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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远方】第三十三章 家庭战争
□ 羽翼.妖精
2009-08-29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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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乐极生悲,大概是指人生无常,好坏掺半,千万不要妄想一帆风顺。正当何飞盏开心不已地计划着秋季出游的时候,她母亲的电话又来了,这一次毫不客气地劈头就骂:“听说你把男人带到姑妈家去了?我们出钱给你不是让你去同男人鬼混的!”
何飞盏大怒:“好呀,那你怎么还不来抓我回去大刑伺候?”
何母亦怒:“别同我耍嘴皮子,十一你给我回家来!养男人,亏你做得出来!丢死脸了你,我们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东西!”
“是呀,三块百连吃带喝还要养男人,我多了不起!”她一边暗骂老姐的大嘴巴一面冷笑着还击,“有本事你也来养个我看看。”
何母也知道凭那点钱她自己都混不饱肚子,可姑妈在电话中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容她不信;加之女儿恰在此时第一次开口要钱,种种迹象表明女儿是有可能交了男朋友的。她一生对女儿管束极其严厉,哪里理什么是非:“我知道你现在有工作,赚了点钱了就开始作怪了是吧!快给我滚回家来!这事被你爸爸知道,皮不剥了你的!”
爸爸?何飞盏稍稍冷静了点。爸爸素来开明,可在这件事上就说不准,毕竟她养着岳云是事实。为今之计只能一口咬定,死不认账,且把秋游混过去再说。立定了主张,她冷冷地说:“我十一要打工,没空回去同你吵架;实在无聊的话就把家里收拾收拾,鸡窝似的你也不觉得难受!”
何母鼻子都气歪了:“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这是在嫌我吗?”
“我可没嫌家里穷。倒是你,成天对我喊怎么怎么没钱!”
“何飞盏!”何母真的动气了,“我是你妈!你怎么能同我这么说话!”
何飞盏一步不退:“原来你还知道你是我妈,我老觉得你对路边的叫花子都比对我好。”她触动心事,声线颤抖起来,“我宁可从不曾在你家出生过!”
“你!”
“够了吧,别人家什么都是好的,我一无是处。既然那么嫌弃我干嘛还天天来烦我?”她的嗓门越来越大,说到后来已是在嘶吼了,“十几年来除了嫌我打我你还干了些什么?会生孩子就算是母亲吗?!”她甩开手机,咬牙喘息着,心中无比酸楚。
这时她是在寝室内,晚间大家都已梳洗过了,正各忙各的。见何飞盏与母亲争吵是家常便饭,发脾气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见到她哭倒是第一次。大家沉默地看着她圆睁的双目,气成这样子,可能流泪了她自己都还不知道。
刘菊咳嗽一声,对蒋珍珍使个眼色。
“小飞……”蒋珍珍只好过来,“你没事吧。”
何飞盏无神的双眼转向她。
“小飞……”蒋珍珍怪怕的,轻轻推推她。
何飞盏这才收回心神,发觉大家都在看自己,忙压住沸腾的思绪。原是想对她们笑一笑的,眨眼时两行热泪又滚滚而下,这才发现自己哭了。她与母亲水火不容,但性格颇有相似,都刚硬无比,不容自己泄露半点脆弱,当众流泪是绝无仅有的事。此刻被朋友眼睁睁地看着,又急又怒,一言不发便跑出去了。
“盏。”岳云在窗外听得清清楚楚,早跟在她身后,“怎么了?”
此事虽为她而起,何飞盏倒是恩怨分明,并没怪他,只说没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别管我。”
“你又哭了。”对岳云来说这才是头等大事,他的盏哭了,就算天上下刀子他也不会离开半步。一时心急,他又忘了规矩,抄抱起她便向后山奔去。
大树上,何飞盏倔强地偏着脸:“我说了我没事。”
“你哭了。”岳云的眉紧锁着。
抬手擦去泪水,她依然坚持说:“我没事。”
“盏。”岳云有太多的无奈和怜惜,“为我,不值得。”他都听到了。
“不关你事。”她控制一下呼吸,平复情绪,“我和她一直都是这样,十几年了。”
母女二人怎么会弄成这样?岳云不敢问,怕又惹她伤心。盏的生活何其艰难,亏她能挺下来。
夜幕中的晚风有着特有的寂寥气息,勾出无数的伤心往事。太久了,她一个人,她一直是一个人,她闷了太久太久;此刻她急于将积压了半辈子的抑郁释放出来。
“想不到吧,那是我的亲妈。”她开始说,唇角有丝凄凉的笑意,“从小到大,她只会要求我念书上学,总拿我去跟别人家的孩子比。别人的孩子会跳舞,别人的孩子考满分,别人的孩子拿奖状……什么都是别人的好,偏偏不许我拿她去与别人的妈妈比。她为什么不说别人的妈妈会做饭,别人的妈妈会带孩子出去玩,别人的妈妈给孩子买礼物?我这一生,从有记忆的那天起便不记得她有抱过我。”
岳云恻然,轻轻拥她入怀。
“我不觉得自己有母亲,我是有了两个爸爸。在家里,除了功课她不与我说别的话,任何事讲三句就扯到功课上去,然后就是抱怨我不能为她争气。无论我怎么做她都不满意,她生我就是为了让我给她挣面子,学习好是理所当然,差了就丢她的脸,活该打死。岳云,我其实很羡慕你,无牵无挂,只需对自己负责。”
“盏,孤儿的日子你不会想知道。”他搂紧她。
“我才不在乎吃饭穿衣,至于孤寂,我一生都生活在孤寂里和白眼里。”她恶狠狠地说,“我只想离那个家远远的,或者现在就让我死掉!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她猛地拽住岳云的衣襟,“你肯杀我吗?”
岳云紧紧地抱着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抚慰盏流血的心:“不,不。盏,如果你允许,我去偷去抢也能养活你。我带你去各处玩,给你吃好的穿好的,你永远不必再受气。”
“十几年了,我每天都觉得窒息。孤儿,哼,孤儿没吃没穿没人管,可最起码孤儿不用面对那样的一个妈!”
听她这么一说,岳云倒真的不怎么介意自己的身世了。与他相比,盏虽父母双全,可她显然更孤苦无依。与外人斗尚可支持,要怎么才能撇下血脉亲情去同父母厮杀?她又是那么一个重情的人,究竟忍受了些什么,才狠下心来这么痛恨她母亲?
“老何,你女儿越来越出息了,现在学会养男人了。”何母又同丈夫告状,面容是焦急的,“这死丫头不管简直要上天!”
何父诧异地看她:“什么?”
“你妹妹打电话来说,她带了个男的去看奶奶了,还说这男人靠她养着。怎么办?她学坏了……”何母的眼睛红了,“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她怎么就不能给我省点心呢?”
何父听都不要听:“就那点生活费连她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养男人。她都二十了,交个男朋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自己打工也有钱。”
“一星期两天,一个月四百,这点钱够养谁?那男的有这力气还不如去找女大款。”何父继续喝酒。
说的也有道理,可何母实在怕女儿遇见坏人:“不行,我得管。她懂什么,还不知交了个什么玩意呢,外头坏人这么多,她一个女孩子……”
“我女儿不去骗人就不错了,别人还想骗她?”
何母炸了:“你这个老东西!女儿到底是不是你生的?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呢?!”
何父搁下酒杯:“问题是你急有什么用?她听你的吗?她都不听你还说她干嘛?我的女儿我知道,她不会吃亏的。”
“你永远有理!”何母气结,“当初就不该同意她去南京!”
“留她在家陪你吵架?”
“你这个老东西!!”何母上前打他,“我说一句你顶十句,老是同我作对。”
何父笑着挨了两记,缩一缩头:“好男不跟女斗。”
何母气得又拍他一记。
“我说,别去管了,相信她好不好?你在家穷担心有什么用?事实证明你的教育方针是失败了。”何父安慰老婆,“随她去吧,这孩子也够苦的了。”
何母又炸起来:“她哪里苦?!”
“我没说……唉哟……我什么都没说!”
何飞盏仍靠在岳云怀内,听着他心脏有力的跳动,知道有人在乎自己,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了,说话的语气也随之平和起来:“从小她就不许我做别的事,回家吃完饭必须钉在书桌前直到睡觉。我看小说她就撕小说,我看漫画她就烧漫画,我交朋友她也看不上眼,总是嫌她们成绩不好带坏了我。我没有朋友,没有人说话,没有娱乐。我觉得活着一点意思也没有。”
岳云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一度我恨得想杀死她。”
“为什么没下手呢?”岳云将下巴搁在她头顶,明知故问。
何飞盏咬咬下唇,苦涩地道:“我下不了手。”
岳云笑了:“对,再怎么样她也是你母亲,你忍了那么久,难为你了。”
这是何飞盏听到的第一句公道话,眼泪再度涌出。别人都怪她不该那么没教养,对自己的母亲大呼小叫。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关心她曾经经历过些什么。
不,她不是愚忠的人。这样的母亲,不配她去爱。能够化解仇恨都是她用自己的血去换来的,做母亲的那一个,至今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她的爱险些便将女儿逼入黄泉。
“盏,如果你有想杀的人就告诉我,我去杀。”
何飞盏笑了:“不,那些都过去了。”谢谢天,都过去了。
缓缓伸出左手,掌心向上,何飞盏低声道:“那一天,我割了自己十七刀。”
洁白的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只有一道。岳云捧住细看,猛然抬起头来。
何飞盏笑笑,眼神凄迷:“是,我认真仔细地割了自己十七刀,每一刀都割在同一个地方,可那刀片太锈了,还是没有割断。”
“盏!”岳云悚然动容。肢体收残的切肤之痛若非亲身体验是绝想象不出的,更何况她是自求了断,心中之痛更胜伤处。
“我没有死成就被发现了,”她做梦似地继续说,“爸爸给我的伤口撒了一把盐,再用手帕扎紧。他对我怒喝:‘你怎么能这么脆弱!’十八岁的孩子倒忍受了十年的折磨,他们还要说我脆弱。”
“盏!”岳云心痛如绞,恨不能早些出现在她身边。
“然后他叫我去上学,呵,这样的日子我都要上学。我什么也没说就骑上自行车走了,只想一直骑下去,去天涯海角,骑到老死。我不知道爸爸在后面跟着我,他拦住我,把我送回学校。我进去教室坐下,竟然还会与同学说笑。”她茫然地说,并不需要回忆。这一幕幕在她梦中已经上演了无数次,清晰无比。
“晚上放学他来接我,带我去看医生。医生问我怎么了,我笑着说大扫除时玻璃破了刺的。那医生见我笑嘻嘻的就信了,给我打了一针便放我回家。”
“然后我就不记得了,中间有段日子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只知道母亲不敢再骂我,家里人小心翼翼地做人。”她又笑了,“我丢失了一段记忆,其它每一天我都记得,就是忘了那一段日子。”
“再后来,有一天我骑车去上学,路过河边时看到柳树发芽了,我发现自己的眼睛终于又能看到颜色了,是绿的;水也是绿的,一个深一个浅。然后我抬头,发现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被风刮成丝丝缕缕的样子,想棉絮。”
“我再看,看到了周围的行人,看到了汽车楼房,也看见了校服下手腕上绑着的白手帕。我知道自己又活过来了,从那一天开始我决定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即便这人是我亲妈。”
岳云默默地听着,右手一直轻抚她后背。
“岳云,我是个千疮百孔的人,不值得你爱。”她笑,“我不会再爱别人。”
“盏。”他捧起她的脸,“你只是受伤了。”
岳云的眼神很温暖很温暖,她不介意与他对视。
“就像你丢失的那段日子,你只是受伤了。总有一天,你又会看见绿的草蓝的天。”岳云低喃,嘴唇慢慢找到了她的。
岳云的唇很干净。
他很轻地吻她。
“我会陪着你,”他说,鼻息与她的交缠,“盏,别伤心。”
何飞盏的泪又来了,顺着脸庞流过岳云的手指滑下腮边:“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爱上你。”
“没关系。”他说。
好吧,就这样吧。哪怕只能在一起一天也好,也算报了他的知遇之恩。
作者签名: 当妖精的羽翼缓缓扇动,周围的人,全都开始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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