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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印(二十)--大论文初稿完成了
□ 满亭星月
2009-08-28 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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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这个题目,觉得自己心态平静得不正常。其他不正常的包括,眼睛,颈椎,腰椎,因为长期坐卧的结果,都处在长期不适的状态。所以主观不愿意马上读博士,想休息一两年,因为这样下去可能会出人命。健康是第一位的,它也是快乐的根源。通常情况是,只要我在生理上没有任何不适,我都觉得没有任何不开心的理由。所以大论文初稿完成了,我却不太开心,因为我的颈椎很痛。
由于开始没太留意引用的出处,现在遭到报应。因为开始的时候思考居多,神经过于集中,就不愿意把智商用在这些琐事上,这种懒惰给此刻增加了些许麻烦。有六七条完全想不起来摘自那部作品,还有六七条需要重新到图书馆借书确定页数。这十四五条注释都集中在前五十页,因为后来受到导师提醒,都很详细地注明了出处。我还得感谢我比较好的记忆力,因为比六七条多得多的引用我都可以回想起来并且找到页数,可见我虽然颈椎疼痛,脑供血还很正常,还没有彻底傻掉。
非常敦实的107页,如果其中六七页的表格不算掺水,那么这107页真是一点参杂都没有。还没有写致谢和介绍,没有图片,汉字不超过100个,12号字体,标准行间距。存为WORD文档,竟然有一个M,是我三年写的闲居生活的一倍。于是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在法国没有发现其他人像我这么写论文,这种不掺水的货物卖出去,是注定要亏本的。都写完了,好像脑子空了,好像论文与我无关了,相关内容都想不起来了。真不知道这是哪种境界,是一毛不毛还是无我两忘。
总结的五页,更是没参考任何东西,没有任何引用,巴巴的写了两天,都是自然的东西。没什么高深的,水到渠成,其义自现。不可能有错误,因为这是心灵的声音。主体听从脑,总结听从心,如同小事听从脑,大事听从心。心不会出错,譬如激情可能违背道德,但不会违背人性的良知。或者说,如果心导致某种客观消极的结果,主观上也让人无怨,也许它是上帝的证明。
开始的时候,我亲爱的先生说,法国人写百十来页,外国人写六七十页就可以了,我跟他保证会更多。然而操作之后,发现不是一般多,比很多法国人还多。他几次嘱咐我不要写太多,可能怕我太辛苦。我写这么多,跟分数之类完全无关,如同我写过的,我为我二十五年的人生作总结,我需要尽心。他看了前四十页。帮我改了十页左右的语法错误。我觉得自己很荣耀,我让这样一个“大拿”做这种低级工作,对他本人恐怕也是空前的。他改的主要是沙龙部分,青楼部分修改得不多。我的理解这是一个好现象,因为他被内容吸引住了,所以无暇顾及一些低级的错误。所以他说,我对你的工作非常满意,这是一个很好的论文。所以他说,把两种语言和文化掌握到这种程度的人,非常罕见。尤其他说,我在你的论文里学到了很多东西的时候,我拼命点头称谢,因为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让我觉得某种补偿了。当他这样子鼓励我的时候,我觉得很温暖,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个深谙人性的人,知道什么时候人需要什么样的东西,知道我写到最艰难的时候,需要他殷切的鼓励和肯定。再一次感觉他的笑容如同阳光般清澈,如神父般慈祥,某种属于心的东西,又在我体内飞舞了。
这么写着,没自恋。因为知道这篇论文还有很多不足。对于我这个对自己很苛刻的人来说,这些不足可以击毁所有其他让我自恋的理由。最主要的是时间不够充分。如果给我整整一年的时间,我就可以查阅更多的原始资料,有更多纵深的思考。青楼在中国的研究几乎是空白,所以可以思考的维度也很多。除了半相关的柳如是别传,我没找到一部像样的严肃的文学批评。所以青楼部分,大多数纯粹是我自己的思考。这些思考带给我些许踏实,也带给我的论文些许厚重。但我觉得还可以继续挖掘。沙龙部分自己的思考不多。主要是看懂了法国的原著和批评之后,用自己的理解表达出来。所以这部分是学习,还没有达到思考的高度。但收获真大。大到我依然可以自恋地说,几乎没有中国人比我更熟悉这个领域。所有相关书目我几乎都涉及了。没亲自看的也知道名字和大概内容,可以说出几十个名字国内没人知道。于是也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看了这么多东西,对这个实体的概念已经很清晰了,一个整体和细节俱全的形象宛然在目,因此心中很充实。最好的部分是比较的部分。每章后面的比较,和最后的大总结。那是纯粹思考的结晶,我的脑细胞因此死亡了不计其数,不知什么时候能补回来。
剩下的任务是还要从头到尾修改一遍。包括语言错误和内容的删减补充完善。这是一个细碎的过程,所以不急。就一边写小论文一边改。同时把各部分发放出去,找不同的法国人给我修改语法错误。又得破费一批礼物了。我先生说都写完了告诉他一声就行,我心里乐了,他对我很放心。都搞完了再交给他,给他一部精雕细刻的东西,就如同青楼和沙龙的美学一样。要配上我们青楼女子的绘画,配上晚明的一些影像,配上一些必要的附录。那样的作品,才配得上他阅读。不想耽误浪费他的水平和时间。人无权糟蹋别人的时间。所以要苛求自己。
我爱我的论文。这当然是屁话。屁话依然写出来,说明爱很真。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能让我爱得比这篇论文更多的很有限,如果人对很多人和事都付出这么多,他就不能存在了,被炸干了。写论文的过程是属于脑的,对论文的爱是属于心的,所以很完美。
自恋中的不自恋还包括,我觉得我的研究之路其实刚刚开始。我已经上道了,但只是上道而已,还需要锤炼和孤独的煎熬。学问这东西,必须耐得住大寂寞。有时候,要赔上一部分青春。和淼打电话的时候,我们说像我这样三年异乡的生活,能毁了一个女人,尤其是鲜嫩的充满灵性的女人。于是她说我之所以还没毁,脑子还没傻掉,因为我骨子里是个男人。听到这话我笑了,因为说对了。明明在寂寞中,还浑然不觉的,只能跟宝钗同质。她还说,写论文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交完当天,觉得浑身开始疼。我说我浑身疼了很久了,而且我身体素质还比她好。可见我这赔本的买卖完全真格。
还好这么辛苦,脑细胞死亡了这么多,今天依然跟蝗虫说,选择出来,让我无怨无悔。无怨无悔的,是法语这扇门,为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告诉我生命的另一种体验和方式,我因此觉得自己比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幸运。这是一双眼睛,告诉我除了中国的传统,怎样理解世界。而人生的意义就在这理解里面。蝗虫还说,你还要熬博士啊。我说是啊,反正嫁不出去,不如熬博士。他说怎么这么绝望,我说嫁出去会更加绝望,所以在绝望和更加绝望之间,选择前者。
咬牙买了普鲁斯特。折合人民币大概330块钱。因为我已经确定翻译之后的不能看,所有的感觉都丧失殆尽。收到了阿特拉斯出版社的特惠,凡尔纳的金边精装版海底两万里,好玩的是,中国印刷。坐拥在书香里,开始筹划我死后怎么处理这些书。于是发现我是有产者了,因为只有有产者才想到遗产的处理。这些书让我感到幸福,很深很深的幸福。所以我死了以后,要把这幸福延续下去,让更多的人感到灵魂的丰盈,让更多的人在沙漠中看见绿洲。
四月中旬要给法国人演讲葬花吟。问题不在讲什么,而在怎么讲。怎么才能稍微对得起曹雪芹,对得起林黛玉的原型。我选择这个主题,也是因为爱。爱着红楼梦,爱着这五千年的精华,爱着那天地之心的叩问,爱着那主体的美丽绝伦。在我爱着的时候,我就想和其他人分享。不愿意独自做一潭死水,而宁愿它流成江河。
想到还有三个月就回去了,心中有很多希望和渴盼。在山顶枯萎了三年,终于要下山体验海拔五百的乐趣了,嘿嘿,在百花都沉寂都颓败的时分,我将归来开放!
2007年3月底
补记:我的大论文最后获得了A,也就是16分,这是一个外国人能得到的最高分,而法国人最多能得到17分,还要几年出一个,所以这个结果让我很欣慰。这篇论文是我的学术生涯中值得铭记的一步,因为离真正的登堂入室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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