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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女日记

江月
2009-07-11 20:06   收藏:2 回复:4 点击:6202

    亲爱,今生无缘相守相依,来世再与你共接连理。你信吗?我信。你不如信老母猪会上树。
  
  ----题记
  
  
  
  2009年6月1日
  
   小雨转多云。
  
   今天小雨转多云是从这个监室唯一的天窗上看出来的,因为昨天来送饭的干警肖小祺说外边在下雨,而今天有那么一瞬间,我好象见到少许阳光了。
  
  
   那帮医生上午又来了。我搞不懂他们反反复复来考我那些题目是什么意思。都是些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题目。
  
   比如他们问我一加一等于几。
  
   我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可我不相信他们会用这么简单的题目来考我。就算我如今落魄到进看守所,怎么也是个大学毕业生嘛。我没直接说等于二,而是用了五分钟时间简单告诉他们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最后我说:“你看呢?澹小蜗医生。如果不是等于二它会等于几?你能不能象我这样不仅知道等于二,而且知道为什么等于二?”
  
   那个叫澹小蜗的医生脸色发白。
  
  
   他们又拿一幅画给我看。
  
   画上是两个张牙舞爪的魔鬼,张着血盆大口好象要吞掉我。我吓了一跳,随即又镇静下来。我说:“你们就用这种恐怖的画面吓唬我,别以为我是三岁小孩,还会被狼外婆吓倒。我看到的事实远比这个恐怖得多,你们有本事就放我出去,我会让你们看到真正的魔鬼。”
  
   澹小蜗说:“你再好好看看,这画面不恐怖啊,就是两朵玫瑰花而已。”
  
   我大哭:“这里是看守所,哪来的玫瑰花?你们放我出去我就有玫瑰花了,散宜生会给我玫瑰花的,他说过下辈子会来找我的。”
  
   澹小蜗叫我别哭,我马上就止住哭声。我知道我应该听她的话,她看上去比较和气,我想利用她,可能她会让我出去。
  
  
   澹小蜗说开始下一个题目的测试。她跟我说了好些话,说什么我没听得清楚,只是看到她猩红的嘴唇不断地开合,我也随着她嘴唇的开合不断点头。最后她问我:“米颜,我跟你说的都明白不?”
  
   我说:“我都明白了,全部都听清楚了,每一个字我都听懂了。”
  
   然后她叫我复述一遍。我就奇了怪了,她说的话干吗要我再复述一遍。
  
   我嘿嘿笑着说:“你真逗啊,澹小蜗,你自己说的话要我帮你复述,你以为我傻啊!你自己不知道何必要说呢?我才懒得上你当呢。”
  
  
   我以为他们会跟我一样讪笑,但是没有,他们面面相觑。我从他们的眼睛里读出了惊讶,嘿嘿,我的智力应该是超常的。我知道他们就是想用一些简单的问题来绕我,让我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从而达到让我承认杀人的目的。我不会上这个当的。
  
  
  
  2009年6月2日
  
   阴天。阴天的阴,阴天的天。
  
   今天一天昏昏的,天是昏昏的,人也是昏昏的。
  
  
   一整天都没有人来,除了肖小祺恶声恶气地叫:疯子,吃饭了!
  
   “我不是疯子!”我板着脸严正警告他,“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我是一个伟大的女性。”
  
   肖小祺撇撇嘴:“伟大的女性?哼,老子看你也就屁股大。”
  
   我对这种低素质的人一向不予理睬,我只管吃我的饭。我必须吃我的饭,不管这饭再怎么难吃。只有吃饭,活着,才能从这地方出去,不然已经转世的散宜生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以前看过好多报道,说被关押在监室的人,因为长期没有人说话,没有电视看,没有与外界的交流会精神崩溃。我想我是不会的,我在这个地方很安心,我不急着出去。我可以整天整夜不睡觉照样清醒,照样能够回答那些无聊医生的无聊问题。
  
   散宜生转世现在估计只是个婴儿,就算我见着他,他也认不出我来的。我不急着出去,真的。我要出去了可能我妈会骂我的,她不准我去跟男人约会,她老说我会上男人的当,会吃亏的。
  
  
   有时候我也想出去,我想去找散宜生。如果他转世成了大人,他会认得我,我们会很幸福地在一起;如果他现在只是个婴儿,那我把他养大。我想爱一个人到极致,是可以不计较他与我是什么关系的,只要能够永远相依相守就行了。他如果很老,可以做我的父亲,我服侍他给他送终;他如果与我年岁相当,可以做夫妻相守白头最好,实在不行,兄妹或姐弟也可以;如果他小我很多,那就做我儿子也很好,我可以抚养他长大成人,他会一直在我身边。
  
  
   刚刚被送到这个地方来的时候,他们说我杀人了,杀的就是散宜生。我当然要否认,因为我根本没有杀他。我那么爱他,怎么可能杀他。他不是死,他是转世。他跟我说过很多次,我们今生无缘相守相依,只有等来世相聚。他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很痛苦,我也能体会到那种彻骨嚼心的痛。
  
   当散宜生又一次在我床上大汗淋漓之后,他第十八次跟我说今生无缘相守,只有来世才能做夫妻。我看到他眼里满是真诚和苦楚,我的心也在流血。我忽然感觉眼前一片白光,大脑轰然一动:来世能够相爱相守,何不快快到达来世,何必苦等?不如就让他转世,既成全了他也成全了我。
  
  
   高潮之后的散宜生脸色潮红,呼吸均匀,睡得很香。我从他怀里溜下来,去厨房拿了菜刀,比较长,比较薄的那种,磨得很快,头发放上去一吹就断。
  
   我俯身亲吻散宜生的耳根,他轻轻哼了一声。我把刀在他心脏的位置用力插下去,没费什么力,跟切豆腐差不多。血从刀口冒出来,不是我想象的红色,而是红得发黑的那种色。
  
   散宜生睁开眼看着我,身体一阵痉挛,然后就不动了。我觉得他的眼光不是惊恐,而是期待。
  
   我感觉很困,趴在床边睡着了。我做了个梦,梦见已经转世的散宜生来找我,他紧紧拥抱着我:“米颜,米颜,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不分开了。你是个伟大的女人,你让我转世回生。”
  
  
   后来是怎么来到看守所的,我不记得了。他们说我杀人,我从来不认,我能说的就是,散宜生已经转世,我只是帮助他。
  
  
  2009年6月3日
  
   还是阴天。阴天的阴,阴天的天。
  
  
   今天来了个男人,自称是我的律师,叫独孤老七。他说他会帮助我从看守所出去,要我把自己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他。我看着独孤老七的头好大,一张马脸长长的,怪吓人的。后来肖小祺送饭的时候跟我说独孤老七其实很英俊的,可我当时看他怎么那么丑呢。
  
   我觉得头有点痛,好多事想不起,好多事想起也有点乱七八糟的。我断断续续地跟独孤老七说了好多话。
  
  
   我叫米颜,我爸是米奇,我妈是唐少。小时候同学们经常笑我,说我爸跟我妈在一起就是米老鼠和唐老鸭,生出我这个米颜。我是个太过平凡的女孩,不漂亮也不聪明,被同学取笑习惯了,心里有恨也不敢表露。
  
   老爸老妈管我很严格,不让我出去玩,不让我跟男孩说话,一放学就必须回家,晚了几分钟就要被打骂。一直到上大学我才自由了。
  
  
   在大学里我性格孤僻,不爱跟人交流,宿舍--教室--食堂--图书馆四点一线是我的固定程序。周末喜欢一个人去公园僻静的地方看书,或者去学校后边那座长满茅草的山上晒太阳、吹风。
  
   我从没谈过恋爱,不敢谈也不会谈。大四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叫冯一刀的男生,可他不喜欢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那天晚上他带我去学校操场旁边阴暗的小树林,他说他不能跟我谈恋爱,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但是那晚他可以属于我。说着就搂住我的肩膀。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晚我头好昏,没怎么说话就想走了。冯一刀送我回寝室我没要,自己走小路绕了一圈,一路傻笑。
  
   从那时候我明白了,一个男人说他有一晚可以属于你,那就是说他永远不可能属于你。
  
   前不久听说冯一刀出车祸死了,不知是真是假。我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
  
  
   大学毕业就快离校时,一天晚上,数学系的燕赤神约我去公园,他说他喜欢我,要我做他女朋友。那时候我们很快就要离开学校各奔东西了。他已经是定了要留校的,而我还不知道去哪找工作呢。我没说愿不愿意,只说了种种不合适的理由。
  
   燕赤神把我按倒在草地,嘴唇压上来。我闻到他嘴里有蒜味。他的身体有个地方硬硬的顶着我的小腹,压得我气都喘不过来,感觉难受极了。我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我说你不能这样,你要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想想。他好象明白我恼了,很不情愿地放开我,坐了起来。我理理头发,说,明天我再给你答复好么?燕赤神说好的。于是我自己走了。
  
   回到寝室一夜未睡,其实想想自己也真够傻的,同屋的女孩早就成双成对,有的男朋友都换了几个,而我都快离开学校了还没尝过恋爱是什么滋味,尝试一下又何妨?燕赤神也并不让人讨厌,看上去还是有点帅气的。
  
   第二天我告诉燕赤神,我可以答应他。燕赤神说,还是算了吧,反正就快分别了,在一起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我看见眼前白光一闪,脑袋有点昏昏的。然后再看燕赤神,发现他脸上有好多雀斑,突然就想起一句话:远看青山绿水,近看雀屎成堆。我越想越好笑,就一路笑着回寝室了。
  
  
   看守说时间到了,独孤老七不能再跟我说话。独孤老七收拾了公文包,临走对我说:“米颜,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过几天我再来。你的案子不简单。你要跟我说实话。”
  
   我看独孤老七的马脸也还比较顺眼了,我说我不会撒谎的,我再好好想想,有什么就说什么。
  
  
  2009年6月4日
  
   晴。
  
   从那个小小的天窗看出去,天上有彩云飞。
  
  
   肖小祺给我送的饭越来越难吃,如果不是想到要出去找散宜生,我真的不想吃那个饭。今天的中午饭尤其可恨,他居然是用白蚂蚁和绿苍蝇、红苍蝇给我做饭,还加了好多黄泥巴,还骗我说是青椒番茄炒鸡蛋。我不敢说穿,我怕肖小祺忌恨我。
  
   肖小祺看我的时候不怀好意,唠唠叨叨地劝我吃饭。我忍住恶心把那些东西吃了。味道还真有点象青椒番茄炒鸡蛋。
  
   我问肖小祺,独孤老七律师什么时候还来,我都把好多事想清楚了要跟他说。
  
   肖小祺说:“你好象脑筋还是很清醒的嘛,咋好多人都说你是疯子呢。”
  
   我盯着肖小祺的眼睛,说:“说我是疯子的人才是疯子。他们想把我逼疯,把我整死。”
  
   肖小祺摇摇头,叹口气,把碗筷收走了。
  
  
  2009年6月5日
  
   晴。还是有彩云,晃眼。
  
  
   今天我又想起一些事来。这几年我应该是认识了两三个男人,他们好象都很爱我,但是都有种种的原因不能跟我公开恋爱,更不能结婚。他们都有个共同点,都说自己身不由己,与我今生无缘相依相守,唯等来世牵手白头。
  
   花落去是其中之一。
  
  
   花落去是我爱上散宜生之前的一个男人,我曾经很爱他,虽然我知道他在远方有家有孩子,可我不求什么,只想跟他在一起,能有多长时间,就呆多长时间。他是总公司派到我们分公司的副总经理,我给他做秘书。上班我们自然是经常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班后我们也在一起的,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我知道花落去只在这边的分公司呆两年,他也说过他有他的责任,我们是不可能长久的,可我还是呆在他的身边,如同一只随时都有危机感的小猫,惴惴不安地等着生离死别的那一天。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我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崩溃。他的妻子孩子来接他,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不敢对他笑,不敢流泪,甚至不敢送他到机场。他从机场给我发了一条短信:米颜,亲爱,今生无缘,来世等你,在那片竹林……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两天,看着那条短信发呆。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我是怎么走出房间,又怎么开始工作和生活的了。
  
   偶尔想起花落去,心里陡然痛楚。不知不觉地会拔打他的手机,但是永远停机了。有时候想起来就象一个梦,好象这个人从来就没出现过一样。
  
  
   独孤老七今天也没来,我怕才想起的这些事又忘了。
  
  
  
  2009年6月6日
  
   雷阵雨。
  
   雷阵雨是中午的时候下的。下午感觉空气湿湿的,热热的,粘乎乎的。
  
  
   独孤老七又来了,我看他的确挺英俊,不象上次看到的一张马脸。他给我带来些红红绿绿的药。肖小祺看了他拿来的一张纸,又检查了那些药,才准给我。
  
   独孤老七说那些药是澹小蜗医生开的,治疗忧郁症,我爸我妈请他带来。
  
   我说我没病,都是澹小蜗那帮人搞的鬼。独孤老七说,难道你爸你妈会害你?我无语。
  
  
   我问独孤老七,为什么澹小蜗那些人不来给我考试了?独孤老七反过来问我:“米颜,你是个大学毕业生,文化水平是比较高的,你老实告诉我,你相信人会有来世?”
  
   我肯定地点头:“我相信。”
  
   独孤老七摇摇头:“你读的十多年书读在哪去了?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念头。”
  
   我笑了笑说:“鲁迅先生说过:这世界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我以前并不相信人有来世,可是说的人多了我也就相信了。你们男人最爱说的话就是,今生无缘相守,来世再做夫妻。独孤老七律师,你信不信大多数男人都这么对女人说过?如果你爱过一个女人,又不能跟她相守,或者你要哄一个曾经错爱但缠着你的女人,是不是也会告诉她来世再相聚?嗯?……你别否认!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说过。既然你们都相信有来世,我为什么不相信?”
  
   独孤老七脸上的肌肉抽了一下,揶揄道:“你倒是很清醒很明白啊!”
  
   我自豪地一笑。
  
  
   独孤老七看一边守着的干警离开了,他压低声音说:“就算男人说了这话,当时的心情或许是真诚的,但明显就是假话嘛,你怎么会相信呢!你若不是精神有问题就是智力低下!”
  
   我说:“你是不是想说,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那张嘴?你是男人,难道你也这么认为?可是我相信,就算我大脑缺根弦吧。既然相爱,既然有真诚,既然已经说出口,为何不信?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为何说得信誓旦旦?如果不希望听的人相信,何必要说?”
  
   独孤老七正色道:“米颜,你听我说。澹小蜗她们是来给你做精神鉴定的,来了几次都没法下结论。除了你相信有来世这一点,我也看不出你哪儿精神不正常。”
  
   他凑近我耳边说:“米颜,说真的,你不是疯子的话,我还真不好救你。”
  
   我说:“我是疯子你就能救我了?难怪一直给我做测试,用那些小学生的题目来绕我,就是想证明我有精神障碍。可是我没疯干吗要说我疯?我告诉你,我比任何人都清醒。你转告澹小蜗那帮人,我就是没病,我就是没疯,我就是没杀人。散宜生就是转世了,他没有死。我在公安局是这么说,在澹小蜗他们面前也这么说。不信你们让我出去,找到散宜生就能证明我说的没错。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我!”
  
   可能我声音大了点,那个警察又进来了。他叫我别吵。我闭嘴。再看独孤老七,他又是一张长长的马脸,很丑恶。
  
   我头又开始痛了,眼睛也开始模糊,独孤老七好象问我什么问题,我不知道,也答不上来。
  
   困。相当困。
  
  
  
  2009年6月7日
  
   阴天有小雨。
  
   阴天有小雨,这天气是肖小祺给我说的。
  
  
   今天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有精神障碍。如果有,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智商很高,大脑很清醒?如果没有,为什么澹小蜗那些人和独孤老七都想证明我有呢?他们想救我?可是救我用不着这样啊,只要把转世后的散宜生找到就可以证明我是对的。
  
   他们不让我出去,也不帮我去找散宜生。我该怎么办?
  
  
   肖小祺送饭来的时候,我正感到饥肠辘辘,也不管是什么做的饭,抬了就往嘴里扒。肖小祺从门上的小窗那看着我,说:“疯子,你说你男人是转世了,那现在应该还是个小孩子吧?”
  
   我一边咽饭,一边说:“应该是个小孩子吧。”
  
   肖小祺嘲笑地说:“那你如果出去,差不多可以当人家妈了,不可能做夫妻嘛。哈哈。”
  
   我说:“那我就做他妈。”
  
   肖小祺说:“人家肯定有妈的,咋可能把孩子拿给你养?”
  
   我楞了一下。肖小祺接着说:“既然人家转世了,我看不如你也转世,这样两人年龄就相当了嘛。”我听见肖小祺捂着嘴“吃吃”的笑声。
  
   我几口把饭扒完,把碗筷从监室门下推出去。
  
   肖小祺哼着小曲儿走了。
  
  
   肖小祺说的很有道理,如果我也转世,那我就跟散宜生年龄相当,等我们相遇的时候,就可以一生相依相守了。
  
   对,就这么做,我也转世。这样也解决了我从这儿出去的问题。
  
   没人帮我,我自己也能让自己达成转世的目的。我有办法的。我的囚衣撕了可编成绳子,小天窗上有钢条。
  
   自缢,这种方法应该是比较普遍的,只是从前没想过我会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今生的生命,去追逐来世。
  
   我这就去做。散宜生,亲爱,等我来找你。
  
  注:这是不浪舟杀人游戏时的杀帖。
  
   

作者签名: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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