的,一个字,爽。所以她从来不敢轻视肉体,与那些假清高的灵魂主义者不一样,她总以为上帝创造肉体是用来衰朽的,所以在她还能用它体验欢乐和盛开的时候,她分秒必争。此刻,她喜欢凝视和触摸自己的身体,终有一天,它会像奶奶的皱纹一样斑斑驳驳,也终有一天,它将毫不留情的灰飞烟灭。繁华过后,总免不了荒凉。
早餐是一杯牛奶加两片全麦面包,她这么吃并非因为顾及营养和健康,而是除此之外,她都很少能找到胃口。她总觉得生活的单调早餐是罪魁祸首之一,简单,但重复。早餐的时候,脑子里总是出现一天日程安排的草图,她记忆力一向还好,所以没有用记事本的习惯。甚至因为没签手机,她常用的电话号码,也都能烂熟于心。现代化与后现代化加速了人类思维和健康的褪化,韵韵憎恨那些冰冷而尖利的东西,那些东西阻滞她的呼吸和思考,所以她特别能理解后现代主义所谓的“恶心”。
离开家门的时候,她习惯性地向房间探视了一眼,她留恋自己的味道,家的味道,这种感觉能让她心绪平和。而且,这与自恋无关,虽然她从不否认自己是个自恋狂。自恋在新千年似乎成了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明显的时代病,也许这正是空虚的象征。到了国外,这种病症体现为一种并发的状态,它与一种变态的自怜密不可分。所以,有人不怀好意地讥讽她自恋时,她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心想不自恋的人天诛地灭。走楼梯的时候,她总是格外小心,每年因走楼梯不小心导致的事故比车祸还多,所以尽管生亦何欢,她却不能死而无惧。一个哲学中的人,大可以像苏格拉底那样牛B的宣称死后的世界更好这样的胡话,但是一个伦理中的人,没有选择死亡的权利,她也总是以此为相对崇高一点儿的借口来安慰自己对死的畏惧。人最爱的,永远是自己。
国外的公车是相对宁静的,人也不多,因此在大多数时间,她喜欢选择站着。站立可以多消耗脂肪,也可以维持头脑的清醒,这两点分别有利于身心的健康。她总是在不断地增肥减肥的过程当中,尽管在外国人的群体里她的身材相当适中,但她还是无法忍受这健康范围之内的发福。她不在乎时代的标准,从来没有想过回到唐朝,但是她在乎匀称与和谐。这是今天这个世界所缺少的东西,所以她愿意在自己的身材上把它找回来。虽然实践表明在国外减肥通常是徒劳的,能保证国内的体重不增加就是一种莫大的幸运,但她依然有所奢望,她幻想有一天奇迹会出现,在早晨醒来的时候,不是像格里高里那样变成一只甲虫,而是突然减掉十斤甚至二十斤胖肉,可以把商场的S码统统买回家。当然她知道这永远是一个梦,总免不了破灭的命运。她旁边有一对恋人在相拥热吻,目中无人,浑身闪耀着欲望和青春。她从容不迫地看着他们,不忘了嘴角露出一丝虚伪的微笑。不是嫉妒,是一种略带鄙视的爱怜。快到学校的时候,查票的人意外而又不意外地出现,长长的轻轨车,总有人因为存在侥幸心理而被拿获,被周围的人看着,难免羞愧和慌张。韵韵喜欢国外的程序和规则,这是一个体系化和健全的社会,它为人们提供了安全与健康。虽然活着注定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但是一个相对好的社会环境,总要比一个相对坏的社会环境有意义。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不仅告诉她质量与光速等同的时候可以与光速一样飞舞,还告诉她虚无的实体中一样可以找到无限长的质量甚至意义。
她不知道是喜欢还是讨厌车站到学校大概有十几分钟的步行距离,时间充裕的时候,她可以穿梭在热带植物之间享受一种绿色的悠长和从容,而着急上课的时候,这条讨厌的路就变得像老太婆的洗脚布,又臭又长。她想起昨天还算空闲,就拿着照相机把市容和学校匆匆地照了一遍。照相的时候她总是有点伤感,她照相不是为了证明到此一游,她拍的是一种未来的回忆和想念,一种透过视觉的冲击,可以调动身上所有感官的怀旧的滋味。她知道总有些人鄙视他们这些八十年代出生的孩子那种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怀旧特征,青春进行时就已然苍老,然而回忆或者怀旧未必意味着老去,也许那只是与时代俱进的伤感和憔悴,用梅婷在电影“阿司匹林”中表达的意境来说,反复回忆才意味着苍老。就自己而言,她分不清回忆与反复回忆的界限,她只知道,回忆不是一切,但没有回忆的人生比没有未来和希望更让人不忍卒读。她很佩服自己的联想力,所有的感觉方式都可能与回忆的某种场景相关,她不知道是应该感谢还是仇恨自己这种异乎常人的敏锐和执著。譬如现在,在她看到学校绿地上围坐的男男女女时,一个镜头就闪了进来,她想起大三的时候和自己最好的异性朋友也是像这些孩子一样粉嫩的年龄,在每一个晚饭后夕阳西下的时分,都要绕着同联广场漫步,夕阳的余晖和草地的新鲜融汇成一种异常安详而温暖的色泽,人声回荡在青春的空间里,属于校园的记忆也和这种色泽一样安详与温暖,那种感觉完全与爱情不相关,属于她的校园,爱情的记忆永远是缺席的。所以这种怀旧也很少与今昔之别的伤感相关,如果有什么,那是一种对于平和的幸福的怀念,这种怀念是潭中水,波澜不惊,但深不可测。
异国的四月天。丁香花的味道是没有区别的,香味飘荡在整个校园,有着那么一点点浮躁和绚烂。这与青春的节奏是合拍的,没有浮躁引发的错误的青春,根本就不值得怀念。在这种浮躁和绚烂的包围中,她是相对沉稳和淡然的一个,无边无尽的繁华对于她,都是荒凉。这人流汹涌的世界对于她就像一个岛,在那些金发碧眼的映衬下,她安然地体味着,千万人中的她依然是一个人。一个人的狂欢,一个人的承担,一个人的失语,一个人的断肠,以及,一个人的自卑和骄傲。她不是丁香,无论在哪种征候里,她都是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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