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亓官-个人文章】
离魂镜
□ 亓官
2009-10-02 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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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镜snake_eyes
那是一个艳阳天。没有云彩,阳光热烈地洒向一切空间,将这世界烤炙得分外不真实。天空蓝粹得彻底,深邃悠远,仿佛不可知的宿命。
黑色皮鞋踩在粉色硬铺装的人行路上,一步一步走向早已注定的方向,沉稳安宁。
忽然,脚步停了下来。郑岷皱着眉望向头上的那株老柳。一只乌鸦感受到他的视线,“嘎”地一声从头顶惊慌而去,吓得他浑身激灵腰一弯身子一抖。半晌之后,郑岷定了定神,长喘一口气,对着远去的鸟影比出一根中指。
“妈的,老潘你什么时候开始养乌鸦了?”郑岷一进门就嚷嚷起来。
“你才养乌鸦呢。我瞅你就是乌鸦!大清早的不说人话说鸟语。”老潘啜了一口茶水,趴在柜台上,用放大镜仔细检视着一面古色古香的铜镜。
那柜台是枣木制成,涂的红漆,只是年代太过久远,漆都渗到木头里,桌面也凹凸不平。老潘的手指枯瘦,如同树干,与这木头到是绝配。
老潘已经六十多了,留着个山羊胡子,开个小门店卖古董。郑岷就是在废品收购站和老潘认识的。当初两人为了一把疑是梅兰芳的扇子讨价还价半天,惺惺相惜,于是不打不相识,成了忘年交。
“我今天早上出门就觉得不对,结果在你家门口让乌鸦吓了半死……你看什么呢?”
“新收的一面镜子,唐朝的,漂亮吧?”老潘把镜子往郑岷这边推推,炫耀地说。
那铜镜巴掌大小,背面朝上,红斑绿锈,上面布满海兽和葡萄枝蔓,花纹精致,造型讲究。
“镜子?这年头镜子值什么钱?”郑岷把铜镜端在手心,发现正面贴了三张黄纸符,随手撕掉。“怎么还粘上废纸了?”
“别……靠,你这孙子手还真欠。”老潘来不及阻止,手伸出去,被郑岷把黄纸符塞到手里。
“干嘛,贴了纸你还想卖钱?你不是老糊涂了吧。”铜镜的正面保养得比背面好得多,虽然也有锈迹,但却隐约能看到人影。郑岷感叹着,“人长得帅就是没办法,连这么旧的镜子都遮不住我的风韵啊!”
一抬头就看见老潘愁眉苦脸地站在对面,小心翼翼的样子。“你怎么这种表情?跟老婆和人跑了似的。”
“你知不知道这镜子很邪门的。这三张符咒是镜子的上个主人特意到栖梧山仙霞寺求的辟邪符啊。”
“邪门?”郑岷将镜子翻来覆去又仔细观察了几遍,“看着很正常啊。这不是典型的唐朝海兽葡萄纹镜吗?”
“特征是没错的。不过镜子的前几任主人都死了。”
郑岷的心一沉,手一哆嗦,“哈。幸亏这镜子的主人不是我。”伸手就要把镜子递还给老潘。
老潘急忙随着郑岷的手心躲闪,“喂,喂……”
“干嘛?你闪什么?”
“你别拿镜子照我。这镜子照了人才邪门的,不是说主人是谁就必死,而是照了谁谁死啊。”老潘缩身坐在地上,躲在柜台后面。
“靠,你这不是阴我吗?我刚才照半天了。”
“我也没想到你会把那符撕下来啊。”
“那你出来让我照一下好不好?”
“我为什么要让你照一下?我活得好好的,还想多活几年呢。”
“你这就不够朋友了吧。大家都是朋友,你这样做,我心理很不平衡啊。”
“哎,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如果关键时刻都指望不上,那朋友要来还有什么用?”老潘坐在地上,使劲抠着鼻孔。
“你真黑啊。”
柜台侧面墙上挂着一面镜子,镜子里清晰地反射出老潘的一举一动。郑岷阴险笑着,边说边将手里的古镜调好角度,镜子里的老潘,就完全出现在古镜中。
老潘似乎感应到什么,猛然抬头,墙上的镜子在瞬间炸裂开,阳光在千百镜子碎片中流离飞舞,有如火树银花。
目瞪口呆之中,郑岷急忙转头相向。老潘只来得及双手抱头。
锋利的玻璃片从郑岷耳边划过,割出一个小小伤口。老潘的双手全是伤痕,其中一个较大的碎片扎断血管,艳红如注。
“靠。怎么搞的?”郑岷将古镜随手扔在柜台上,到柜里翻出纱布等一堆东西抱出来。
“啊——”站起身,老潘呲牙咧嘴地将手上的玻璃片拔掉,手疼得直颤,从郑岷手里接过一团绵花,将手背上的玻璃清理掉。
他们身后,平放在柜台上的古镜镜面依然是刚才老潘抠鼻的瞬间,仿佛时间凝滞,然而随即镜面渗出点点黑斑,老潘的脸再看不清楚,画面中渐渐出现一个古董花瓶,几只蝴蝶飞舞。
“见鬼了。他妈的我这镜子可是文革的真品啊。”老潘不在意手上的伤,却心疼起镜子。
“文革的东西能值几个钱?老潘啊,不是我说你,你岁数也不小了,别跟小孩子似的,什么破烂都往家划拉。你说这些东西我帮你处理掉多好……”郑岷一边帮他缠纱布一边诱导。
“滚!”老潘张嘴骂了一句,看着墙上还余着锯齿的镜框,忽然心有余悸,“好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前,把那镜子给我拿走滚蛋!”
“哎呀,老潘。这才是朋友。你放心,我这就消失。”郑岷兴奋之下,把那半截纱布往老潘手里一塞,碰到了伤口,疼得老潘直翻白眼。
郑岷把古镜揣到怀里,转身再看老潘,微觉惭愧,犹豫下说:“这个……下次我给你多买些金创药来。”
老潘嘴哆嗦着捧着手,瞪眼欲骂,郑岷急忙摆摆手,推门出去。老潘悻悻地低头,继续抚慰自己被缠得如包子一样的手掌。
他的身后,阳光从高高的木棂窗外射进来。木棂窗暗红郁结,安着纱窗,几只蝴蝶在布满灰尘的纱窗外飞舞,忽然如疯了般撞向纱眼。窗台上渐渐积了一层蝴蝶的尸体。
学校公寓的电梯四周和顶棚布满镜子,整个空间忽然就无限放大,仿佛踏入一个轮回不尽的领域。
方尽欢抱着两本书走进电梯,书的封面画着扭曲的脸,色调阴郁,几个特写大字《你相信命中注定吗》。这是她从同学那里借的书,今天特意还回去。
电梯门缓缓关上,就在即将闭合的瞬间,两只手伸进空隙,将电梯门硬生生别开。郑岷面无表情地进入电梯,瞄了方尽欢一眼,随手按下数字键。
两人一左一右站着,四面八方的镜子里又分别站着相同的自己。
郑岷随手掏出那面古镜,再次仔细观察,除了份量颇沉外,看不出有任何邪恶之处。
方尽欢无聊地仰头盯着顶棚,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低头想了想,再抬头仔细观察,方尽欢这才发现,那个男子拿着的古镜镜面在顶棚里反映出来的,完全不是当前的情景。镜子里的古镜镜面里,渗出点点黑斑,那个男子的脸都看不清楚,画面中出现一个不知是做什么用的钢架,还有许多小黑点爬动。
方尽欢觉得奇怪,偷偷挪了两步,侧眼看向那男子手中的镜子,画面却是正常的。她抬头瞅瞅,又侧眼望望,终于确定这两处的画面果然是不同的。
“你这个镜子……”方尽欢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话。
“怎么?”郑岷瞥她一眼,小心不让镜面照到她。
方尽欢以为他小意,心中有些鄙视,只是既然开了口,总要说下去:“……好奇怪。”
“哪里奇怪?”
“借我看一下,我告诉你。”
郑岷犹豫片刻,想想不过是个传说,根本就没印证,而且就算有问题,破解就没问题了。于是将镜背冲上递给她,笑笑说:“据说这镜子很邪门,照到的人会死的,你想清楚。”
把这句话当成是冷笑话,方尽欢接过古镜,却发现画面很正常地反映出自己。她再抬头,看向顶棚,那里也是正常的。
郑岷随着她的目光仰头,什么也没发现。
“你发现了什么?”
沉吟一下,决定实话实说。“没什么。我刚才在一边看的时候,似乎这镜子里的画面和天棚上反映出来的不一样,所以觉得奇怪。现在仔细看了下,似乎又是一样的。大约是我眼花了。”方尽欢什么也没看出来,颇觉尴尬,又将镜子递还。
手握古镜,先照照自己,又看看顶棚,郑岷到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梯到9楼,方尽欢疑惑地看看古镜,又扫了一眼郑岷,“不好意思,我到了。白白。”
“白白。”郑岷笑笑,按着开门键,看着这个清秀女子一步步远去,忽然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喂?”
“什么?”方尽欢停下脚步,回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有什么异常,或者不对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我住1207室。郑岷。”
“好的。再见。”
“白白。”
1207室一片繁忙。衣裤扔了一床,三个男生露出年轻精壮的肌肉,换上专业的足球装备,球裤、球衫、护腿板、球袜、球鞋依次套到身上。
郑岷推门而入,门边正在对着镜子梳头的男生见到他大喜,“你怎么才回来?赶快换衣服,今天有比赛啊。”
“啊,我都忘了。”郑岷将古镜一把塞到枕头下,匆匆地翻出自己的衣物。
一边脱着衣服一边问,“就我们几个吗?小七呢?”
“这家伙见色忘义,泡妞去了。”有人说。
“他一会儿等我们走了就回来了,嘿嘿。让我们不踢够两个小时就不准回来。”
郑岷三两下将裤子脱了,一阵奸笑,“他能坚持那么久吗?我觉得十分钟够用了吧?”
众人哄笑。
“书呆子通知了吧?让他也多学会习。”又有人说。
“不通知他都回不来。再说小七能不通知么?”
“先走了啊,你快点。还是原来那个场地。”几个同室的男生陆续出去,郑岷换好蓝色6号球服,将鞋带系紧,瞅瞅换下的衣服堆在床上实在是乱,于是顺手挂在柜子里,将床铺整理好。看看和其它两个床的凌乱对比鲜明,郑岷得意一笑,跑出门去。
一室光影,静日安好。整个屋子不知道寂静多久,门忽然再次开了。
米黄半截松袖裙装,如瀑长发别着向日葵发卡,女生被小七让到屋里,看到床上凌乱的衣物,连脱下的内衣裤都有,不禁脸上微赫。
小七见她有些手足无措,稍觉奇怪,搭眼就看见那些扔在床上的男式衣物,气得咬牙切齿,“这帮畜生……”他过去一把将那床上的被拽开,把衣物盖上,又将另一床的被也拽开。
“坐这边吧。”他把女生让到郑岷的床上,倒了杯水,然后和她并肩而坐。
女生乖巧地看着他忙来忙去,抿嘴微笑。
足球被砰地踢走,在草坪上高速滚动。草丛倒伏,露出一堆堆密密的蚂蚁窝。那些蚂蚁大得有如半个拇指,样子狰狞可惧。
红蓝两队在球场上你来我往,足球飞来飞去。二十二个人大呼小叫,极为热闹。两边的看台上还有人在观战助威。
红队的球门钢柱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弄坏了一根,明显有些变形,在右边角落压着一块石头,这才把球门稳住。只是那石头位置已偏,堪堪只压了一点点。球门于是不断地晃悠颤动。
球门后的小场上,也有十几个人踢着球,却是冷清许多。
小七将女生压倒在床上,激情亲吻。那女生面红耳赤,双手抚在他后背,鼻音柔腻,缠绵良久后渐渐承受不住,将他用力推开,眼色迷离地大口喘息。“色狼……”
小七轻轻抚摩她的面庞,从眉眼到嘴角,从耳垂到肩头,然后将她的双臂推上去,俯下身吻她的颈窝。“还不是被你迷惑的……”
那女生手往上抻,忽然推到一个硬物,摸了两下,随手拿出来。
“这是什么?挺好看的。”
“又是郑岷那家伙搜集到的古董吧?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古董吗?古代人就用这种镜子?”女生好奇地照向自己,如花容颜清晰可见。“还蛮清楚的。”
“我看看。”
镜面侧过来,镜子里是一男一女青春的面容。
方尽欢站在图书馆的五楼,静静望着足球场。纯净的蓝天下,绿色的草坪之上,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球赛,红蓝两队捉对厮杀。
方尽欢抱着新借来的那本《宿命》,沉浸在阳光里,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如此眼熟。她仔细思量,终于想起在那面古镜里见到的钢架,似乎就是足球门。
记忆渐渐变得清晰,她又发现,那个穿蓝衣的6号,居然就是电梯里的那个男子。
郑岷不知道有人远远在楼上注视他。他正在拼命奔跑,从右侧下底传中,然后冲到门前,鱼跃冲顶。
球被后卫挡出,又被大脚开远。
郑岷可惜地握握拳头,趴在地上喘了两口气,忽然发现身边大片蚂蚁围过来。那蚂蚁又黑又长,速度惊人。郑岷吓了一跳,情急之下,往一边滚去。
小场上的球赛也进入白热化中,两个学生对脚,硬生生将球挤飞。
那球直接撞到红队的球门内角,砰一声响,吓得红队守门员回头去瞅。全没注意到足球门受此重击,挣开压角的石头,缓缓倒下。
“喂!”有人大叫一声,挡住郑岷的滚动路线,随即又向后拽他一把,却是看防他的红队后卫发觉不妙,搭了把手。
足球门的横柱贴着郑岷的头皮重重砸在地上,溅得一脸泥土。
郑岷吓得手脚酥软,趴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一干球员都围过来,嚷着:“砸到人了!!”
“砸到哪了?砸没砸坏?”
众人七手八脚将郑岷抬起,挪开几步,放到地上。有人摸索他的头顶,发现没有问题,又拍他的脸。
“我……没事。”郑岷口齿依旧不够利索,但张嘴说话已经让众人放心不少。
“没事没事,就是吓坏了。”同舍的老大向围观者致意,“来,都搭把手,我们把他搬到边上。”
郑岷蜷缩着坐在看台,喝着不知是谁递来的茶水,手依然有些发抖。
“你不要紧吧?”匆匆跑来的方尽欢,见他面色苍白,双手捧着都拿不住纸杯,颇有些担心。
“没事。只是手还有点不听使唤。”郑岷勉强笑笑。“刚才你也看到了?”
“是啊,我在图书馆看到的,然后就跑下来。”
“靠,要不是有人拽我一把,我的脑袋就得象西瓜一样被砸开瓢了。现在这头皮还火辣辣的呢。”
沉默一阵,方尽欢小意地问:“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些爬来爬去的小黑点?”
“什么?”郑岷咕噜咕噜把茶水喝下去大半,手稳定了些。他握紧拳头又放松,试了几次,“你是说那些蚂蚁吗?”
“原来是蚂蚁……”方尽欢看向远方苍穹,天高云淡,萧瑟之意顿起,想到那面古镜的诡异,不寒而栗。“我记得你说过你的那面镜子照到人的话,人就会死。我想,那是真的。”
郑岷僵在原地,许久才涩声问:“为什么这么说?你发现了什么,是不是?”
“我不知道,也许是发现吧。在电梯里的时候,那面古镜照着你,但是我在顶棚的镜子里看到的却是刚刚球场上的那些事情。足球门、爬来爬去的蚂蚁、面目模糊的你……我本来不是很确定我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我以为是什么钢架什么的,可是刚才在图书馆看向这边的时候,我终于确定我看到的就是足球门。”
“你的意思是说……那镜子暗示我会被球门砸死?”
“我不确定。为什么我提到小黑点的时候,你会认为是蚂蚁?”
“……刚才我趴在地上,看到成群的大蚂蚁向我围过来,那架势就象是要吃掉我。所以我下意识的往一边滚去,这才差点被球门砸到。”
“那么,那古镜肯定是暗示什么了。因为足球门和蚂蚁我都看到了。”沉吟一下,方尽欢说:“你是从哪弄来的镜子?查查来历说不定会有线索。”
“有道理。你等下。我打给老潘。这镜子就是从他那弄的。”郑岷从身边的杂物堆里翻出手机,拨通号码。
“关老爷保佑,有鬼杀鬼,有邪辟邪。”老潘虔诚地拜上一拜,点了三柱香。
屋子一角,蝴蝶终于撞开纱眼,几只大个黑蝴蝶硬是挤进来,展翅飞翔,华丽诡异。
手机放在柜台上,音乐突兀响起,是王菲的《寒武纪》,曲调阴郁。
室内忽起微风,地上一角的唐三彩花瓶轻轻晃动。
老潘习惯性地用右手去拿手机,裹满纱布的手非但没有将手机拾起,反而将其推落。
柜台边上的地面摆着一个青铜龙纹盆,半盆清水,手机落到盆沿,将盆砸翻,被扣在里面,曲子又响半声,就没了动静。
“哎呀。”老潘蹲下身子,翻过盆,从水里捞出手机,甩了甩,按下开机键,却完全没有反应。
拨通的声音响了一阵后,忽然变成忙音。郑岷再次拨打,传来动听的女音:“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或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郑岷想了一想,总觉得放心不下。
“忽然关机了。”郑岷说,迎上方尽欢担忧的眼神。
“他是不是也照过镜子?”
郑岷脸色剧变,霍然起身。
将手机擦干,电池拆掉,小心放到阳光下。
老潘身后,那盆倾覆的水沿着青砖缝隙越淌越远,几只蝴蝶不断撞击着唐三彩花瓶。花瓶缓缓倒向一边,撞到附近陈列的一柄剑,将剑身撞歪,剑鞘滑落,现出剑锋凛冽。刃口处能看得见老潘的一举一动。
老潘回头正看到花瓶撞歪宝剑后倒向地面,急忙紧跑两步,接住瓶口。
长吁一口气,小心扶正花瓶,却发现水浸之后,花瓶下不太平,放不稳当。想了想,老潘捧起花瓶,决定换个地方。
转身走了几步,踩到被水浸湿的青砖,脚下一滑,仰天跌倒,小心护着花瓶,老潘张嘴刚要叫出声,脖子已经撞到宝剑剑锋,利刃入肉,暗血洒落,声音就封在嘴口。
老潘挣扎几下,剑锋入肉欲深,斩入半个脖子,鲜血如瀑而落。他的胳膊偶尔抽搐,渐渐一动不动。
花瓶顺着老潘的身子咕噜噜滚落地上,却没有摔破,在地面不断晃动。几只黑蝴蝶轻轻落在瓶口,似乎审视着命运收割。
室内阳光忽暗,人生注定,没有迷途。
这一幕似曾相识,渐渐收束,仿佛依旧在古镜镜面里发生,然而终究模糊,化成另一个男子的面庞。
古镜被握在手里,仔细刮着胡子,锋利的刀口压在皮肤上,似乎随时能将喉管切断。下巴弄干净后,老大将刮胡刀放下,挤眉弄眼,摸索着光滑的下巴,“朕如此英俊神武,天下当臣服矣。”
“我想吐。”有人接腔。
“用完没?该轮到我了吧?”白勇身高最高,体重最大,却因为小了几天,排行老二,一直不很服气,而且也坚持不让人叫他老二。因为据说老二这个名字,会让人有一些不好的联想。
“你急什么?我是老大哎,按理应该多欣赏一会的。”
“就因为你是老大,我才让你梳完头,还让你刮完了胡子,你就不要得寸进尺了。”
“这什么话,总要让我尽兴吧?”
“我靠!”白勇一把抓住他握镜子的手,用力向后掰。老大坚持了不到两秒钟就放弃了。
“哎呀,手断了手断了。”老大歪着手腕,夸张地跟着白勇。
白勇不理他,拿着镜子照了两下,“这什么破镜子?你还用那么半天,压根就看不清啊。你早给我不早就完了。切。”他一把扔回到郑岷床上。
烟鬼正坐在郑岷床上,随手将镜子拿起来,“这玩意是不是真的?”
“你给我呀,靠。扔给他干嘛。”老大很是郁闷。
“你让人家也玩会不行啊。这时候不玩,等郑岷回来一说这玩意值十万二十万的,谁还敢玩了?”
“一个镜子能值几个钱,卖废铁能有二十块钱不错了。”
“别说我认识你。那是古董啊,你当废铁卖啊?你太有才了。”
“不过,你别说,瞅着就象是废铁啊,哈哈哈哈……”烟鬼翻来覆去地看着,忽然大笑起来。
远远地就听到警车响,老潘的店铺门口围了一圈人。郑岷和方尽欢下了车,挤进人群,只见警察们出出进进忙忙碌碌,四周早已拉上警戒线。
熙熙攘攘里,郑岷找到一个熟人,拉住隔壁的店主,“出什么事了?老潘呢?”
“老潘死了。”
“我早上来见到他还好好的,怎么会死啊?”
“听说是滑倒后,脖子撞上他那把七星剑……”店主在脖子上比划一下,说:“立刻就割断了。”
“真的?”
“那,就那小子看到的。他去店里看货,结果发现老潘死了,血流了一地,吓得腿都软了。”警戒线里,停着一辆警车,车门开着,一名中年男子正坐在后座上魂不守舍地抽烟。
郑岷怔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方尽欢轻轻拉拉他的袖角,引他走出人群。
“老潘……真的死了。是我害死他的。我不应该拿镜子去照他。我压根就没把那镜子当回事啊。这只是巧合,这应该只是巧合啊。”郑岷语无伦次。
“死亡是没有意外可言的,没有巧合,没有不幸,只有天生注定。我们就象是被猫咬着尾巴的老鼠。我们的每个举动,无论是鸡毛蒜皮还是丰功伟绩,无论是杀人还是被杀,无论是闯红灯还是等绿灯,无论是跟谁做情人还是做陌生人,最后都注定一死,这是老天早就安排好的,所以你不用想那么多。跟你没什么关系的。”
“可是,是我用镜子照了他,他才死的啊。怎么会没有关系?”
“你就算不照他,他也一样会死的,或早或晚而已。再说了,我们还没确定到底是因为照了镜子他才死的,还是那镜子能够预测我们的死亡。”
“预测死亡,怎么会?”郑岷有些糊涂。
“怎么不会?既然你出事的那个场景镜子都提前反映出来了,那其它任何人照了镜子,都会知道自己出事时的场景。从这个意义上说,其实镜子是预告了我们的死亡啊。”
“那如果我们提前知道会怎样出事,不是就可以提前避开了?”
方尽欢淡淡一笑,“我就是想说这一点。”
“我们再回去研究一下镜子。”郑岷迫不及待地要走。
方尽欢一愣,“你没随身带着?”
郑岷尴尬地挠挠头,“我放到枕头底下了。”
“不会再被人看到吧?”
“应该不会,他们不会乱动我的东西的。”
两人叫了出租,并排坐在后座上,良久沉默无语。车窗外,日光正盛,绿意昂然,一辆辆车或前或后,或快或慢,有时相错而过,像极人生旅途。
“对不起。”郑岷忽然说。
“什么?”方尽欢收回看向车外的目光,却没听清他的话。
“我不应该让你看那镜子的,结果把你也卷进来,都不知道能不能脱身。”郑岷语气低沉。
“你看你,我早说过这一切是注定的。机缘而已。”
“你就那么相信宿命吗?”
“我不是相信,我是不得不相信。在天地面前,我们都只是卑微的一粒沙,沙子是没办法和自然造物抗衡的。”
“那不一定。如果这镜子真如你所说,能预测我们将死场景的话,难道这不是逆天?”
“逆天是一定会付出代价的,你觉得这代价,可能是什么?”
郑岷有些心惊,不由自主去看她的眼神。四目相对,心下已是了然,两人都没有说下去的兴趣了。如果这古镜真在逆天,预测了人们将死的场景,那代价,恐怕就是将死亡提前,让其随时会发生吧?
出租驶近学校,忽然不知何时飞进一只马蜂,在司机头上嗡嗡飞舞。那司机心慌意乱,不断挥舞手臂,想要将马蜂赶走,情急之下,方向盘乱摆,出租车就在路上歪歪扭扭乱晃起来。
“不要!”
“小心!”
随着方尽欢和郑岷的尖叫,刺耳的刹车声之后,出租车滑行一段距离,堪堪被一辆巨大货车撞到右前侧,如若再晚半秒,撞到整个右侧面,坐在那一边的方尽欢恐怕性命不保。
车里的两人被撞得七昏八素,滚成一团。
出租车被撞得斜斜飞出,接连不断的刹车声传来,后车顶到出租车尾部,又将出租车撞出一段距离。车还没等停稳,司机第一时间跳出去。
紧紧搂住方尽欢,面色苍白的两个人慢慢坐起。
“谢谢你。”方尽欢声音依旧有些发颤。
“没什么。不知道这是不是应该算你那劫过了?”
“应该算吧?一会去看看镜子就知道了。”
“你还敢去看镜子?”郑岷惊异。
“为什么不敢?反正劫已经过了。再说,万一这个不是呢?”方尽欢透着想要一知究竟的倔强。
人行道上已经有人小心过来围观,好奇地张望。
郑岷抠着车门把手,用力推着,说:“那到是。”他手上加力,几次都没有推开,伸手到车窗外,从外面使劲也不行。
“从这边下吧。”方尽欢推开车门,一脚迈出。
“这车门质量真差……”随口说着,郑岷习惯性地回头,正看见一辆奥迪呼啸而至。
来不及呼喊,郑岷一把抓住方尽欢的后襟,将她拉倒在座上。
车门顷刻间被撞飞,刺耳的撕裂声,车身急剧震动,方尽欢的一只凉鞋掉在路上,平平稳稳,艳丽瑰美。
方尽欢趴在郑岷身上,惊出一身冷汗。两人都看到对方的鼻尖汗渍,狼狈模样。
“我欠你一次。”脸颊肌肉抖动,方尽欢想勉力一笑,却笑不出来。
郑岷心有余悸地摇头。
轻轻吹着口哨,哼着《恋曲1990》,小七将方便面口撕开,掰碎面饼,倒入大口钢杯,然后拿起暖壶,冲入开水。
门开了,郑岷领着一个女孩子进来。那女子他不认识,白裙素丽,黑发胭唇,皮肤凝脂,冷静淡然,见到小七,点头打个招呼。
小七微笑回致,趁她不注意,向郑岷挑挑眉毛,龌龊一笑。
“怎么没出去吃?他们呢?”郑岷一眼就瞅见古镜面朝上扔在床中心,几步奔过去,“谁把我的镜子拿出来了?”他刚要拿起镜子,想想不对,急忙用枕巾将镜子包好,这才握在手里。
“他们喝酒去了,知道你有约会,所以没叫你。你好,我叫小淇,他们都叫我小七。”白色半截衬衫,深蓝休闲裤,头发打理整齐,小七大方落落。
方尽欢走到小七身边,有淡淡香气袭人,听到小七的介绍,淡淡一笑,“你好,我叫方尽欢。”
“你照这个镜子了?”郑岷握着镜子,逼到小七身边,面色焦急。
“别那么小心眼,照一下又照不坏。”小七慢悠悠地说。
“你……”郑岷被他顶得说不出话,满脸苦笑。
“你想错了。他着急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这个镜子太邪门,被照到的人就会死。刚刚已经死了一个人。而我和他,也都差点死掉。所以,我们想确定都有谁照过这个镜子,大家聚到一起想想办法。”
小七撇撇嘴,“你们太迷信了吧?照照镜子就会死,当我是三岁小孩吗?郑岷……啊,等一下。”他恍然而悟,将郑岷扯到一边,小声问:“是你客户,想要买镜子,是吧?人家长那么漂亮,你不要太黑了,编个什么照到人会死的理由,太幼稚了。这样怎么能卖出高价来。再说了,就算你是想泡她,也要弄得有档次一点啊,没的弱了咱们宿舍的威风。”
郑岷一拍他后背,“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我告诉你,这镜子我是从老潘那淘来的,老潘亲口告诉我的,说这镜子照到人就会死,他现在已经死了。”
“真这么邪门?”小七半信半疑,一眼见到门边那面玻璃镜里反映出自己,目光灼灼,不禁打个冷颤。
“其实这个镜子能显示出我们临死前的场景,所以到底是救我们还是害我们,还说不好。不过最好大家能都在一起,免得落单出什么意外。”方尽欢冷静地补充。
“可是,我们刚才照的时候,很正常啊。”
“你们?”郑岷听出不对。
“是啊,我和宝宝。”宝宝是小七女友的昵称,那是小她一届的女生。
郑岷和方尽欢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底的担忧。
“这镜子,应该不是直接照就能显示出结果的。”方尽欢解释,“当时在电梯里,是折射之后才能再看到的。”她四处瞅瞅,看到门边的那面大玻璃镜,“我们再来试一次。”
“怎么试?”小七问。
方尽欢走到门边,卸下镜子,小七急忙过去帮她。两人把镜子放到桌子上。方尽欢手伸向郑岷,“把古镜给我。一会儿我用它照着自己,你们两个一个在我头顶把大镜子举起来,另一个仔细观察里面,看看有什么异常。”
郑岷笑着摇摇头,把她往后推,“你们两个举镜子,我来照。”
方尽欢诧异地迎上他坚决的眼神,对视片刻,忽然明白他关心自己的心意,胸口有暖流淌过,于是温婉一笑,果绝地说:“好。”
晚阳夕照,天边金黄橙艳,云霞飞舞。
宝宝想起下午的缠绵,脸色绯红。流氓。她在心里说,然而隐隐然有快乐在心头流动。端着一盆水,准备好暖壶,北向阳台,沐浴在黄昏中,她取下发卡,双手向后,挺起姣好胸部,将头发甩到一侧,然后低头弯腰,将头发慢慢放到水里。
正是饭时,女生宿舍人声嚣动,电梯上下来去,数字不停闪动。有人等待,有人停留。电梯室里,钢索寸寸绞紧,发出丝丝杂音。黑暗之中,老鼠串走,吃着不知哪里找到的花生粒。
花生粒被筷子夹起,放入嘴中,老大用力咀嚼,将酒杯举起。“来,为胜利干杯!”
“干杯!”蓝队的十几个人围了一张大桌,哄然响应,哈哈大笑,热情碰杯。
桌上杯盘狼藉,半瓶啤酒的商标脱落,里面的液体金黄溢彩,在灯光反射下,隐约能看到扭曲的人影晃动。
窗外天净云高,玻璃镜里郑岷微微一笑,忽然冒出一句:“准备好了吗?”拿声捏调,象极小沈阳。
小七和方尽欢同时被逗笑,小七站在桌子上,作势要把镜子扣到郑岷身上,说:“你再弄这动静,我直接砸你身上,砸你个头破血流脑袋开花。”
“别闹了。”方尽欢劝了一句,“我们开始吧。”
郑岷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他深吸一口气,把枕巾打开扔到桌子上。那古镜就映出浓眉大眼,沉静容颜。
“有反应吗?”
“刚照不会有反应吧?”方尽欢仰头上望,一切如常。
小七看看郑岷,再看看方尽欢,从领口隐约窥得见乳沟风光,粉嫩肌肤贴附着白色蕾丝花边。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脖子就有些僵直。
“看到什么没有?”郑岷问。
“看到了。”小七答应着。
方尽欢奇怪,仔细观察镜子里面,“没有啊,没变化。”
“看到什么?”郑岷又问。
“很精彩啊。”
方尽欢奇怪地让出镜子去看小七,正看到他在盯着自己胸口,又羞又怒,“哎呀!你瞅什么地方?”
“啊?啊。没,没什么。我什么也没看见。”小七急忙将头转向另一侧,死不承认。
古镜在玻璃镜里反映的画面悄然变化,渐渐渗出点点黑斑,郑岷的脸再看不清楚,画面中出现足球门,还有许多蚂蚁爬动。
郑岷从方尽欢的语气里明白小七刚才做了什么,气得骂道:“小七你个畜生,去死吧你!你等一会儿完事的,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方尽欢怀着戒心地看小七一眼,见他确实瞅向另一侧,这才再次向镜里观察,“啊,变了变了。”
“什么?”郑岷和小七不约而同地问。
“和我上次看到的一样,还是足球门和蚂蚁啊。难道你的死亡预兆始终是这个?”
“不会吧?难道我得挂靴了?”郑岷也有些怀疑。
“看到什么了?我也看一眼。”
“我们换。你也来看一下。”方尽欢麻利地踩着凳子跳上桌,接过玻璃镜。
小七跳下桌子,先往古镜里看去,又看向玻璃镜,诧异地说:“还真不一样。这就是你临死前的情景?你是会让蚂蚁吃了还是会让足球门砸死?”
一句话出口,没听到意料之中的反驳,小七有些奇怪,抬头扫到郑岷和方尽欢的脸色都有些诡异,“我不是蒙对了吧?”
郑岷嗓子涩涩地说:“我今天就差点让足球门砸死。”
小七脸上瞬间血色尽褪,“不会是真的吧?”
“是真的。对伙不知道谁拉了我一把,这才没砸着。”
方尽欢说:“小七,你还是上来拿镜子,让我照照试试,如果我的也一样,那就肯定是了。”
小七再次爬上桌子,问:“你不是今天也差点死掉吧?”
方尽欢看他一眼,黑眸如宝石般晶莹,说:“是啊,我们两个刚才回来时遇到了车祸,差点被撞死。”
“等一下。”小七接过镜子,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怕拿不住,于是把手在身上擦了擦,这才再次接过镜子。
跳下桌子,看向郑岷眸底,方尽欢妩媚一笑,“该轮到我了吧。”
郑岷作势要刮她的鼻子,在鼻尖前虚晃一下,把镜子递给她。
两人换了位置,方尽欢照向古镜,发现鼻尖居然已经见汗,心中一虚,急忙擦掉。
这次三人都有了耐心,沉默等待,过了大约五分钟,镜面缓缓变化,方尽欢的容颜逐渐被黑斑挡住,然后现出四个相连的圆环和一只飞舞的昆虫。
“出现了。”郑岷沉稳地说。
“是什么?”方尽欢脑袋不敢动,眼眸上挑,却什么也看不到。
“是四个相连的圆环和一只蜜蜂。”
“蜜蜂我看到了,当时车里就有一只。四个圆环是什么?”
“最后撞向你的那辆车是奥迪,标志就是四个相连的圆环。”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真的了?”小七脸色阴沉,插了一句。
郑岷和方尽欢对视一眼,不知道怎么回答这问题。
“你们谁上来?我也要照一下。”
“你考虑清楚了?”郑岷问。
“反正照也是死,不照也是死。照了至少能知道自己怎么死。”
郑岷跳上桌子,换下小七。
小七深吸一口气,学方尽欢刚才一样站好,将古镜照向自己。他却不老实,直接抬头向上看,“要多久能出来?”
“估计最少五分钟吧。”
看着镜子里的那张熟悉面孔,小七忽然挤出恶形恶状的表情。于是镜子里的那个人也同样恶形恶状。
人生没有双行道,镜子里的那个自己始终不太可靠。可是,谁都没有办法。
时光移逝,黑斑再次涌出。小七的面孔逐渐模糊,一块如水晶似玻璃的东西,尖向下地旋转,一只苍蝇讨厌地飞来飞去。
“这是什么意思?”小七脸往上瞅,居然也能从玻璃镜里,看到古镜面反映出的情景。他不禁低头观察,那镜面里依然是自己的疑惑表情。他吓得手一哆嗦,“真他妈见鬼了!”
“是什么?”郑岷在上面看不到,好奇地问。
“看不出来。象是一块水晶或者是玻璃,还有只苍蝇。”
“这大夏天的,哪没有苍蝇?”小七郁闷得要发狂。
“光有苍蝇不要紧,不过同时有水晶或者玻璃的地方,你可一定要小心。”方尽欢提醒。
“这个……要多久会发生?”
方尽欢摇头,“不知道,也许,随时吧?老潘、郑岷和我都是今天照的镜子,然后这场景今天就都出现了。”
“不好!宝宝!”想到宝宝比自己还先照的镜子,小七忽然色变,将古镜往方尽欢怀里一塞,冲了出去。
“喂!”“等一下。”郑岷和方尽欢齐声叫喊,却没有叫住他。
“你先走。别落单!”郑岷当机立断,将镜子放到桌面,仓惶间一脚将小七泡着面的大口钢杯踢到地上。
方尽欢抱着镜子就狂奔出去。
顾不上收拾,郑岷也大步追出去。小七和方尽欢进入电梯,电梯门关闭,电梯上的数字开始向下闪动。郑岷急忙跑向楼梯间。脚步声急促相就,回音叠加,仿佛追魂夺命。
跑出宿舍楼,小七和方尽欢已经冲出一段距离。小七边跑还边打着电话。
“喂,宝宝?……呼呼……谢天谢地,你没事吧?……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呼……没事没事,呼……我没什么事。我就是问你怎么样?”见电话接通,略略安心,小七停下来,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呼……呼……我没事,我在锻炼啊,跑步锻炼,然后忽然就想你了……嘿,一时不见,如隔三秋嘛。……你在宿舍吧?我这就去找你。”小七似乎这才注意到郑岷和方尽欢就在一边,也都按着膝盖,呼呼喘气。“宝宝,你哪都不要去,什么也不要碰。千万千万。我这就过去,顺便介绍两个朋友给你认识……嗯。有一个你认识。郑岷。还有他朋友……女的,嘿嘿。好吧。啵……白白。”
小七挤嘴挑眉,挂掉电话,看到面无表情的郑岷和方尽欢,尴尬一笑,“感情太深,没办法……”
日头西沉,云彩散去,天空净蓝,三个人站在绿荫之下,静止如影,前路已定。
“张茵宝,有人找。”宿舍门口的大姨用通讯器喊着。
声音沿着电线传递,从墙里进去,从老鼠的脚下经过,路过一间间屋子,从墙里钻出,从扩音器里传出,忽然放大,如扑面的狂沙。
“来啦来啦!”
宝宝大声答应着,引来同舍的一阵笑声。
“你男朋友真是穷追不舍啊,这才分开几分钟啊,就象一辈子似的。”
宝宝心中得意,故作矜持,“我也烦啊。没办法,他就这德性。”
将眉毛画上最后一笔,仔细审视镜子里的妆容,淡淡一笑,水嫩迷人。
宝宝匆匆跑出门,按下电梯键。
走廊里有风忽起,声音攸黯,电梯的数字灯闪上几闪,再次亮起。电梯门开了,梯室里空空荡荡,只有三面落地的镜面,反映出宝宝背后空间幽深,天境遥远。这一瞬,平素热闹的走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宝宝走进电梯,伸出纤纤玉指,按下1键。电梯门缓缓关上,恍如与世隔绝。
电梯下行,梯室上方的缆绳快速滑动。一只老鼠在已经断了几束的钢绳上持续着磨牙,终于将最后一束磨断。钢绳嗤地断裂,挣开的绳尾似狂蛇般甩动。电梯梯室在摩擦产生的大片火星里高速下坠。
宝宝靠在梯室内的一角,惊声尖叫,灯光忽明忽暗,终于漆黑如夜。
小七站在传达室窗前,郑岷和方尽欢隔开三步远,站在宿舍门口,走廊里几只苍蝇无视人的存在,倏倏乱舞。
电梯室传来刺耳的铁器摩擦声和女人的尖叫,三人脸上同时色变,还没容反应,地面震动,沉闷地“咣”的一声,一切归于沉寂。电梯门里迸出大量的烟雾与灰尘,走廊里泛起更多尖叫声,有人更立时昏倒。
“宝宝……”小七微微张嘴,傻傻站着,完全不知如何反应。
方尽欢吓得身子颤抖,紧紧抓住郑岷的胳膊。
烟雾渐渐变成黑色,呛鼻的电缆烧焦味道,走廊里乱成一片,苍蝇们突然间极为活跃,如同没头一般乱撞,传达室上的玻璃在震动之后裂纹已绽,被数只苍蝇一撞,裂纹从被撞点的中心扩散,瞬间就布满整个玻璃空间。
郑岷拍拍方尽欢,尽量安抚她,然后走上前去,拉住小七,刚要说话,就听到身后方尽欢的尖叫。意识到不妙,郑岷一把扯住小七,翻身向一侧倒去。
两人身体刚刚倒下一半,传达室的玻璃整个裂碎,几个大块直直落下。小七如果原地不动,正好被剖肠断腹。然而明晃晃的锋利耀眼狰狞,刺穿布料,切骨错肉,依旧在两人躲闪之后,将小七左臂钉在地上,鲜血洇红。
小七厉声大叫,却不知是肉疼还是心疼。不顾玻璃锋锐,右手硬是将玻璃拔起,狠命扔到一边,跪在地上,小七忽然痛哭失声,鼻涕眼泪纵横,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宝宝,对不起……”
郑岷心中恻然,脱下自己衬衫,用力缠住他的胳膊,草草包扎。
方尽欢细弱手臂血管迸绽,五指死死握住兜里的那面镜子,脸色阴沉,默不作声。
静止的三人周边,人流渐涌,天光慢黯。黑色幕布之下,宿舍之外,警车、救护车以及各种车辆停在四周,有悲戚的哭声从楼里传来。
整个城市华灯璀绽,盛艳迷途,像极人生最后的狂欢。
或明或暗的微弱灯光下,一只甲虫沿着细钢筋快速爬动,消失在黑暗,再看不到,命运就是如此不可尽知。细钢筋不停震动,在一次较大震动后,忽然滑动出三厘米左右。相同的钢筋装满整整一辆货车,缓慢行驶,车灯黄氲。
货车逐渐将十几名喝多的学生越过,在路口遇到红灯,刹车停下。钢筋就再次滑动出一段距离。
十几名学生拖拖拉拉分成三四拨走在空旷道路上,大声唱着熟悉不熟悉的歌曲,从《吻别》到《喜唰唰》,从《离歌》到《让我一次爱个够》,不求唱得准,只求声音大。
白勇高声嘶吼,“让我一次……呕……”一个高音还没到尽头,肚子里的东西造反,刚刚吃下的就全吐了出来。烟鬼还算清醒,嘿嘿一笑,大力拍他的后背,嘴角发颤,反反复复就唱着一句:“让我……一次……吐……个够……”
“滚,滚……呕……”白勇有气无力地反击,把着路边的一棵小树,话没说完就又继续淘着肚子里的货底。
“唱不出来了,唱不出来了是吧?”老大站在路中央,哈哈大笑,说着学校排练的《浮士德》话剧对白,“臣服吧,卑劣的人们,你们终将发现,你们所作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在向命运低头!你们所自以为是的抗争,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天真。你们所谓的高贵头颅,在宿命的眼中一文不值。”
老大身后,货车里的钢筋,在他的激昂声音里,散发着诡异的黑色光泽,似铁锈,如沉泥。
双臂张开,老大动情深处,引吭高歌,唱起著名的高音,“……我胜利归来,人们向我欢呼喝彩!那时候,阿依达,我头戴桂冠出现,说道:我为你战斗,我为你凯旋。圣洁的阿依达,象天仙一样,神秘的衣冠,灿烂辉煌。在我心中,你是女皇,是照耀我的生命之光……”
鬼魅般的高音里,绿灯亮,货车行。一辆出租横向抢道,货车紧急刹车。
钢筋受惯性作用,如标枪般散落而出。十几只钢筋瞬间将老大身体刺穿,钢筋支地,维持着身体不倒,仿佛受难的耶稣。
酒精麻醉的身体感受不到太多痛楚,然而死神终是一步步走近。“……臣……服……”老大睁大眼睛,梗着脖子,声嘶力竭,喊出最后两个字。
校园的凉亭一角,灯光黯淡,有看不清的小虫飞舞。小七坐在长凳上,左臂绑着纱带,目光呆滞,大口吸着烟,烟头点点暗红,似血如咒。
方尽欢安静地抱着膝盖坐在对面,蜷缩在黑暗中,仿佛受惊的孩子。那面古镜就在她的脚边,面朝下放着,花纹古朴,样式简单。
郑岷在两人之间握着拳头来回走动,全身绷紧,却有种使不上力的悲哀。
“我们每个人都经历了劫数,这一切应该已经结束了。”方尽欢软弱地说,“只是,这镜子要怎么处理?”
“我有一种预感,这一切还没结束。可是,我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郑岷警觉地观察四周,拼命记住所有角落,期望发现可能的异常。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就在这里呆到天亮吗?”
“天黑了不安全,我们还是呆在这里好。等明天天亮,我们去趟栖梧山仙霞寺。”
“去那做什么?”
“这镜子老潘淘来的时候,上面贴着在栖梧山仙霞寺求来的符,结果让我手欠撕了。我们明天去那问一问,就知道事情有没有结束了。”
郑岷踱到尽头,转身,惊悚地对上小七隐在黑暗的面庞。
“是你害了宝宝!”
“什么?”
“是你害了宝宝!如果不是你手欠把那符撕了,宝宝就不会死,对不对?”
郑岷默不作声。
面上肌肉抽搐,小七一拳将他击倒,然后扑到他身上,胡乱暴揍,“是你!是你!是你!你是杀人凶手!”
郑岷只是抱着头,也不还手。
“不要!”方尽欢大叫,从背后奋力抱住小七,将他往后拖拽,“你疯了吗?他没让你们照镜子。他也不想的……”
小七拳头挥舞,打不到郑岷,又双脚乱蹬,方尽欢重心不稳,带着他倒向一边。
黑暗之中,郑岷和小七的手机几乎同时响起。两人仰躺在地,掏出手机,刚刚听了一句,就不约而同地坐起。
“什么?”凉亭之中,如心灵感应一样的惊惧对视,郑岷和小七都知道对方的电话里必然说的是同一件事:老大死了!
黑暗之中忽现一点光亮,沿着那光亮出去,是璀璨的玻璃棍。玻璃棍逐层向下,灯泡越多,颜色越多,炫亮姿彩,富丽堂皇。灯泡不知道点了有多久,极为炙热。匆匆越过这里,沿着细线再往下去,是红布条幅。
蜈蚣在条幅顶端停下,避到阴凉处。这条幅挂在中堂吊灯下,四周是如螺旋线一样旋转上升的楼梯。从这里可以看到,落地窗外,有三个人急急下车,冲入医院大门。
郑岷跑出几步,发现方尽欢有些跟不上,于是减缓速度,拉住她的手。
三人一路狂奔来到电梯口,门上端的数字一闪一闪正在变小。郑岷忽然问:“你们……都想坐电梯吗?”
想到宝宝之前的事故,三人互相瞅了瞅,转身跑向楼梯。
六楼的外科手术室门外,烟鬼和一个矮个男子坐在椅子上,表情阴沉。白勇靠在墙边,坐在地上,脑袋低垂。
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三人,烟鬼站起来。
小七冲到跟前,看到手术室的大门锁着,双手摇着烟鬼的肩膀,“老大呢?”
烟鬼嘴唇蠕动,声音堵在嗓子还没出来,眼泪已经淌下。他匆匆抹了一把。
矮个男子说:“已经送太平间了。”
腿上肌肉忽然就不受控制,小七把着烟鬼的胳膊,缓缓坐到椅子上,鼻头有些酸,“妈的,他还欠我一顿饭呢……”
郑岷后背被汗渍尽透,有种说不出的疲倦,他一拳砸到墙壁上,手背痛楚传来,刺激大脑再次清醒,将右手甩甩,定了定神,问:“老大……他是不是照了我的镜子?”
“什么镜子?”矮个男子戴着黑边眼镜,皱眉相问。
“我放在枕头下的那面古镜。”
白勇双眼通红,酒劲未褪,沉着嗓子问:“人都已经没了,照不照还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的。今天早上我所知道的照过这个镜子的人,有五个,已经死了两个,另外三个:小七、我、还有她,都差点死掉。”
烟鬼不由自主地走近一步,颤声问:“你是说……照了镜子就会死?你别吓唬我。”
白勇也站起来,恶狠狠地问:“你是在咒老大吗?”
小七双手使劲在脸上揉搓,哑声说:“他说的没错。照了镜子就会死。老潘死了、宝宝死了,我也差一点,他们也差一点……老大……是不是也照了?”
烟鬼心脏如同被攫紧一般,后退两步,坐到椅子上,“我……我……照了……”
白勇不耐烦地打断他,“除了书呆子齐思远没照,我们几个都照了。那又怎么样?我和烟鬼不是好好的?老大那只不过是意外而已,意外!”
“那不是意外。”方尽欢插了一句。“这镜子能显示人死前的情景,我们几个都验证了。”
“是什么样的镜子?”齐思远好奇地问。
犹豫一下,方尽欢拿出镜子,背面向前,展示给他看,“其实也不能算是临死前的场景,只能是一些线索。比如我照完后出现的是四个圈和一只蜜蜂。结果,我坐车时,司机因为一只蜜蜂干扰,偏离了道路,害我差点被一辆奥迪撞死。郑岷出现的则是一个足球门和一些蚂蚁,他就为了躲开蚂蚁,差点让足球门砸死。还有小七……”
“够了!”白勇打断她的话,“你说这些到底想证明什么?”
“她不是想证明什么,她只是想告诉你,所有发生的这些,并不是意外。包括我早上差点被砸死,都是这镜子在搞鬼,所以我们要想出办法来救我们自己。”郑岷不想方尽欢难堪,接过话题。
“怎么救?照一照镜子,然后猜自己会怎么死吗?”
“基本上……是的。”
“哈哈哈哈,这真是笑话……”
“照多了会怎么样?会不会死很多次?”烟鬼说出他的担心。
“我不知道,也许有这可能。”
“那逃过了又怎么样?会长生不老吗?”白勇嘲笑地问。
“我不知道,也许有这可能。”郑岷依旧是相同的回答。
“你他妈的知道些什么?”
“我他妈什么也不知道。你以为我和你们有什么区别吗?没有!我也照了镜子,我也差点死掉!你们不要以为我做了什么,早上起来,我去了老潘那里,只不过手欠撕掉了三张纸,而这一切就他妈的莫名其妙地发生了。我有没有让你们照镜子?啊?我有没有让你们照镜子?没有!我什么也没让你们做。是你们自己选择的。”郑岷声嘶力竭,食指向下,用力指着,把一天的压力都发泄出来。
“这个……你冷静一下。”
小七淡淡一笑,“就是说我们该死了。”
方尽欢冷静地说:“不,只是命中注定。”
烟鬼大喊:“可是我不想死啊!”
“你闭嘴!齐思远,你觉得我能冷静下来吗?”
“我觉得,你应该冷静,因为,我好像认识这镜子……”
“什么?”
同样的灯光明亮,六楼的走廊和其它楼层比,沉寂异常。齐思远一句话燃起许多人的期望。
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齐思远走到方尽欢面前,推推眼镜,仔细观察镜子的纹络,“这是……唐镜吧?”
“对,你认识?”郑岷问。
“我前些天看到一本关于历朝禁忌物品介绍的书里,好像提过这个,似乎是叫——离魂镜。”这句话一说出来,连小七都挺直了腰板。
“离魂镜?”
“嗯。说是唐宪宗元和末年,海陵夏侯乙院里房前生出一株百合花,比一般的百合花大好几倍,觉得奇怪。因此,挖掘这株花,得到一只臂匣有十三隔,每隔里放有一面镜子。第十三隔里放的镜子,样式最为普通,但最邪恶,能够抽人魂魄,断人生机。所以又叫离魂镜。据说曹雪芹起意写什么风月宝鉴,也是因为听了这镜子的传说。”
“然后呢?”
“就这些了。没有更详细的介绍。”齐思远一摊手。
“你这不是说了和没说一样吗?”小七有些气愤。
“你怎么会记住这镜子的?”方尽欢问。
“其实我当时也没细看,只是觉得花纹蛮漂亮的,所以才多看两眼。你们别着急,既然能找到这镜子的出处,那也一定能找到相关的报道和过去的历史,就算没有一个详细的记载,也一定能从中推断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这话有道理。”方尽欢笃定地说,“今天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们一直在被动的应付,从来就没有仔细去想想。从现代科学的角度讲,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应该有其内在的规律。如果我们真的能总结出一些规律来,说不定就破解了这整件事的真相。”
“规律?能有什么规律?死亡方式没有相同的,死亡顺序没有……哦,不对。死亡顺序是遵循一定规律的。是按照照镜子的顺序!没错。先是我,我没死掉,然后就轮到了老潘,然后是你、张茵宝、小七、老大……一个人没死掉的话,就会越过这个人,轮到下一个。老大照完镜子,是谁照了?”郑岷恍悟。
几个人的目光在白勇和烟鬼身上扫来扫去。
烟鬼笑起来,指着白勇,“嘿嘿,不是我……是他,是他!老二先照的镜子。”
几人一起看向白勇。
白勇沉着脸,“滚。是我又怎么样?我不是活得好好的?我才不相信什么离魂的鬼话!哼,天大地大,没有爷爷我大!”他借着酒劲,伸出中指比向头顶,“看到没有,就算是老天在这里,我也一样要伸出这根手指,我对他就四个字:去你妈地!!”
众人面面相觑,看他眼睛发红,晃晃悠悠,都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还要在这里研究这鬼东西吗?我不跟你们扯了,我要回去睡觉。”白勇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见没人有反应,冷笑两声,“都不走是吗?”他转身洒然往电梯口走去。
电梯上方的灯闪了几闪,梯门缓缓打开,人声忽涌。有女子的凄惨哭声,“你一定要坚持住啊……大夫,我求你们了……”
“你放心好了,我们会尽力的。”大夫的声音沉稳平和,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完全没有安慰人的效果。
一大群人拥着一张病床冲出来,脚步匆匆。
“闪开闪开!”一名护士跑在前面,挥手让走廊的几人避开,“6号手术室,马上手术。”
白勇靠着楼梯栏杆,冷漠注视这一切。
混乱中有人踩了白勇一脚,他皱眉抬脚,想要往回一缩。
病人的大腿不知道在注射什么液体,忽然一阵抽搐,粘住塑料管的胶布挣开,输液器长长的塑料管就搭在地上,正好兜住白勇的腿。病床用力向前,将他拉得悬空,整个人一下越过栏杆掉出去。
众人的惊呼声里,白勇酒劲已醒,仓惶之中,双手胡乱舞动,抓住挂在中堂吊灯下的红布条幅。
病人的针依然别在腿上,插在瓶口的输液器另一端却在一分一分往下坠。豪华的中堂吊灯哗啦乱响,白勇抓住条幅后,用力向上使劲,攀到顶端,虽然腿不知被什么东西缠住,仍旧悬空,整个人横在空中,但手有实物,心中稍稍松气。
白勇狠劲上来,一手把着条幅顶端木棍,一手向天比出中指,“妈的,你弄不死老子!”喊声里左手不知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痛彻心痱,五指松开,头向下地栽落。
郑岷反应最快,发现不对,推开挡路的人,几步冲到近前,一把抓住正在下坠的塑料管。孰料病人腿上的针头瞬间脱落,白勇的腿挣开塑料管的束缚,向外坠落。
小七这时也赶过来,左手抓到白勇的裤角,用力上提,只是重伤之后,手上无力,仅仅只停顿瞬间,裤角就脱手而出。一只皮鞋磕在栏杆边,掉到地上,白勇头向下地摔落。
沉闷的一声响,一楼传来惊呼声。白勇触地的瞬间,郑岷和小七都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烟鬼慢慢挪到两人身后,扯住小七的衣服,牙齿咯咯作响,“老……老二死了……是……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看不起他的胆怯,小七阴阳怪气地说:“了不起重伤,要死哪那么容易。”
甩开他的纠缠,小七和郑岷几人都大步冲下楼去。
远远的楼下,人群围观的中心,一滩暗红血迹慢慢洇出,白勇脑袋如瓜一样摔软,眼睛睁得大大,死不瞑目。
只是,这死亡是必然会来的,或早或晚。结局早已注定。
夜色深沉,凌晨三点。黑暗之中,有云彩流动。云层反射着城市的灯光,微微泛青,似阴天河水,抑郁里青春渐行渐远。
郑岷。方尽欢。小七。齐思远。烟鬼。
坐在医院楼前花坛,一边是楼里的灯光辉煌,一边是远方的无穷黑暗。黑与白,生与死,选择 or not?
五个人沉默良久,想着各自的心事。
烟鬼忽然站起来,走到方尽欢面前,“我想好了。我想再照一照镜子。”
方尽欢看他一眼,又犹疑地瞅向郑岷。
郑岷走到烟鬼身后,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好了,只要不落单,问题就不大。我们都会帮你的。”
小七也来到烟鬼面前,伸出右手,鼓励地微笑,“加油。”
两人右手相握,撞胸致礼,如同每一次上球场之前一样。
五个人来到医院一楼男卫生间。
这里偏近急诊室一侧,灯光明亮,却异常安静,什么病人也没有。
郑岷一边走一边和烟鬼解释要来这里的原因,“那鬼镜子直接照没有用,和正常的镜子不一样。所以必须要反射一下才能看到。小七。”
小七点点头,当先进去。
“烟鬼你是重点保护对象,就不要进去了。小方你和书呆子两个看好他。”
郑岷进到卫生间,见小七已经寻了一个马桶的水箱盖举起,愣了一愣,“怎么弄这么大家伙?”
小七哼一声,也不费力气,将陶瓷的水箱盖放下,“你到是给我找个小点东西看看?”
“你以为我找不到?拖布把、垃圾桶?什么不行?”郑岷挨个隔断去找,拎起个垃圾桶,却是塑料的。其它的就什么能搬走的也没有了。“靠,收拾这么干净。”
从隔断转出来,洗手池处也只有个洗手液瓶。小七斜劦着郑岷,拍拍水箱盖,“兄弟,别转了,动手吧。”
“为什么干活的总是我?”郑岷言语中有些许委屈,动作却没停。
“你说呢?靠。你要是能找到拖布杆,你就不用动手了。”小七不去看他举起水箱盖,也不去看他将水箱盖扔向洗手池上方的镜子,他只是走到门口,将门死死顶上,免得声音外泄。
卫生间的门隔音效果不错,方尽欢即使在门口,也只是听到哗啦啦极小的声音。
过不多久,小七打开门,郑岷端着一面大镜子片出来。
镜子片被郑岷端在手里,他站在椅子上,调整着角度。烟鬼神情紧张地拿着铜镜,镜面对着地面。
“向左一点、向左一点。”
“再往前点。对,这边、这边。欧了。”
方尽欢和齐思远仰头向上,来回指挥着郑岷。在确定好位置后,一起瞅向烟鬼。
烟鬼惨然一笑,大颗汗珠从鬓角滑落,后脊虽然也已浸透,但却避不开那种冷森森的感觉。古镜慢慢翻转过来,点点斑迹里,映出容颜沧桑。
有起夜的医生从身边经过,见到几人造型怪异,一人举着镜子象是反光板,站在反光板下的人手里还拿个古代镜子照啊照的。这人手边一男一女向上仰望,边上还有一个左臂包扎貌似维持秩序的。
虽然明知看不到什么,依旧蹲下身子跟随那一男一女的目光往反光板里看,医生随口问:“你们……拍电影吗?”
“你看,知道还问?你这往这一站,我们那边都白拍了。”小七陪笑,顺手将自己剩下的半盒三五烟塞到他怀里。
“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医生嘴里说着,却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也没有,把那烟随手揣到兜里,“怎么能收你们的东西呢?你们忙你们忙……”
方尽欢和齐思远都斜眼冷冷盯着他,古镜在玻璃镜里反映的画面悄然变化,渐渐渗出点点黑斑。
医生感受到两人目光,忽起寒意,打个哆嗦,将白大褂裹紧,“怎么忽然冷了?”
俟他走远,小七呸往地上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喂,你们注意力集中点。我估摸时间差不多了……”郑岷一句话未了,齐思远已经叫起来,“变了变了。”
“什么?是什么?”烟鬼心中紧张,连手都微微抖动,眼皮上挑,想要看却看不到。
“是个……滴水的水龙头。”齐思远说。
“还有一些爬来爬去的虫子,象是……你觉得象什么?”方尽欢问。
“蟑螂吧。”齐思远也不肯定。
烟鬼颤着声音说:“不要好象啊,这关系到我的终身大事啊。万一错了,会死人的!”
小七也凑过来往上瞅,“妈的,水龙头会怎么弄死人?难道有人用水龙头打你?”
“小七,你个乌鸦嘴!”烟鬼听了更是心惊。
“我是在帮你整理思路啊,你不事先想好,怎么防范?这个肯定是蟑螂了。一瞅和烟鬼这身板差不多,话说你们是近亲吧?”
“滚!思想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
齐思远将眼镜往上推推,清清嗓子说:“不一定光是水龙头,也可能是水吧?被水呛到或者淹到也都有可能。”
“就这么多了是吧?我都举得累死了。”郑岷嚷嚷。
“下来吧。”方尽欢把古镜也收回,嘱咐烟鬼说:“镜面里出现的,都是你以后要注意的。发现有水、水龙头、蟑螂什么的地方,都要千万小心。”
“蟑螂咬不咬人?”郑岷把镜子碎片放到椅子上,随口问了一句。
“应该是杂食性动物吧?”小七说。
“你们两个……胡说些什么?”烟鬼脸色煞白,想到他们说到的可能性。
“好啦好啦,他们在吓唬你。蟑螂是腐食动物,你不腐烂,他们是不会吃你的。”齐思远笑笑。
“接下来怎么办?”方尽欢问,“回去睡觉吗?”
小七淡然一笑,“你们睡得着吗?”
郑岷说:“我们去图书馆吧。去查查资料,如果查不到,等到天亮就去仙霞寺。就算烟鬼这一劫过了,我们也不能让这破镜子再害别人了。”
“好。就去图书馆。”
五个人打了一辆车,在橙黄的街道上行驶。方尽欢坐在前面,四个男生挤在后面。暗夜里空气流动,未来迷途。
学校大门早就关闭,几个人停在侧墙,从栏杆跳进去。
这里再往前直走,拐过花坛,就是图书馆。
图书馆门口亮着一盏微灯,大门紧锁。顺着门缝进去,一楼是阅览室和自习室。从二楼开始,每一层都有一半空间用来阅读,另一半空间收藏满满的图书。
三楼洗手间的拖布池里,水龙头正往下滴着水,拖布堵住了池底,蕴了一池的水。
郑岷几人在小七的带领下,来到楼底拐角。一楼的窗户外面架着铁栏杆,防守严密。
“小七领路吧,去把你的秘密通道让我们看看。”郑岷努努嘴。之前小七一直吹嘘他晚上和女朋友在图书馆约会,说有一条秘密通道供他专用,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小七轻车熟路地来到一扇窗户前。轻轻抽出栏杆里的一根铁棍,拿出钥匙,将窗栓拨开,小七打开窗户,微微感喟,“以前晚上我总是带宝宝来这里约会的,便宜你们了。可别外泄哈。”
领头跳进楼里,小七站直身子,忽觉一阵恶风吹过,寒意从尾椎骨沿脊柱直窜入头顶,不自禁打个寒颤。三楼的水龙头在瞬间崩坏,水滴变成水柱,水池里的水开始快速溢出。
五人鱼贯进入楼里,来到阅览室,开灯,打开工作人员的电脑,方尽欢进行了分工:齐思远负责寻找所有关于离魂镜的历史,把书找出来。方尽欢自己负责在报纸和世界各地的报道中寻找关于类似离魂镜这种离奇死亡的事件,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郑岷负责在网上寻找相关的事件和线索。电脑里查到书目和报纸后,小七和烟鬼负责楼上楼下把资料收集到一起。为防止发生意外,不允许两人落单,必须一起行动。
齐思远首先找到的,就是《中国古代历朝禁忌物品》这本书。确定位置,告诉烟鬼和小七。
小七点点头,拍拍烟鬼,两人一起向楼上走去。
楼梯表面铺着大理石,豪华端庄。皮鞋踩上去,声音咚咚作响,有一种大漠击鼓的苍凉。
“我忽然想到,你那画面又是水龙头又是蟑螂的,会不会是厕所啊?”
“不会吧?虽然也有这可能。”
“那你岂不是一辈子都不能上厕所了?”
“切。就非得去厕所解决么?”
“这个,到也没错。不过你的意思是……你随地大小便?”
“靠。那是你!”
随便聊着来到三楼,打开灯。明亮的灯光下,水已经从卫生间漫延到大堂,但距离两人取书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
烟鬼没有注意,只是从书架上取下书。小七靠在书架边,若有所思地瞅了一眼,两人晃悠着又返回一楼。
五人将这书轮流翻看一遍,果然没有太多的内容。离魂镜虽然是禁忌品之一,但显然不是最厉害的邪恶之物,因此没有太多的介绍。
“看样子,我们只能依靠我们自己了。”齐思远说。“这本书里每件东西的来龙去脉,能讲的都很详细。但是这镜子讲的不详细,大概是因为本来资料就缺乏。从历史上,并没有更多可供我们参考的东西。”
方尽欢说:“其实换个角度考虑,并不是坏事。我坚持认为,不管这镜子有多诡异,它还是符合科学规律的。古代人没有科学意识,所以会用一些很迷信或者宗教的原因来解释。这反而会干扰我们的判断。”
“你说这镜子符合科学规律,是什么意思?”齐思远习惯性地推推眼镜问。
“哦,我的意思是说。它不会凭空让我们死亡,或者让我们消失。而只会产生一些意外,这应该也是它最大的破绽。因为,只要做好防范,意外终归是可以避免的。”
“但是这并不能算是破解。我觉得光是避免,意义不大。我们要做的,应该是彻底终结整件事。”小七说。“或者,至少,我想知道,怎么才算结局?是烟鬼躲过了劫数后,所有的一切就over了吗?还是得我们所有人死光光?”
郑岷打个寒颤,“不会那么变态吧?”
方尽欢说:“这是命。你照了镜子,命中就会注定。”
“妈的,怎么不命中注定我可以左拥右抱啊?”小七气愤,“老天!上帝!菩萨!如来!阿訇!还有什么什么!你们现在谁能往我帐户里存入一大笔钱,我立刻就相信谁。”
“靠。”四个人伸出八根食指,一起鄙视他。
“其实,我到是怀疑这镜子能总结一种规律,只是我拿不太准。”郑岷手指敲敲桌面,“我出事的时候看到蚂蚁、小方出事的时候看到蜜蜂、小七是苍蝇……”小七插了一句:“你才是苍蝇。”
“……烟鬼是蟑螂……”郑岷接着说。烟鬼靠了一声。
“……我不知道老大他们出事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动物出现,但我猜想应该是有的。也就是说,在事情发生的时候,要么是某种力量影响到这些动物,要么是这些动物感应到了某种力量,所以才出现,或者发生异常。”
“我想你是对的。”方尽欢脸庞清瘦,精神更见矍铄,“我这里有一些报道,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是一些意外死亡的例子。比如这个瑞士小镇的、还有这个徐州的。有一些特点,我觉得和我们很象。首先,这些例子都是在连续的几天内,发生了几起意外死亡事件。其次,这些死去的人,虽然或多或少有些关系,但是从警方分析看,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是在我看来,很可能是因为镜子将他们串联到一起的。最后,死亡发生的时候,有人声称看到了一些动物的异常。你们觉得,是不是和我们这次很象?”
夜幕泛青,黑色更加沉淀下去,远远看不到尽头。校园的图书馆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里绽出亮光,衬得道路上橙黄的街灯渐闪妖异。
明亮的灯光穿透建筑的空间,越往里面越亮。几个人都围过去,在电脑上翻阅那些不知道哪年的新闻。
“这则新闻我也搜到了。而且有人提到了镜子。”郑岷忽然指着其中一则南京的新闻。
“提到了什么镜子?怎么提到的?”至少有两三人一起问出这问题。
“看这里。”郑岷坐在电脑前,转正身子,用鼠标点选上。“……据说死者死亡前曾花大价钱购得一面神秘古镜,但是警方并没有从死者遗物中搜获此物……这还有镜子照片……照片点不开,链接已经失效了。”
“既然网上有报道,报纸上一定也有。小七、烟鬼,你们两个去三楼把这几个日期的报纸拿来。报纸上肯定有照片。”方尽欢肯定地说。
“干活吧,兄弟。”小七说。
烟鬼笑笑,从兜里掏出人民大会堂,磕出一根烟叼到嘴上,这才想起图书馆里不让吸烟。犹豫一下,把打火机扔到桌子上,叼着烟跟着小七走向楼梯。
站在楼梯口,小七靠着把手,手指背在身后轻轻敲击,看着烟鬼晃过来,微微笑笑,夺过他嘴中的烟,“我记得,我上大学到宿舍时,抽的第一根烟就是你给我的。”
“是吗?当时你没给我烟钱吧?”
“没。不过你还想要吗?”
“哎呀,太阳打西边出来,不对不对,太阳还没出来。我为什么不想要?”烟鬼摸摸下巴,怀疑地问:“你抽了这么多年免费烟,居然想给钱了?劳驾,贵姓?你确定你就是小七?”
“靠。这么说你还是不想收钱了。”
“哎,一码归一码,兄弟感情归兄弟感情,钱归钱。虽然说不能因为钱就坏了兄弟义气,不过有钱的话,兄弟义气自然就更牢固,你说是不是?”
对视着嘿嘿奸笑,小七掏出打火机,停在工作区,将烟点着,“好吧。为了能让你有表现的机会,也为了显出我的兄弟义气,我决定成全你,你去拿报纸吧,我在这等你。顺道抽根烟。”
“我是不是应该提醒你,你抽的烟是我的?”
“我连利息一起还你!”
“这话我爱听。”
一排排书架静默无语,如阵列的卫兵居高临下地盯着烟鬼走向目的地。
烟鬼注目书架侧面的标签,找到综合性图书类,然后按方尽欢给出的索引,从书架上翻到那装订在一起的一大辑报纸。
地面的水流忽然加快速度,迅速就没了烟鬼脚下的地面。
烟鬼翻到那一天的报纸,黄旧的纸上果然印着同一则新闻,一张古镜镜背的照片。紧挨着是一张印着许多虫子的照片,烟鬼好奇地扫了一眼下面的说明:时局不稳,蟑螂亦泛滥。
想到自己的死亡线索,烟鬼的脸忽然变得苍白,他的手哆嗦着,卷起报纸就跑,这才发现脚下已经是一片汪洋。慌张之下,脚下一滑,踉跄着摔倒在水里。
天棚上喷淋设施的花洒忽然喷出水流,整个图书区都被笼罩在其中。烟鬼紧爬两步,将报纸护住。
大量水流让视线变得模糊,烟鬼眯起眼睛刚要起身,双眸忽然缩紧,表情恐惧,看到惊怖的一幕。他张嘴欲喊,忽然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全身麻木,倒在水泊中。
水雾弥漫的前方,一名瘦高男子扯断了插座电线,将那线直接按在水里。
烟鬼手按在心脏位置,却制止不住颤栗,他的嘴角渐渐吐出白沫,瞳孔涣散。
把电线扔到一边,男子站直身子,停了一停,将脚伸到水中试试,然后放心地走进水雾之中。
T恤牛仔全部湿透,裹在身上,瘦长的背影在楼梯口望去就象是在飘的鬼魂。
将自己嘴中已经浇灭的烟塞到烟鬼嘴里,男子靠在书柜边,缓缓坐下。
“欠你的,我会还你的。你放心好了,以后每年我都会烧很多很多的钱给你。”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不怎么看得起我,觉得我好色、爱占小便宜。可是有一样你不如我,我说到必然做到。现在就是。刚才我答应你了,我会连本带利一起还你的。五年还不清,我就还十年,二十年,就算还你一辈子又怎么样?”
“你他妈的……你他妈的也太胆小了。”小七忽然激动,站起身踢了烟鬼两脚,然后双手抱头呜咽着蹲下去。
哭了不知多久,抹抹脸,小七扶着书柜站起身,“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烟鬼啊,你看看你,因为你,死了多少人?这破镜子按着顺序把人弄死,只要不遵守它的顺序,你先死掉了,老大就不会死,老二也不会死,我的宝宝就更不会死!这一切都他妈的因为你太胆小!因为你怕死。”
“我们都是迟早要死的。或早,或晚。老天注定的,你怕什么?”
皮鞋踩在水泊里,往楼梯口行去,渐渐淌出一条水线,那水线与空中降落水滴形成的涟漪混合,形成奇异的纹路,就仿佛镜子背面的花纹一样,忽然充斥天地之间。
郑岷三人依旧在电脑前专注地查着资料,小七来来回回看着这三个人,忽然讥笑,“你们不用查了。”
震惊地转过身,看到浑身湿透的小七,郑岷腾地站起,“你……这是怎么了?烟鬼呢?”
“他死了。”小七一脸木然,“刚才上楼取资料,我站在门口等他。他抽着烟进去,触发了烟感感应装置,到处都是水。结果不知道哪里漏电,被电到了。”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空,小七一屁股坐到地上。
郑岷大踏步冲出去,方尽欢也急忙追上去。
齐思远不慌不忙站起身,扫了一眼两人电脑里的内容,眼角余光看到烟鬼扔到桌上的打火机,顺手揣到兜里。
他转过身,看见小七正死死盯着他的手,目光凶悍,于是淡淡一笑。
天光已亮,有浓雾锁城。不知何时,乳白色悄悄地浮在周边,抓不住摸不着,仿佛变异的未来。
几辆警车停在图书馆门口,警戒线拉起,不断有人出出进进。烟鬼的尸体被人抬出,身上盖着白布,一只手滑在担架外,手臂上的机械表依然冷酷地一个格一个格走着。
小七扫了一眼时间,机械表恰巧走到6点的位置。“居然熬了一夜。不过,总算是结束了。也没白熬。”
四个人坐在一家大排档门口,吃着简单的早点。
齐思远意味深长地说:“结束了吗?你真这么肯定?”
“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未来永远是不可估摸的。我们都不要妄想猜测老天的意图。”
“未来?哈,你还能想那么遥远的事情?我告诉你,我是看透了。你现在让我想明天我会做什么,我绝对不会去想。我也不会知道。”小七伸出一根手指,瞄着齐思远的鼻梁,正好在他的脸中间位置,邪恶地用力一划,仿佛一刀切开,“能活到下一顿饭就好。”
定定地看了小七一阵,齐思远忽然莞尔一笑,“也许你是对的。”他将碗端起,喝起最后一口粥。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活着就好。”方尽欢吃得极少,匆匆几口就放下筷子。她一夜未睡,面容憔悴,脸色稍有些发灰,一直望向远方,直到此时方张口讲话。
“这话,要明天早上说才更保险。”郑岷擦擦嘴,把纸放到桌上。
“为什么?你还是担心那镜子有问题吗?”方尽欢问。
“对。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究竟这一次的事件,是要我们所有人都死透了才截止,还是只到现在为止,我不敢确定。”郑岷一句话说得几个人脸色又添苍白,“所以我想,还是带着镜子上一次栖梧山问问。”
“也好。我有个朋友在客运站工作,让他送你们上车,不用花钱的。”齐思远不加思索地说。
“好。那我们现在就走。”郑岷看向方尽欢,“你回去休息吧。太累了。好好睡一觉。”
方尽欢缓慢摇头,“不。我陪你去。”郑岷看出她眼中的坚决,心中欣慰,又看向小七。
“哎,不用瞅我。我不去。这件事本来就是你搞出来的。你不去谁去?我困死了,要回去睡觉。最好是睡死才好。有什么事你电话告诉我好了。”小七推开椅子,站起身抻个懒腰。
“好。那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小七挥挥手,转身走开。
白色大理石墙面,黑色亚克力字体,XX市客运站。
日头升起,迷雾渐渐散去,郑岷和方尽欢站在广场上,远远看着大楼门口正在交谈的齐思远和一个工装男子。
“这面镜子你打算怎么办?”方尽欢问。
“还没想好,反正,不能让它再害人吧。”
“害人?哈,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都是注定要死的,或迟,或早。照了它,大约只是提前而已。”
“我自己的命,我自己来定,用不着它来管。”
“你定得了吗?”
“你说,我要是在它让我死之前自杀,它会不会气疯?”
“净瞎说。”
“嘿嘿。”
侧过身子,挡住两人视线,齐思远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元数给男子,“这是定金,事成之后把余下的给你。”
“小意思。”
齐思远拍拍他的肩膀,穿越人群,领他来到郑岷和方尽欢身前,“这两位就是我同学,你带他们上车就行了。我就不去了。郑岷,有消息了也第一时间通知我啊。”
“好的。放心好了。”
工装男子大腹便便,穿着一丝不苟,虽然热得不断淌汗,头发却依旧梳得整齐,“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排队。”
挥手和齐思远告别,两人跟着工装男子进到楼里,停在一条队伍后面。
“你们先等在这儿,我去说一声。”工装男子也不理两人,直接走到队伍前,和检票员说了两句,又施施然走回来。刚刚走到近前,脚下拌蒜,一个踉跄,撞到方尽欢身上。
“哎哟。”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男子急忙道歉,又递上两张票,“没事吧?这是你们的票。”
“没事。”
“这个……多少钱?”郑岷以为直接上车就行,没想到他居然递来了票。
“不用不用,这是内部给的。不要钱。一会检票你们直接上车就行了。我忙去了哈。”
“谢谢啊。”
男子矜持地摆摆手,转身离开。
走到拐角位置,远远注目郑岷和方尽欢,工装男子嘴角一撇,忽然笑起来。他从怀里掏出偷到的镜子,照照自己,“这什么破镜子,都看不清人。啊,难道真的是古董?”当当敲了敲,又用牙咬了咬,“这玩意应该能再多要点钱吧?”
将镜子握在手里,兴冲冲地往外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男子来到入口东南角,一辆满载旅客的沃尔沃豪华客车正在缓缓倒车,有人在车的一边哄赶着行人指挥。齐思远站在车的另一侧,看见他手中的镜子,满意地微笑。
工装男子抬手扬了扬,忽然被人一挤,绊到马路牙子,推着沃尔沃车尾倒在地上。他眼角余光扫到一辆三轮车冲顶过来,耳边听到紧急刹车声。
男子反应灵敏,往里一个翻身打滚。三轮在距客车还有一指距离时停下,却被沃尔沃硬顶着向后退去。
司机看着后视镜,见指挥交通的人依旧挥手,“倒!倒!”
脚下踩住油门,车子慢慢后退。车底之下,男子瞬间被碾进车轮,胸腹承受重压,口鼻蹿血。车身一阵颠簸,司机急忙踩住刹车。于是男子就卡在双排后轮之间。
周围有人鼓躁,“压到人了!压到人了!”大群人围过来。
男子身体微微抽搐,手指颤抖两下,镜子便脱手而出,骨碌碌滚出车底,镜面朝下地倒在道边。
一只干净五短的手掌将镜子拾起,另一只手拂去镜面灰尘。然而镜面依旧朝下,小心地不被照到。齐思远用手帕包起镜子,揣到怀里,退出人群。
郑岷和方尽欢坐在车里,缓缓驶离,看到道边黑压压人群围着,听到有人喊“压到人了”,视线尽头,旭日已升,天空浑浊,只有烈烈的惨红透射出来,恍如命运在讥笑这一切。
两人折腾一夜,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吃饱之后,困意上涌,渐渐睡去。
“醒醒,醒醒……到站了。”
朦胧中睁开眼睛,整个车厢都空了。司机的背影看不太真切,隐约下车。
郑岷咬咬舌根,痛楚激来,视网膜清晰,鼻翼嗅到清新发香。方尽欢靠在他的肩膀上睡得正香。
轻轻握住她的手,然后拍拍她的脸颊,“到站了。懒鬼。”
完全没有反应。
郑岷抿嘴一笑,捏住她的鼻子。
几秒之后,方尽欢忽然睁开眼睛,猛烈挣扎,“不要,不要毁了。那是我的!”
“喂、喂,你怎么了?是我啊。”郑岷猝不及防,好不容易才按住她的胳膊。
失神的眼睛慢慢聚焦,方尽欢尴尬笑笑,“我刚刚做了个恶梦,梦到了镜子。”她的手伸到口袋里,忽然张惶,“镜子呢?镜子怎么没了?”
“什么?”
随意踱进商场,齐思远笑容灿烂。来到男装部,假装挑了三四件裤子,钻进更衣室。
锁好门,将墙上镜子斜斜摆出角度,掏出古镜,深吸一口气,沉稳地照向自己。
方尽欢急急站起,翻遍身上所有口袋,座位上座位下,都没有寻见。她困惑地转向郑岷,“没在你那里吗?”
帮忙找了半天的郑岷有些摸不到头脑,“没有啊。不是一直在你那里?你没给我啊。”
“是吗?”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方尽欢揉揉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那镜子……”她忽然想到排队时那工装男子撞自己的瞬间,想到齐思远和他远远谈话时闪烁的表情,心中了然,“镜子丢了怎么办?我们还上山吗?”
“丢了就丢了吧。这种东西,都是要讲机缘的。至于上山,来都来了,怎么都要问个明白。你觉得呢?”到了此刻,郑岷却放得开,镜子的得失已然无关紧要,他只想知道真相。
“我听你的。”
上山、入寺。
仙霞寺。
烟雾缭绕,木鱼声促。
四大金刚面目凶恶,阿弥陀佛笑容精致。
男子和女子虔诚合什拜过,便去寻主持。
一个小和尚将两人引到侧殿,穿黄衣的主持正趺坐于蒲团之上。
黄衣苍旧,暖阳微温。
“离魂镜,其实佛家本名渡劫镜。之所以名为离魂,实是以讹传讹……”主持低眉顺目,语声平缓,悠远如暮鼓晨钟。
方尽欢坐于自己腿上,手扶膝盖,眼睛盯着纤纤五指。郑岷手摸下巴,盯着主持的长眉毛。
点点黑斑现出,古镜反映在镜子镜面里,几粒红色珠子滚动,一只鸟儿在飞。齐思远伸出舌头舔舔嘴角,想起图书馆的那台电脑屏幕。
“世间一切相,皆为有缘法。为求诸法空相,得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之大境界,尔时如是菩萨方便善巧行深般若波罗蜜多,传下至宝渡劫之镜。一切有缘人,可持之渡成住坏空二十小劫,以是涅磐寂灭,无上圆满。”
翻译成现代话就是说:世间的所有事情,其发生都有内在的造化。为了寻求佛法中的不老去也不死去的大境界,曾经有菩萨用到达彼岸的大智慧,传下佛家至宝渡劫镜。一切有缘的人,都可以用这镜子来渡过佛教中的所谓“成住坏空”的各种劫难,从此就可以如凤凰涅磐一样达到无上圆满。
“不生不灭,就是长生不老。代价不过是将人生的劫难提前过了,很划算啊。既然镜子里都给出了死亡线索,象我这么聪明的人,还猜不到死亡陷阱,死了都是活该。”眼神瞄着其它几个人,齐思远鼠标轻移,将这些资料关闭。
“照大师的说法,这镜子其实是个宝贝。那为什么照过的人都死了呢?我不相信所有人都是坏人。”郑岷实在不明白这镜子的无差别攻击大法,究竟从什么地方能看出来那么珍贵?
“阿弥陀佛,施主错了。与善恶没有关系。善有善劫,恶有恶劫。人生一世,终归有劫。”
从更衣室出来,将裤子放回到原来位置。齐思远站定观察,思索回学校哪条路会更安全。这镜子虽然能将劫难的线索提前显示,但是安全起见,还是应该选择可以较少发生意外的道路。
一个漂亮女子正在选衣服,她的小孩子手里捧着的一把玻璃球忽然撒在地上。那些玻璃球各个鲜明如火,骨碌碌沿着地面滚动。
齐思远精神抖擞地往外走,忽然想到刚刚选择的是啄木鸟西裤,那商标虽然有些变形,但依稀仍能看出是鸟儿形状。他的后背激出一身冷汗,脚步迟疑,站在原地。
小孩子的红玻璃球骨碌碌从前方滚过,一块布满钉状装饰的灯匾忽然松动,从身后狠狠砸过。
如果刚刚他没有停下脚步,必然会一脚踩到玻璃球,仰天摔倒,然后在还没有落地的时候,就会被灯匾上的钉子砸进脑袋一命呜呼。
看着那个小朋友跟着玻璃球追过去,齐思远微微冷笑。
“我有点糊涂。你的意思是不分善恶,都会遇到劫难。可是为什么照过镜子的人里,有些人可以活下来,有些人却死了呢?活着和死去的区别在哪里?”
“佛祖眼中,众生平等。然而各自因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业报,以是有生劫,有死劫……”
伴随主持的话语,木鱼声声凄厉,直入人心。
小心观察四周,步步行来,盘算一切可能,齐思远踩在木鱼的点上,渐渐走出奇异的节奏,恍似新生。
阳光之下,有影子亦步亦趋。
道路上人车稀少,公交站台空空荡荡,齐思远站在候车亭下,瞭望远方,苍穹似旧,往事忽忘。
宿舍里的生活一幕幕闪过,却似乎从未发生。那些同舍几年的兄弟嬉笑怒骂,然后消逝无迹。齐思远推推眼镜,无聊地转身。
广告灯箱上全智贤曲线婀娜,手拿一瓶可口可乐,笑意昂然。大幅的红色画面,熟悉的波浪曲线,线条上是气泡浮动。
齐思远的眼眸蓦地缩紧,那气泡不就是红色珠子?
天边有不知名的鸟儿飞过。道路隔壁的房地产项目正在施工,塔吊缓缓转向,晴空之中,几根螺栓忽然断裂,吊臂重重砸下。
紧急刹车声里,候车亭被整个砸倒,画面破碎,亚克力板的缝隙中,看得见齐思远衣服上沾满灰尘。
候车亭顶端不远,正盛的灌木根部,那面红斑绿锈的铜镜,背部朝上,静静沉伏。
一年后,商场中心大堂。
人群熙熙攘攘,音乐吵杂纷扬。
T形台已经搭好,模特们在后台换着衣服化着妆,一场服装秀即将开始。小七指挥工人们把椅子摆好。
“一排十二把,对。警戒线放这边。音响怎么样?先试下……”
方尽欢挽着郑岷右臂,随着人流悠闲而行,“庆祝你工作半年就升职,你要是不想买衣服,那我们就去买吃的吧?”
“买吃的?那是庆祝我么?怎么看都象是给你买的啊。”
“哎呀,你这人咧,我还不是吃你吃剩下的。”
“切。我可不吃零嘴,哪次不是象征性尝尝就归你了。”
“那也是吃你吃剩下的,你这家伙……”方尽欢瞪大眼睛,撅撅嘴,忽然在郑岷身上乱拧几把,咯咯笑着跑开。
“哎哟、哎哟……”郑岷猝不及防受袭,刚作势躲闪,发现这人跑了,急忙追上。
方尽欢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跑出不远,忽然看到熟悉的身影。
“往哪跑?”郑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发现她心不在焉,“怎么了?”
“是小七。”
一年前毕业前夕的那场事件,同舍的六个人,只余下两个。不仅让同年级的人呆不下去,学校都不肯留他们。于是没几天,所有人都陆续毕业离开了。小七是最早走的一个,谁也没有告诉。
两人走到他身后,似乎感应到什么,小七猛然转身,诧异地露出笑容,“真巧。”
“是呀,真巧。好久都没看到你了。自从……”郑岷的话噶然而止,三人心照不宣地明白他的意思。“……总之,你一切都好?”
“混日子吧。我都神经衰弱了,总觉得大家还在一起,什么事都没结束。”小七自嘲地笑笑。
“大约……真的没有结束。”女子的声音里有些仓惶。
郑岷和小七悚然看向方尽欢,只见她正在环视四周。顺着她的视线,舞台右侧,是卖营养品的柜台,蚁力神、蜂王浆都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舞台左上方,一个支持中国足球队的奥迪广告牌,画面上四个环的汽车,将足球正顶向球门。
三人尾椎骨上升起丝丝寒意,整个脊柱都浸在冷飕飕汗水之中,还未来得及反应,大堂一侧的电梯门下人群拥挤,撞松了舞台背景的柱子,那柱子滑向一侧,受重力作用,整个舞台斜刺里倒下。
方尽欢一把将背对舞台的郑岷拉倒,两人滚向一边,堪堪滚出背景架笼罩的范围。
小七更是面无人色地大步后退。
白亮钢架撑开广告布,现出狰狞颜色,看得郑岷和方尽欢心中暗惊。
舞台两边都有绳索系着,绳索的另一端绑在竹竿上。竹竿则插在墙上,如今被绳索拉歪,微微颤动,忽然间其中一根端部松动,巨大的弹力就让竹竿脱绳而去,似利箭般射出。
郑岷刚刚将方尽欢扶起,眸底反射,急切间一把将她推开,自己就被竹竿穿胸钉在地上。
目睹这一幕的小七远远退开,胆战心惊,浑没注意到舞台背景倒下后,后面不远就是卖金饰的柜台,大幅水晶广告挂得到处都是。
他身边处一个垃圾桶被撞翻,苍蝇飞舞。
手按在旁边柜台上,随手拿起一包人民大会堂,小七颤抖着撕开包装,磕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轮回相就。
他的头顶,一个清理墙面的清洁工人往下瞅着热闹,吊板另一侧放着刷子的汽油桶渐渐滑动,从高空坠落,正扣在刚刚点着打火机的小七身上。火球随即爆燃。
小七凄厉叫着,乱推乱撞,拥挤的人群闪避不及,也有不少人被烧伤。
火人在扑腾不知多久之后,终于扑倒在地。脂肪燃烧的腥臭味道闻者欲吐。
方尽欢恍若不觉,泪流满面,跪在郑岷对面,看着他抚慰自己勉强翘起嘴角的笑容,不期然地想到去年的这一天。
“避开几场劫难,就可以青春永驻……”这就是当初在图书馆看到电脑里的那些资料时,她最真实的想法。
避开周边几个人,小心地移动鼠标,将相关资料关掉。手掌握握镜子,分外欣喜,到后来甚至都不肯把镜子还给郑岷。
栖梧山上,听主持讲着镜子来历,注视手背上的青青血管,不敢想象自己苍老的样子。于是下山听到齐思远出事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去了现场。
那镜子果然老实地等着自己,这就是机缘吧。
小心保存镜子,永远随身携带。可是昨天,许是在街上,许是在公司,许是在商场,镜子居然丢了。
她的心立刻悬起,如钢丝揪着,不知是什么预兆。一夜未眠,更不敢自己独处,今天托词拉郑岷一起来到商场,就为了人多安全。
没想到,居然害了他。方尽欢啜泣着,轻轻握住他的手,缓缓站起。
舞台右侧,另一根竹竿,在颤动良久后,忽然间也弹射而出,轨迹悠长,对准方尽欢的后背,似阎王夺命,死神重来。
原来,宿命注定,人生终究,无从选择。
二○○九年七月十七日
作者签名: 一恨才人无行二恨红颜薄命,三恨江浪不息四恨世态炎冷,五恨月台易漏六恨兰叶多焦,七恨河豚甚毒八恨架花生刺,九恨夏夜有蚊十恨薜萝藏虺,十一恨未食败果十二恨天下无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