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亓官-个人文章】
时间安详
□ 亓官
2009-10-02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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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安详snake_eyes
壹
那一段围墙是走熟了的,连爬上去都不用费什么手脚。每天上学的时候,轻松地踩着豁口上去,然后沿着水泥的墙面行走。左边是车水马龙的道路,清晨的时候还算闲静。大多是和他一样上学的学生。右边是大片望不到尽头金黄的向日葵,圆圆的盘子齐齐地面向太阳。每次看到的时候,他总有瞬间的失神,想起青丝的笑脸。
她的家就在前方不远,道的对面。可是没有人敢去叫门,因为她的后母很厉害。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一大早上的就鬼叫门,还让不让人睡了?”
于是孩子们就一哄而散,然后青丝就从她身后露出那张圆圆的小脸,吐吐舌头,乖巧地整整衣襟,“妈,我去上学了。”
那只花布书包就垂在她的屁股上,随着走路一颠一颠。
贰
洒满芝麻的糯米糕看上去美味可口,通红的大枣和黄色的花生粒裹在外面,十几年也没变化。老凌头的刀口还是那么厉害,一刀下去就是一两,往秤上一扔不过是为了安客人的心。来来往往的都是熟人,张口说着家常。老凌头一句一句还回去,人不曾认错,话也不曾说错。
轮到他的时候,愣了一愣,老凌头抬头看了看天,忽然恍然:“按,你看我这记性,又到秋天了,之个一恍儿夏天就过去了,我还麦到是六月呢。”
他就笑笑,“瞅你黑了不少,今年一定比往年都要热很多。”
老凌头麻利地两刀下去,切了二两给他,一边应着:“就是诶,天一热,人就不精神,人一不精神,就喜欢睡觉。我今年睡觉都天天多睡一个点,老啦……”他略略迟疑,又说:“其实一两就够了……”
依然是淡淡的微笑,“没事的,吃不了,看着也好。”那一两是给青丝买的,以前上学的时候,天天路过,一周要买一次。现在他离开了,只能每年回来的时候特意买一次。
“你哦……”老凌头摇头,将糯米糕包好递给他,收了钱,看他转身离开,看着那个背影,又再次摇头。
叁
两人期期艾艾地在门口围着,谁也不肯上前敲门。
“你来。”
“你来。”
“上次我敲门都被骂过了。”
“难道我就没被骂过吗?”
“你被骂的少诶。”
“切,好吧,我来。忘雪!忘雪!!你怎么在这里!”他大声叫着。
忘雪紧张地看着他,“你……你干嘛叫我?”
“嘿嘿。叫谁都一样诶。反正她听到我们在外面,就会出来了,对不对?”他有小小得意。
“果然奸得很。”忘雪瞄他一眼,忽然扯着嗓子喊:“哎呀,米颜!米颜!你也在这里呀米颜!!”
“忘雪!”
“米颜!!”
两人叫得高兴,面对面一声比一声更高,颇有琼瑶剧的深情。
侧窗被叭地推开,青丝探出头,一脸地不高兴。“你们两个在鬼嚎些什么,离得那么近,还叫得那么大声,耳朵背听不着么?”
浓郁的桂花香随着窗开一涌而出,吸一口气,就直沉到肺尖。两人一时都有些讷讷,也不知是因为花香还是人香。
“出来玩啊。”
“一道题。就一道题。”青丝伸出一根纤细手指,白皙的指头仿佛凭空绽出的一朵玉兰花。
肆
“尘缘如梦,几番起伏总不平,到如今都成烟云。情也成空,宛如挥手袖底风,幽幽一缕香,飘在深深旧梦中……”依旧是唱着《八月桂花香》,年年的感觉却都不一样。到是这个包间,越发的旧下去,连沙发都变成了陈皮色。
“好歹势啊,我满心欢喜地以为你跟上时代潮流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居然还是这首歌。我可怜的耳朵……”
不理会忘雪的牢骚,他趴在沙发上,一手握着麦克,漫不经心地唱着,另一只手在墙壁上摸索。
墙上壁纸那一朵朵金色的小花已经褪色不少,恍如尘缘旧梦,再也没有最初的亮丽,从沙发背向上比出一捺的距离,果然就摸到那几个字:青丝到此一游。
淡淡地浮出笑容,摸着那些字,就象是在和青丝对话。
“米颜,你这样做真的好缺德啊。”
“是啊,我知道,所以我才只写你的名字,不写我诶。”
她惊得瞪大眼睛,一脚飞过,然后又气得笑起来。他便也陪着一起坏笑。
岁月沆瀣,凹凸的壁纸渐渐腐朽。那些字有多模糊,那些笑声就多清晰。
他想起青丝最后的那七、八个小时,她的眼珠不停转动,医生解释说是脑神经线的自然反应,不等于她看得见人。于是他就捉着她的手,和她说着往事,说着秋天,说着八月的桂花香。直到心电图成一直线。
她的样子很安详,没有半点挣扎。他想起有人说时光安详,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再也挽留不住。那趁还记得的时候,总要多保存一些。比如那截围墙、那些向日葵、那块糯米糕。再比如青丝家里的那株桂花树,又到了盛开的季节,连绵的金黄色花蕊,香气溢得道路尽头都闻得到。
似乎,每一年秋天,都这么安详。
二○○九年九月九日
注:贵州方言
之个:这的意思。
麦到:以为的意思。
作者签名: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