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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印(十)---柏兰先生与黑洞
□ 满亭星月
2009-06-01 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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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和先生的初相遇,回头看看,很温馨。至于黑洞的部分,那是比现在更多激情,现在吸纳着,临近沉稳。
柏兰先生与黑洞,并不是说柏兰先生是黑洞,虽然这么理解也并无不可。柏兰先生与黑洞的意思,是说这两个主题是近期缠绕在我头脑中的两个关键词,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来描述我近来生活的流程和状态。
一 柏兰先生与我
我和柏兰先生之间真正的故事还没有开始,虽然我知道,我将来也会写一篇有关他的文章,故事的生动程度绝对不会比鲁迅和藤野先生之间更少。我当然不敢自比鲁迅,也远没有他那么悲怆,鲁迅当年留学是深深承载着家国的责任的,而此刻的我,却放下所有沉重的东西,在异质文化里快乐的飞翔,我相信我和柏兰先生之间,将会有很多让人快乐的故事,因为只有自由才能搏动生机,生发出风情万种的文化沧浪。
第一次看见他,是在我们的必修课上。我这个学生很不象话,第一次课就和越南的女孩一起迟到,因为早晨8点的课我不迟到的时候极少。我亲爱的先生微笑着对我们说:“搬个桌子过来到第一排坐下,椅子不够就把我的给你们。”还好椅子是够用的,否则不能想象我们羞愧脸红的程度。开学初的时候,我的听力水平不如现在,老实说,他的课我只能听懂一半。就在这种半懂不懂的状态,我竟然莫名奇妙的开始喜欢他,要说原因,当时真想不出来。后来自己分析,也许是他脸上灿烂如朝霞的微笑和稳定如山的安全感在致命的吸引我,大概还有那永远也不失生动和沉实的男中音。于是和爸妈好友说,柏兰先生是我的偶像老师,也没有具体原因,就是看这个男人顺眼。所以,很奇怪,第一次喜欢一个老师与他的学术水平无关,完全是直觉使然。
东西比较的选修课主要内容是日本文学,中国人骨子里的仇恨不说,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不喜欢那个老师。他给人讲课的时候自己似乎昏昏欲睡,我也跟着打不起精神。仔细查阅我们的课表,发现竟然有柏兰先生的选修课,是关于十七世纪道德耻感研究,内容介绍中的作品我知道的几乎不到百分之十,但是因为女人天生是感性的动物,也不管考试能不能通过,本着心灵真切的热爱,毅然决然地放弃了东西比较的课而去追寻我的偶像老师。当我第一次出席这门选修课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开课两周了。得知这门课的考试形式是演讲的时候,我着实吓了一跳。四十分钟的演讲,面对一群法国人,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敬请大家想象。可是这门课的精彩的确在吸引我,未知是一种巨大的吸引力,何况我偶像老师的课永远那么吸引人。于是决定豁出去了,我这人一向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尤其不怕丢人现眼。我的偶像老师非常人性和通情达理,征求我们几个外国人的意见,是演讲还是论文更容易的时候,大家异口同声地选择论文。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仿佛逃过一劫,舒了口气。在我把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交上去的时候,柏兰先生笑着问我:“来自哪个国家?”我回答是中国。他又问我来自哪个区域,我说是北方,天气比这里冷得多。旁边的德国人接口道:“我和她一样,我也是外国人,来自遥远的德国。”柏兰先生笑着说不,说这个姑娘来自遥远的东方,德国跟中国比起来近得多了。这是第一次和我亲爱的先生正面交谈,他爽朗大气,笑容舒展,让我完全克服了紧张和不安。
有一次下课的时候和柏兰先生随便闲聊,他问我能不能做中国文学的主题。我当然求之不得,应允他做有关中法比较的主题。我问:“先生您知道金瓶梅吗?”他愣了一下,随即微微点头,说这个作品好像就在十七世纪左右,我说是的,要稍微早一点,于是他问我能不能做这个主题。我立刻摇了摇头,说这部小说太复杂了,我想做一个戏剧的主题。他说我选择自由,他都欢迎。当我说我要考虑是否演讲的时候他很高兴,鼓励我说可以大胆地尝试。由于准备得还算充分,我把演讲定在了最后一堂课,主题是克莱夫王妃和牡丹亭的比较谈。我的开场白是:“我知道英文和法文一形容什么事物很‘中国’,意思就是很难,我们不理解。”我这句话把所有人都逗笑了,“虽然很难,但是总比没有更好。你们讲了一个学期的法国文学,最后一堂课,让我用中国文学来结束吧。” 总的来说,演讲还算成功。虽然我对自己的表现有很多不满意。譬如表达不够流畅,譬如很多地 方衔接不够自然,譬如有些词汇发音不准等等,但是能当着一群法国人一个人独白几乎五十分钟对于我已经是个奇迹,我不能把自己跟法国人一样要求。我讲完的时候很多人鼓掌,我知道这是因为我是一个外国人,所有外国人里唯一一个肯作演讲的勇者,这掌声我当之无愧。我亲爱的老师给了我演讲很高的评价。他向法国人推荐金瓶梅和程抱一的“中国诗意”(我在图书馆参考书目中注明了这本书),说这是两本真正的好书。又说,中国文化和法国文化是两个迥然不同的价值系统,我把它们整合融会到这个程度很不容易。我说你们是法治社会,我们是伦理社会,社会基础就不同。他笑着点头称是。最后问我,整个演讲的线索,镜与影的思考是怎么来的?我说这不是来源于任何书本和理论,而是我真正的感受,我生活在法国,所有的影像都能让我想起中国,这种自然的情感反射就这样产生了,只是一种心灵的感觉。在讲台处交接的时候,他问我在哪里能看到牡丹亭?我说只有英译本,而且网上找不到。我说克莱夫王妃有中译本,他笑着说我可以重译,把所有人都逗笑了。下课后,我亲爱的老师笑盈盈的走向我:“小姐,你把你的笔忘在了讲台上。”他问我我原来的专业以及毕业的大学,我一一作答。他真诚地主动和我握手,厚重有力。又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说想回国做大学的法语文学老师。他立刻说我以后回哪个大学,可以跟蒙彼利埃三大联系,进行校际合作。面对这么高的期待,我只有微笑点头。他问我明年还在不在这继续读?我说如果我今年考试通过,是一定会留下来的。他说你肯定能通过考试,你一定要留下来。由于最后很强烈的语气,我兴奋得心花怒放。我的演讲得了15分,只有一个人得了16分,我和好几个人并列第二。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鼓励的成分,无论如何,这足以安慰帕斯论文的5分,我最珍贵的肯定和补偿。
由于这学期没有他的课,找他确定明年的论文主题就成了一件很让人头疼的问题。我对他的寻找长达几乎两个礼拜之久,整个人似乎从人间蒸发了。我给他办公室打过电话,发过电子邮件,还给学校他的邮箱投过纸条确定约会时间,最后他通过邮件让我到研究大楼去找他。没什么心理准备,连腹稿都没有,怀着一点点思念,一点点紧张,直奔他指定的位置。又是一顿握手,又是阳光般的笑容。讨论主题的时候,他总是直视我的眼睛,目光里都是理解和尊重。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男子气十足的那一种。他对我把中国的青楼和法国的沙龙作比较很感兴趣,听说都是十七世纪就更觉得有意思。他给我开列了几本有关十七世纪沙龙的书单,包括一些以女性为主题的书目。我说,你们法国十七世纪有帕斯卡尔和笛卡尔,你讲到理性和情感的逐渐分野,我们中国有朱熹和王阳明,是理学、或者新孔学与心
至于我说他最近成了我头脑里的主题,是另有原因的。很简单,就是我把他的名字输入网络,查询的结果吓了我一跳。我没想到,文学造诣这么高的柏兰先生,在自己的研究领域里,主攻方向竟然是神学和哲学,以及十七世纪的身体意象表达研究。于是想,看到我亲爱的先生那种温暖的感觉很有点像看到卡昂的两位神父大叔,山一样的厚重和沉着,伴着清晨初升的阳光。找到他五本书。大概为有关帕斯卡尔的研究,十七世纪关于神学流变的凝视,从蒙田到鲍勃侯亚的宗教与文学之关系探讨、十七世纪神话学与辞源学、以及出版于瑞士的“艺术传统”,不算他发表于各报纸杂志的论文和其他人的合著。有关他的背景资料大致是这样的:蒙彼利埃三大博士生导师、法国十七世纪研究会会长、瑞士某学术机构合作组织者、12个学术研讨会的成员---其中有 6个是国际性质的。于是想,真正厉害的人都不动声色,对自己的成就只字不提,然后静静地把偷窥的侦探如我吓一大跳。这才叫“做人要低调”,真正的含蓄内敛,明珠暗藏,谦恭如玉。于是对自己说:“小家伙,你还差得远呢,好好跟着学吧,学为文也学为人。”还是忍不住跟淼显摆说:“他给我们上必修课,讲的是从柏拉图到布瓦洛的修辞学变迁,给我们上届上课,讲的是十七世纪的科学甚至几何学,包括帕斯卡尔和笛卡尔的哲学(这两点其实相关),自己的主攻方向是十七世纪的神学和哲学,包括身体研究,而且对艺术要有足够的了解,才能写出有关艺术传统的书,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选修课有很多关于绘画的演讲和他精彩的点评,至于文学那是他的专业,他今年只有四十出头,前途无量,所以,我碰见的是一个非人类,成精了。”呵呵,帕斯卡尔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天才,我亲爱的老师则是一个毫无疑问的亚天才。
于是,我的偶像老师对于我成了一个谜,一个我满含好奇心、尊敬和热爱的谜,如同一个黑洞般吸引我,那种人格和学术魅力如明珠吐露光华,照彻我在法国的留学旅程。也或许,我喜欢他,与他的学术水平完全无关,而是简单的性的吸引,是作为一个女人而感受到他的魅力,深深地走入我的心里,那么美好而纯净。我在设想读博士的时候跟着他,因为我不想放弃这么好的老师,深知严师出高徒,境界、视野与胸怀决定学术的深度、广度和纯度;我也不想离开我如此喜欢的一个人,看见他,我就发自内心的喜悦和爱恋,我把它定义为一种并非爱情的人格魅力的迷恋。喜欢一个人而又远离爱情给予的痛苦和幽怨的时候,那感觉是幸福的,而且充满动力。至于设想的和他读博士面临选择主题的困境和艰难程度,以及我在近期的学习过程中所遇到的种种感受,我将在“黑洞中的迷醉与畏惧”这一小结中专门介绍。
2 黑洞中的迷醉与畏惧
当我陶醉于书海的泛舟,当我在阅读的过程中感到一种深邃的吸引,当我在这种吸引中感到一丝莫可名状的畏惧,我知道,我曾经预期的夹缝中的状态和两种文化真正的碰撞来临了。它比我预想的要早,至少早了一年。
我目前是一个很让人费解的女人,一个人独来独往,几乎完全不与外界接触,觉得每天有书可读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钻进图书馆,就觉得眼睛大嘴小,恨不得把所有的书都吞到肚子里;回到家关上门,就躲进小楼成一统,书香就是一切,窗外的风雨都与我无关。当老头子每天晚上喋喋不休地和我讲话时,我就知道我比他更能忍耐孤独,并且陶醉于一个人的世界,而不需要任何外在功利和推动力,如鱼在水,优哉游哉。
走进这个文化系统,才发现在国内接受的很多理论和介绍都是误读。浅薄的阶级论和庸俗的社会学抛开不算,就是那些看似有深度的学者著述,也存在很多语境和时空变换引起的误解和自以为是。中国人总的来说不理解法国文化,当然,倒过来,法国人对中国文化的理解更遭甚至毫无概念。举几个最简单的例子。大多数中国人以为,巴尔扎克是法国文学的翘楚之一,是大雅,是阳春白雪,可是在法国文学流程里,巴尔扎克是作为一个流行的通俗小说作家形象出现的,这绝对不含贬义,而是不同文学流域的分野。又譬如说,通过语言的翻译引起的曲解。有国内朋友说,没觉得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和“巴黎的忧郁”有多么好。我说是,我在国内的时候也没觉得,但是当我看到了法文版,我就知道是多么的好,虽然有很多意象我并没有真正理解。翻译是一种致命的折扣,尤其对于诗歌来说,翻译几乎是不可能的。在我翻译汉语诗歌的时候,真觉得中国的诗人们会还魂找我索命。因为一种语言的编码变了,它的文化含义也随之改变,诗歌恰恰是这种编码最动人的载体,所以最不能容忍这种编码的变迁。再譬如说,拉丁文学对于中文系的同学来说几乎就是一个空白,而且听从老师的教诲,认为它们是曳着古希腊的尾巴,没什么创造性的建树。而我只上过一个拉丁哲学的选修课,就知道这种说法多么荒唐和浅薄。古罗马的辉煌不亚于希腊多少,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那些华丽的拉丁语诗歌是那么的典雅和精致,婉约而柔和。我相信李维是可以和司马迁媲美的,维吉尔与奥维德有多么像高洁的屈原,卢克来修的“物性论”之美绝不比柏拉图的种种诗意更少,塞内加的书信又是多么的充满人性的光辉和哲思,老头子则跟我反复强调塔西提的文章之美,似乎那是拉丁文的极致。再说福楼拜,老实说,到现在为止我也没能把握福楼拜小说的精髓。但我知道,它跟国内的外国文学课讲得不一样。它是法语文学里的一个异数,如同韩波的诗。似乎所有的文学理论课都要提到这两个人,加上波德莱尔和马拉美,仿佛他们是法国文学现代性的代表,变迁从他们开始。这几个只是最简单的例子,远没有触及我说的误读的实质,根本的误读来自宗教和哲学,来自普泛的文化,来自完全不同的价值系统和社会基础,而缺少这些本质的理解,是不可能真正读懂西方文学的。我曾经说过,文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宗教。现在对这个思考感触弥深。之所以尽头是宗教,是因为宗教是文化的根脉,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宗教衍生出来,譬如祭祀和牲礼衍生出舞蹈和音乐,譬如图腾崇拜衍生出绘画,譬如对神灵的赞美衍生出诗歌和文学,譬如祭司和族长的统治形成了西方历史长久的政教合一,譬如对天空和大地的崇拜衍生出天文学地理学甚至科学。读西方作品到深处,所有文学的意象都成为宗教和文化的意象,根本就是水乳不分,都是表象背后的眩惑与洞穿。我知道我自己也只是处在一个蹒跚学步的状态,也只能尽最大可能地换位思考,把自己扔到这种文化传统里,暂时地忘记中国,去感受一种从头开始的接收和解读,尽量多接触一些宗教和文化的书籍和意象,甚至生活本身,因为处处都是它们的变种和表征,我不缺少了解和深入的机会。我和家里说,我从来没有感到自己对于西方文明像今天这样的无知,所有的前理解都要从脑海中删除,我也从来没有感到今天这样的机会和无限的可能,在这片文化的土壤里,我像一个贪婪的魔鬼,恨不得吮吸所有我能吮吸的文化的血水和骨髓。
我们中文系教育致命的缺陷在于文学理论环节的薄弱,已经没法计数与法国文学系在这方面的差距。我这人从来不崇洋媚外,而且看法国人也并不怎么顺眼,但是差距如果真的存在,就没有任何否认的道理。这种深度让我瞠目结舌,毫不夸张地说。我的文学理论功底,在国内是总被老师赞赏的。也就是凭着这点基础,我才勉强得以偷生,如冰山一角浮在水面上,否则早就沉入水底呜呼哀哉了。我们的交互文本理论、有关诗学与修辞学的题材分类、现代文学性探索、比较文学理论、古典修辞变迁史、18至19世纪文学批评史、中世纪以来的书籍出版传媒史全都是必修课,我有时候和淼开玩笑说:“让一些中国的大学教授来参加我们的考试,哪怕可以用汉语写作,他们都照样通不过。”这种距离让我感到害怕,这是数代的积累不是一蹴而就的硬性基础,这就是为什么法国学生不用功,大学课程的设置也没有我们多,人文基础仍然比我们好得多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我近期阅读伏尔泰的过程中,特别感受一个词汇的重要性:宽容。这里尤其指的是文化的宽容。还好,中国在这一点上比西方要好,所以它能接受外来文化的冲击,并能合理地采纳和融合,不断地更新自身,这也是中国文化得以存在四千年而不间断的基础。西方的不宽容来自宗教的排他性,尤其是一神教的排他性。我想要说的是,宽容在今天应该达到更高的高度。不仅仅接受西方文明,尽管它是现代和先进的代表,而同样接受无比灿烂的印度文明、阿拉伯文明、拉丁美洲文明、甚至黑非洲文明等种种人类的文明。一个开放的时代应该有一个开放的视野和胸襟,不浮躁、不自大、不歧视、不禁闭自由,不拒绝接受任何对人类有益的东西,不仅仅把目光聚焦在冰冷的物质发展和GDP的飙升,而同样以这种胸怀和视野去滋养人类共同的文化,滋养人性的伟大和脆弱,滋养生生不息的求索的精神和情怀,滋养每个个体灵魂的丰盛和攀登。真正的宽容是含天纳海,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耕耘和积累,是多元共存的互动、碰撞和融合,而不是动听的呼喊和装饰物,不是任何政治和人的利用品和宣言。
我掉进了一个黑洞里,所有的迷醉与畏惧都来源于未知,而且确认那个未知是美丽的,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宝藏,等待我去探险和开掘,尽管这过程中注定了艰辛和苦厄,注定了孤独甚至清贫,我都无怨无悔。因为这一切让我感到快乐,求索的快乐,过程的快乐,收获的快乐,把自己置于绝境的快乐和山巅白雪的快乐。这一切足以慰藉所有的丧失,苍天待我已经额外的恩荣。还记得巴西姑娘羡慕地说:“看你多好,可以领略东西方两种灿烂的文明。”当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现在想想,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令人羡慕的人,与一切钱权名利无关,这些都是我没有的东西,我有的是灵魂深处的丰盛,谁也无法抢走,鼓胀得要溢出来。黑洞是美丽的,美在它无边无际的深湛,美在它在宇宙中永不止息的旋舞,美在它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享有一切的可能与无限。
这个周末,我按照偶像老师的指示,终于在埃米利左拉这个最大的市立图书馆找到了“跋涉千山万水”才得以寻获的“中国孤儿”。让我惊讶的是,我找到的版本,出版于1784年,伏尔泰死后的6年,属于珍藏本和古籍本,不允许借回家,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特意从书库里找出来的,还顺带让我使用防止书籍磨损的软垫,搞得我神经兮兮,唯恐弄坏了二百多年前的珍贵书籍。坐在人迹寥落的顶层,打开每个人专用的台灯,闻到古老的书籍传来的淡淡的书卷味和临近腐朽的清香,我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哈,一年7.5欧办了一张卡,我可以完全充分地利用这么好的图书馆,还可以和其他几个图书馆和电影馆通用,竟然真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心里真诚地感谢法兰西这个民族对文化的珍爱,同时又不吝惜于它的开放,不把珍贵的东西束之高阁而让全人类享用,这种气派和胸襟,让我深深赞赏和感动。
有人说,在国外坚持不住了,想读完硕士就回国。我也在考虑,一口气读完博士,是不是一种变相的自虐,同时完全与社会脱节,一个因文化太多而导致的痴呆。毅力这东西,说起来容易得很,实践起来总能要人的命。而且,如果跟着我偶像老师混,挖哲学和宗教的根,我一个女人,四五年后的状态是现在无法想象的。只有两点可以确定,一个是变成人妖,非男非女;一个是彻底嫁不出去,也不可能动感情。偶尔翻翻帕斯卡尔和笛卡尔的东西,越看越可怕,因为处在半懂不懂的状态,而另外的两极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中间状态。当然,我知道跟我偶像老师混道路也是很宽的,我可以选择17世纪的任何主题,他带我总是游刃有余,毕竟他在法语文化的母体里成长了四十几年,但我个人的兴趣取向却真的在哲学和思想这方面,之所以不跟他搞神学,是因为我文化背景的薄弱,这种研究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我越来越觉得宗教的根本性也没有办法。我知道人的变化是很快的,现在做任何假设都是一种空中楼阁。但我们也要未雨绸缪,在事物来临之前作尽可能的准备和想象。总之,不拒绝任何对自身有益的东西,随时随地处于学习状态,融入西方的母体文化里,尽情地汲取营养,其他譬如阿拉伯黑非洲等在法国很强势的文化也照单全收,这是全人类共同的文化成果,有机会享受这场盛宴是多么的奢侈和幸运。淼说,我们注定一个在当代文化的共识性里狗刨,一个在历史的纵向维度里湮没,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们会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会合?也许永远地分道扬镳,没有相遇的可能?无论如何,都是人生的精彩,这人生无论怎样度过,只要丰盛,只要能舒展个体的全部潜力,只要自身的存在能让人类社会的状况得以些微的改良,就没有辜负人类。不要求人生轨道的相同,但要求同样的丰盛,这也是一种宽容吧,一种对人生深度理解后的宽容。想起伏尔泰的三个信条:理性、公正、宽容。然后还要加上帕斯卡尔的“心”,就是一种相对完整的人格建构了罢,这颗心,懂得仰望,懂得慈悲,懂得人性的伟大和弱点,懂得无限与有限,懂得精神与灵魂的永不止歇的上升,懂得上帝温暖而充满爱心的照耀。然后,努力克服人性的自私和弱点,向着黑洞的方向热烈的飞舞,意义于是在这会思索的芦苇之间诞生。
2006年
作者签名: 后青春时代的女人,需要扩大生活的半径,需要提升交往的层面,需要在绿色的精神与生活中沸腾和冷静,需要坦荡无垠的爱和友谊,需要唱着响遏行云的歌声,在优雅中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