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满亭星月-个人文章】
文化思考琐记
□ 满亭星月
2009-09-13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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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心路
蒙彼利埃的酷热终于散去,早晚的微风传递着秋天的气息。万里晴空依旧,夜晚的月色也如水晶般玲珑,落叶飞舞,真有一种静美的豁达。城市的节奏开始回复到日常,轻轨车里人声喧嚣,这是创造的维度上耕耘的季节。我感受到自己骨骼里悄悄的变迁,散去很多两年以来的浮躁和懒惰,我知道,又一段紧凑而鼎沸的学术旅程开始了。
心没有首段写的这么平静。有时狂躁,有时伤感,有时走到绝境里不能自拔,有时自己唱一些怀旧的歌曲来缓解疼痛。八月的一个傍晚,唱着“那些花儿”,想我在天涯的伊人,泪流满面。应该钤印下来,这次出国的第一捧泪水,是为了我这一生最爱的女人而流。其实也包括那些如歌的岁月,我们这些不知人间沧桑的小鬼爱得那样纯净而无私,我是在哀悼那些晶莹无瑕的情愫在今天和往后的日子里再也无处寻觅。比这刻骨的思念更多的是无法控制的零落,曾经在我的记忆里门庭若市的人与青春的繁花一起越走越远,我一个人在河流的另一端,在滔天的岁月的浪花中,看不清记不起对岸的人的容颜,也没有跨越河流去回溯的激情。知音难,一时的知音难,一世的知音更难。经历和世界不同了,总有一天要分道扬镳,走得远了,就看不见。不见得安然,却又对眼前的荒凉无可奈何。此刻,我只是看见海岸线,等我抵达沧海的那一天,也许其他所有的水都会蒸发。那时,沧海的意义是不是太苍凉、太寂寥?然而没有回头路了,焉知我不寻求沧海,所有的水也一样消失无踪?不后悔,但心里还是有一种伤痛,为一种选择等于抛弃了其他所有的可能,为灿烂后的寂灭,为鱼与熊掌终究不可得兼。
洞见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与疏离。洞见所有的人多或多或少地妥协与无奈着。洞见是利而不是义主宰着这个世界。和淼开玩笑的时候,她不会想到我的心思百转。因为我在探讨她当年人生路的另一种可能时,确定她不会遇见大厨。我打趣她:“反正没有大厨你也消停不了,还得找别人。”她笑着说是,说无论如何有一群人排队等着。她不知道我陷入一种沉思,那就是:总能遇见正确的人吗?那些遇见的人,有多少是各种原因下妥协的产物?同一个屋檐下的夫妻,如果不是彼此正确的人,是如何共处的?等不到那个正确的人,就向不正确的人妥协吗?我其实知道答案,知道大多数人都是如此选择的,知道走进婚礼殿堂的人爱得纯粹的一直都是极少数,知道很多人都是一肚子的不满足和无可奈何。生活是世俗不是仙界,没有牛郎织女或者董永七仙女的传奇,生活首先要填饱肚子要身体的安稳要驱逐寂寞,大多数人为这些交付了对美好的幻想。在一个朋友失恋的触动下去翻看自己当年的过往。几乎三年没有碰触那些东西,再次回溯,只有深深地感叹。感叹即使今天自己虽然还固守着“找不到幸福就姑且享受自由”的理念,虽然还没有归并到妥协和无奈的地步,却再也找不回昔日的洁白和毫无保留。我一直是一个在该做什么的年龄却没有做的人,仔细品味,那伤痛和无辜也不足为外人道。
2思考琐记
阅读买的一堆历史杂志,心里的历史良知又开始作祟。我不知道我眼前波涛滚滚的世界,留给后人的是怎样一幅图景;我不知道每天在我眼前掠过的种种,有多少能够在五十年后还被人记起;我不知道很多人因为私欲而制造的遗留后代的罪孽,需要多少代的赎罪和偿还;我更不知道在学术和文学史上,我们这代人能有什么不朽。我不能在三维空间中展现一个清晰的今天的平面,更不能在平面中找到和自己有关的点,这巨大的空间在耗尽和燃烧,留下的仅仅是些灰烬。如同我们今天看到的从前。不同的是,今天的空间空前巨大,时代无与伦比的复杂,能留下的却只是些或真或假的吉光片羽,如果那些灰烬能够给人启迪还好,如果不能,真是让人情何以堪。想到此应该嘲讽自己,一些愚者为古人担忧,我这个更愚的人却在为后人不安。在历史的轴线上遥想的同时,也在思考自己未来的走向。对自己的绝望比对有关历史的绝望更多,这也是为什么我质疑自己所走的路,以及幸福感缺失的部分原因。其实我也在质疑自己的创造力,质疑自己所付出的代价是否值得,因为生在这样的时代里,学术传承已经先天断裂和残缺,而大脑又在发育过程中被应试教育及其内容摧残得萎缩和畸形,我也许连点灰都刨不出来。但也不后悔,因为即使刨不出来,至少这也是一种证明---能够证明错误也是一种收获。所以才有首段很自然的宁静,无欲则刚。底线是一无所有,所以往上添加的都是额外收获。这既是减法又是加法。
越是研究,越是深深佩服那些跨越千山万水抵达异乡的传教士们。历史的天平没有辜负他们的付出,人类文化的交流史上他们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余韵流长,泽被深厚。他们为了上帝的事业,把一生抛掷在文化上完全陌生的国度,在生活和传教中饱尝艰辛,时常遭受各种歧视和冷眼,还要孤灯如豆,学习对方的语言和文字,以札记或者学术专著的方式记载该国的习俗、历史、宗教和文化。这真的是信仰的力量,可以融化一切伤痛、以人性和神性的温暖包容一切隔阂、用笑容去传递自己的信念。也许传教始终和商业与世俗绞缠在一起,也可以说它是一种文化征服和殖民,但我们却必须为传教士们的无私和无畏树碑立传,那里有常人无法抵达的坚韧、执著、坦荡,有大写和沸腾的灵魂世界,也有杜鹃啼血天风海涛式的心路历程。
订阅的哲学杂志,这一期叫做“离开西方”。的确,整本书的内容都围绕着西方以外的文化,对话或者论述。有些审视固然能发人深省,但总体看来,还是没有触及其他文化的核心。抛砖引玉的作用起到了,但毕竟是砖不是玉。我自己在东西方文化的夹缝中,既清晰又迷惘。有时觉得不同的文化即使相遇,也像同床异梦的两个人,似乎永远也没有和解的可能和相交点;有时觉得世界的文化其实只有一种,那些所谓不同的,只是看世界和人类的角度。就我日常生活的经验而言,文化的隔阂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依然深不可测,一个普通人对外国文化的了解,不见得比十六七世纪的人更多。网络时代人们热衷于外国电影,旅游的人在十几个小时内可以从一个大洲跨越到另一个大洲,然而人们对外国文化、尤其是传统文化的了解,依然如蜻蜓点水,甚至连胡须都摸不到。西方中心主义的那种高傲一直都在,他们摆出开放的姿态,其实固执地蜷缩在自己的堡垒中,从不踏出城墙和护城河,并为自己是领地的主人而沾沾自喜、目中无人。我很不幸地总是能从各种人的眼神中窥测到这一点,又总是洞见法国人言语上的虚伪。没什么不自在,只是心中悲悯,悲悯他们在自以为是中看不见他者的存在,也丧失了文化生命的多重体验,他们丧失了多少,自己浑然不觉。同时,出生在这个空前时代的中国,我也辨不清自己的文化属性。我的混杂情况是无法理清的,唯一欣慰的是多元化可以互补,不至于在某一个方向过度缺失,对于一个个体生命来讲,这也是一种福祉,虽然经过了艰苦的磨砺并且还要继续被打磨。
几天前和学妹有数小时颇让我感到愉悦的谈话。我很庆幸在蒙彼利埃的旅程中遇见了她,一个仙气多于俗气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遇到。我们在树林和动物园中穿行,阳光耀眼,有沙沙的树叶的声音。值得记录的是我们谈到我们跨越文化后面对文学的尴尬状态。在这一点上,在蒙彼利埃的中国人中间,我们两个也许是体验最深的人。我们打趣说,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像她的导师所带的黑人那样,快要毕业了,问未来何去何从,回答却是“aucune idée(没主意,不知道)”。不知道是应该为观点一致而欣喜、还是应该为学妹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式人物也如此认可而悲哀,我们说,文学不应该是我们这些城市平民学的,文学应该属于那些上层的贵族,那些衣食无忧的人的专利。然而目前的情况是,有钱人都去从商了,只剩下我们这些怀抱着所谓志向,既要忙碌生活又要啃熬书本的穷人在硬撑和打拼。我们不幸地生在一个人文学科彻底不景气的时代,连底蕴丰厚的法国都减少了资金的投入,其它各地就更可以想象了。我不知道等我论文答辩的那一天回首的时候,想到是粗活养活了一个留学的文学宗教博士,是骄傲还是悲哀。至少,读了这么多年书还要靠身体的劳动来赚钱,实在是讽刺多过成就感。以至于淼好奇地询问我们都说什么了,我半开玩笑地回应了一句:“我们说‘要啥啥没有,吃啥啥不剩。’”
新学期就要开始了。决定每星期上六个半小时的课。其中五个小时是先生的课,内容包括帕斯卡尔和费内龙。剩下的一个小时是里程碑式的,我终于决定从这学期开始学习拉丁文,幸运的是有学妹与我同行。她的理想是能动听地阅读拉丁语诗歌,我的理想则是可以在各种文献中穿梭自如,跟罗马这个世界面对面。这么想着,心里是踏实而温暖的,因为学术的领域上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所有的付出都值得。在这个绿色的年龄不再执著于繁花,绿色的年龄耕种绿色反而更舒心和得其所。但愿我能在这秋冬之际埋藏下丰沃的种子,那样在明年春夏雨水的灌溉下才能长出嫩芽并且拔节成长,才能在下一个秋冬经历霜雪,然后开出花朵、结成果实。但愿我能在四季的轮转中更多地品尝人生的况味,把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都真切地走一遍,那样,即使死去的时候两手空空,也是满载而归。
12/09/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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