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地还是愣愣的，他从小与女人从无来往，不懂得女人的心思。岳云没有回工棚，而是走到堆满材料的工地上，见遍地泥沙，只得跳上高高的水泥管堆坐下。
　　工地为防有贼，夜晚是彻夜亮着灯的，光线强，看不清星星，只能对着雾蒙蒙的天空叹气。他想念盏，就算只看着她的灯火也好，就算只是隔墙听她说话也好，他想陪着她。可是……今天晚上他没有留在她身边，也说不上为什么，有点赌气。
　　闷啊！他长身跃起，展开身形开始练功。拳风赫赫，腿风凛凛，他在钢筋与水泥间穿梭，形若矫龙。
　　谢红正在自己的房间对窗托腮，远远便见外面有人影闪动。她一时好奇，借口倒水摸出去，躲躲闪闪地想靠近看个明白。可还没等她看清楚那人是谁，岳云早已发觉了；他闪至她身边，将银刺指着她道：“你是谁？”
　　谢红吓得差点没被过气去，刚要尖叫便被岳云捂住了嘴，只能圆瞪着两眼惊恐地“呜呜呜”。
　　贴近了看，岳云倒是把她认出来了，这不就是今天借碗给自己的那个姑娘吗？连忙放手，收起武器道：“姑娘，对不住，我还以为——”
　　谢红惊魂未定，见他放手，张口又要尖叫。无奈的岳云只得又捂住她嘴：“姑娘，是我，别嚷。”
　　谁？——啊，原来是他啊。谢红松了口气，将他的手掰开：“你会功夫？”
　　岳云有些犹豫。盏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能在人前练功，可这个姑娘现在知道了，怎么办？杀她不值什么，灭口倒也容易，可是……盏会不会生气？
　　惊慌过后，谢红的少女情怀开始发作：侠客耶！居然真的有一个侠客在自己身边出现！她一直以为言情小说中那些情节都是骗人的，现在美梦成真了，他是不是会对自己一见钟情，然后对她至死不渝？想着想着脸便红了，低头羞答答地说：“你在这里干嘛？”
　　岳云哪会想到自己一下子便成了这个小姑娘的白马王子，还在那犹豫着要不要杀人灭口。盏性子太怪，万一杀了她惹得盏生气就不好了，还是明天问问盏再作处置吧。想到这里，他忙问：“你叫什么名字？”要是明天盏叫他杀，他起码要知道名字才好找人嘛。
　　呀！他真的对自己一见钟情啦？！谢红捧住烧红的双颊，不敢抬头却又想看他，悄悄瞄他一眼忙又别开：“我……我叫谢红。”
　　“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知道地址更方便。
　　谢红闻言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心里还是想多和他聊聊的，便说：“我就在工棚住……不急回去……”
　　她就住这里？那好，不怕找不到。岳云点了点头：“夜深了，你一个人要小心。”
　　“你要走了？”谢红猛抬头。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难道她想他留下吗？！岳云诧异地看她一眼。本地风光是怪，看来她也和盏一样不忌讳男女大防，莫非真是风俗？
　　“我想散散步……你陪我好吗？”谢红扭着衣角，越说声音越小。
　　这么晚了，散步？岳云看看天色，皱了皱眉：“我明天还要干活，失陪了。”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便闪身离去。
　　见他消失，谢红有一分失落，更有九分惊喜。她真的遇见大侠了，这真是——太浪漫了！！
　　
　　星期五的早晨是班主任罗老师的课，为防何飞盏再逃课，204全体（除缺席的刘菊外）用尽九牛二虎之力，王慧甚至威胁要端盆冷水来浇她，总算是把睡神唤醒了。
　　何飞盏昨夜又是彻夜“秉烛观书”，只是她没有关老爷的天赋异禀，可以“通宵不倦”；她困得贼死，又怕王慧这女张飞真的浇灌自己，只好起来。摇摇晃晃地梳洗毕，被蒋珍珍连拖带拽地押进教室，连忙在最后一排坐倒，闭目长出一口气。
　　“哪。”王慧将一个小塑料袋晃在她眼前。
　　蛋糕？不必睁眼便深深陶醉在奶油的香甜气味中，何飞盏连忙接过，感激涕零：“王慧，你真是个好人啊！”
　　“那我们就不是好人啊？”卞丽气哼哼地丢一袋牛奶给她，“死女人。”
　　“你也是好人。”何飞盏大口咬着蛋糕，支支吾吾地说。
　　“切。”卞丽挥挥手，与蒋珍珍坐往前排去了。
　　“哟，你们也买了？”刘菊走进教室向她们一看便叫，“我也买啦！”
　　“我不嫌多。”王慧将书包移开让她坐下，顺手接过刘菊手中的早点，“我看看——茶叶蛋？太好了！正想吃这个。”
　　刘菊将皮包放下，笑看何飞盏：“你今天也来了？”
　　“唔。”何飞盏忙着吃喝，没空哈拉，“幸福吗？”她鼓着腮帮子斜睨她。
　　刘菊好气又好笑地推她的头：“吃你的饭！蛋糕也堵不住你的嘴！”
　　耸耸肩，何飞盏如愿以偿地得回清静，笑看卞丽兔子般冲回来抢茶叶蛋。
　　留下两个，其余的都交给王慧她们去分。刘菊仔细地剥一个递给何飞盏：“张嘴。”
　　她嘴里塞满着鸡蛋糕呢怎么张。何飞盏皱皱鼻子，伸手接过。
　　正在此时，罗老师进来了，这老头子满头灰发，年纪已很老了，走路老拄着根拐棍，也不知他怎么还没退休。照例他是从后门进来，看见何飞盏，马上走过来：“哦，今天不错，你来了。”
　　刘菊与王慧忙站起来：“罗老师好。”
　　“好，好。”罗老师示意她们坐下，有点好笑地看着何飞盏慢腾腾地起身。显然这个丫头懒得站起来，出于礼貌又不得不站，他就喜欢她这一点。看看课桌上的早餐：“这么多好吃的？”
　　这老头儿是不是谗了？何飞盏眨眨眼睛，只好说：“你吃不吃？”
　　罗老师笑眯眯地透过老花眼镜挑了一块蛋糕，就坐在她身边吃。
　　从不与老师亲近的何飞盏双眉紧锁，一口把自己的牛奶喝完：“……老师，该上课了。”
　　罗老师点点头：“等我吃完。”
　　课室中的其他同学纷纷往她这边看，何飞盏开始觉得刚吃下去的东西在胃里变成了石头。
　　
　　罗老师慢吞吞地吃完，站起来：“小何同学，一会儿下课了别走，我有事找你。”
　　又有什么事？！何飞盏盯着老头儿的背影，早知道就算王慧浇十盆水她也不来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底气不足，讲课声音不大，坐在后排看小说的何飞盏丝毫也不会被影响。两本书看完，正好也下课了，她示意刘菊先走，自己好整以暇地坐着等老师收拾东西。
　　拄着拐棍，罗老头儿慢慢走上台阶，坐在她前排：“小何，我想推荐你进团部。”
　　这倒是出乎何飞盏的意料，她疑惑地问：“成教生也有团部？”
　　“当然有，你也太不关心集体了。”罗老头儿嗔怪地看她一眼，“你有能力，也有才华，我打算让你去。”
　　“别！我可没有什么能力。”何飞盏向后靠在椅背上。
　　“小何，大一迎新会上，唯一唱英文歌的人是你吧？”罗老师显然是有备而来，“我从那时候就看出来你有才华。”
　　迎新会？哦，那时她刚进校，还未经历情伤，正是心境清朗的好时候。也就是自己跑去报名唱了支歌，这算哪门子的才华？她皱眉说：“老师，那天唱歌的人有好多，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他们没你唱得好。”罗老师转转拐棍子，“而且后来有个学生生病不能来，是你去顶她帮她唱的吧？”
　　是，不过因为事前没准备，唱砸了。何飞盏当然记得自己出的糗，她哭笑不得地问：“这也算才华？”
　　“重点不在唱的如何，你敢顶上去，证明你有勇气，乐于助人，不怕事。”
　　“也许我只是想出风头。”她淡淡道。
　　“那好，大一我观察了你一年，除了迎新会后你再没有出头过。前半年你很勤快，也不逃课；为什么下半学期开始突然变了那么多？”他狡猾地问。
　　警惕地抬起眼睛，何飞盏冷冷与他对视：“我不是个好学生。”
　　罗老师挥挥手：“别拿这些场面话来搪塞我。你这样的学生很少见，我这辈子也只见过你一个。你不是不能学好，而是志不在此；你来上课也不过是应卯而已，这些我都知道。要是你像其他人那样只是贪玩，我也不会管你，但你不是，你根本没有目标，对不对？也不出去玩，成天窝在宿舍里看书。”
　　何飞盏越听越不耐烦：“老师，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可没兴趣听别人对她的性格分析。自以为了解她的人太多了，不缺他这一个。
　　“别急，听我说完。刚开学搬宿舍时，背地里鼓捣学生闹事的人是你吧？”
　　这他也知道了？何飞盏倒对这干巴老头子刮目相看了。不错，报名入学时学校承诺她们与统招生有一样的住房条件，结果房子不如成教生，住宿费倒贵了一倍；后来大二刚开学又急令她们搬家去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她光火之下与刘菊率领一众不甘心的学生们群情激奋地大闹成教院，拒不搬家；不过后来迫于退学的压力被镇压了。“所以？”她不承认也不否认。
　　“组织的不错。”罗老头儿笑嘻嘻地说，“尤其是闹得正凶时记者冲进来的场面。”
　　“为什么说是我组织的？”她当时应该没那么显眼才对。
　　“啧啧，你太小看老师了，也太相信学生。”罗老头晃晃食指，“我们事后找了几个学生谈话，她们全招了。”
　　原来如此，她也奇怪为何学生们突然就放弃抵抗纷纷搬家，到最后只剩她和老刘两个，看来是自己太天真了。点点头，她有些好奇：“你们为什么不开除我？”以当时闹事的程度来看，开除都算便宜她了。
　　罗老头呵呵大笑：“院长当时气得都想给你记大过呢。你不知道成教院被校长骂的多惨，全院老师当时恨死你了。”
　　“对呀，那怎么没开除我？”
　　“别小看老师。”罗老头儿意味深长地道：“你不是个好学生，但是你有才华。我们不忍心让你的记录有缺憾，更不希望你走错路。搬宿舍那件事是学校有错在先，也不能怪你；但你再这么荒废下去可不行。小何，来团部吧，是时候振作起来了。”
　　振作？何飞盏嗤笑，这两个字今生该是与她无缘了。
　　“别老以为老师是你的敌人，老师和学生不是对立面。做老师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学生上进，起码不能像你现在这样混日子。”
　　也许，他说的都是对的。何飞盏坐直身体，收起轻佻之心：“罗老师，谢谢你，我不想去。”
　　“小何！”罗老头急了，“你知不知道进团部意味着什么？”
　　荣誉？权力？老师们的宠爱？何飞盏漫不经心地说：“那些都不是我要的。”
　　“但那会在你的档案上有记载！以后你入党会有帮助的。”
　　摇摇头，她微笑：“我是无党派人士。”
　　“小何！”罗老头儿真急了。
　　“老师，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真的，谢谢你。”她正经地说，轻轻垂下头去，再抬起：“但那些真的不是我要的。正如你所说，我现在活得全无目标，但起码我知道自己不要什么。”
　　罗老师悲哀地咕哝：“与老师走进些又不会死。”
　　说得何飞盏笑起来：“我天性如此，老师就别强求啦。让我老实地混过这一年，毕业了事。”
　　“你真的不来？”
　　“不来。”
　　“好吧！你不来，多的是人抢着来。”老头儿恼了，气哼哼地站起身。
　　“是是是，小的不识抬举。”何飞盏主动伸手搀扶，“小的扶您回宫？”
　　“哼！现在讨好我我也不会让你进来了！”
　　“是是是，小的该死。”忍着笑，她扶老头儿走出教室，布下台阶，“皇上慢走。”
　　“坏丫头！”罗老头儿示威地举举拐棍，“你再回去考虑考虑？”
　　耸耸肩，何飞盏笑看老头儿蹒跚走远。原来，学校也并非如她想象的那么黑暗，老师们也不都是混饭吃的，为着这个认识，她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