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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之黄金时代
□ 亓官
2009-10-02 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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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之黄金时代snake_eyes
一、
我二十二岁那年,在阳谷县紫石街租房子住。他当时二十五岁,是景阳岗上打虎的壮士。那一天,他在街上碰到了他哥哥,于是就搬来我家住。从那时起,他叫我大嫂。
其实,不管叫什么,都只是一个称呼,改变不了我是女人他是男人的本质。这个世界上,有阴便有阳,有日出便有日落,有捅进去便有抽出来,所以有武松就应该有潘金莲。
但是他对此有不同的看法。
他说:阴可以伪装成阳,阳也可以假扮成阴。男扮女装女扮男装的事情多了,重要的不是有什么,而是演什么。在大海上你要是不辨东西没有时间概念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出来太阳是要升起还是落下。太阳都阴险到这种程度,更何况人呢?所以,本质没有用,重要的是你能伪装成什么。
我听了便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好奇,想要知道他一直伪装成什么。
他摆了一个极酷的POSE,说英雄。
我放肆地哈哈大笑,笑得他就有些讷讷。脸上难得地泛起酡红,手足无措。现在回想起那一幕,我穿着橙黄的绸裳,架起一双浑圆绷紧的大腿,手背遮在嘴上,阳光从棂格窗里射下来,铺在袖角眉梢,漾起一层华美的浮亮。你可以相像如此剔透的一个女子在一个精壮的男人面前放声大笑,会让他觉得多么的不自在。
后来他说那天他被我笑得有些恼羞成怒,就呲着牙问,英雄不好么?
当时的我忽然正色对他说:英雄脱了裤子一样是流氓,流氓穿上衣服就可能是英雄。所以一个人如果被认为是个英雄,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是个流氓。英雄和流氓其实没有区别,有区别的是他们执着的方向不一样。
他极为震惊,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于是对我这样一个小女子能讲出这样深刻的道理倍感钦佩,很虚心地向我请教,想要知道我执着的方向是什么。
孰料我眨着一只眼睛对他说,我和他不一样,我是女人耶。女人和男人不同。男人是要进行分类的。女人不需要。因为所有女人的执着方向都是一个:就是男人。
这一回答大约很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愣了半天,然后笑起来,说你是我大嫂。
我给自己倒了一盅酒,呷上一口,那股甘醇入口破嗓刺胃,像岳武穆北伐中原一往无前,又像王羲之兰亭序颠狂不休,轻轻将一缕青丝抿到耳后,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幽幽,我首先是个女人。
我不知道是我的道理感染了他,还是我的表情诱惑了他,亦或者我的语气打动了他。总之随后,该发生的一切就都发生了。
二、
人生总是这样,你拼命去想的事情,不一定会发生。但是你没有想到的事情,却一定会发生。
我小时候听到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总相像自己有一天也能鲤鱼跳龙门,麻雀变凤凰,遇到一个骑白马的王子来搭救自己。十二岁那年,家门口忽然栓了一头黑驴,我当时大失所望,转念一想,如果王子不骑白马骑黑驴也不要紧,即使是骑黑驴的王子,他也是个王子啊。没想到连黑驴王子也没有,我只是被父母卖到一个大户人家,换了一头黑驴。
那时候我还小,对世界的理解还不很深刻,还不明白有些事情是得不到的这个道理。所以我只是一天天在青春的企盼中长大,总是幻想去摘下枝头那朵够不到的桃花。那个大户见我颇有些姿色,没事就纠缠骚扰我,被我到主人婆那里告了一状。他怀恨在心,于是倒贴房奁,将我嫁给了人称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玩,还想在一瞬间变成鸟儿在天上飞翔。坐在颤颤悠悠的花轿里,披着大红盖头,我止不住怨恨,不敢相信就这样接受了一个自己完全不喜欢的人。后来我才知道,生活里没有接受与不接受,只有发生与没发生。有些事情发生了,你就不得不接受。有些事情没发生,你就只能不接受。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可以抓住一切机会,让一切事情都发生。
所以遇到武松以后,我就不想再放手,哪怕他只是一个伪装的英雄。因为我总觉得,我不过也是一个伪装的良家罢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区别,本质上还是男人和女人。
那时我正躺在武松的身下,话说得断断续续,间杂着如水的呻吟。他的小和尚在我的身体里面出出进进,忙得不亦乐乎。我说完这些话就掐他的大腿,快,混蛋。于是他就快起来,阵阵震颤如涟漪一样传递到全身,我享受在如触电般的舒爽之中,就全忘了什么接受不接受发生不发生。既然生活里有了这样一个美妙的时刻,其它的一切不管发生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啊啊地大叫几声之后,猛烈地射精,然后就瘫软在我身上。事后他很懊悔地说,他应该是个英雄啊,怎么见到我就变成了流氓呢。
我嘿嘿地笑,抚着他的胸膛,你本来就是个流氓啊,你只是遇到我才会变成英雄的。
他想不透这个道理,转而看向我,忽然情动,一骨碌伏在我身上,你这个小淫妇,我为什么会欢喜你?为什么?
我只是微笑不语。我又何尝不是欢喜他。只是这个世界上,爱爱恨恨,生生死死,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说。
三、
老天是公平的,你要得到一些东西就要先付出另外一些东西,这叫代价。用武松的话说,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贞操做不成娘。我一直觉得如果让我为了这种快乐而付出,我心甘情愿,不过我没想到这代价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惨烈。
那一天我们正在屋里快乐的时候,他大哥提前回来了。那个老实人在门口愣了半晌,叹了几口气,不声不响地坐到邻家的王婆茶坊。
我和武松匆匆起身,隔着窗户看着这一幕,很久都没有说话。武松看看我,又看看窗外,看看窗外,又看看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说让我来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吧。我盯着他的眼眸,看得到狠厉游移,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武松先是自己申请了个外出的差事,然后选了个叫西门庆的财主做替死鬼。他让我假意丢了叉竿打中他的头,然后与他虚与委蛇,再放出私通的风声。之后只要用砒霜毒死武大郎,就可以栽赃到那什么西门大官人的身上。
我便笑他虚伪,你可到好,撇得一门清,到把我兜在里面。嫌我的名声还不够差吗?
他也笑,男子不比女子。反正女子不易抛头露面,你在家里呆着,就算外面有什么风言风语,又能如何?可是男子如果风评不好,前程就无望了。
我笑得打跌,是,你是大英雄。也就默许了他的办法。
之后的发展一如所料。鸠杀,火化,捉奸。唯一的不同是,在灵堂之上,我供认了是受西门指使之后,他一刀刺入了我的胸膛。
我惊骇得如天塌地陷,心中的抽痛比利刃入怀痛苦万倍。
他眼眶红润,低声说对不起。说有个叫郓哥的看破了他的计划,若那人在堂上讲出来一切,我就会受刑,他怕我受不了那痛苦。所以……
我悲愤莫名,继而冷笑,然后疯狂地大笑,笑出来眼泪。流氓就是流氓,假扮英雄的时间太久,演戏演上了瘾,连自己是假的都不知道。我抓着他的手臂,听他喊了一句:哥哥灵魂不远!今日兄弟与你报仇雪恨!
我仍然心有不甘,不相信自己从来就没碰到过王子,于是低声问他,你到底有没有欢喜过我?
他的热泪淌下来,说欢喜。从来没有过的欢喜。说这话的时候,又把刀搅了搅。
在我一生里的黄金时代,我做着所有女人都会做过的梦,一直期待着,能有个骑白马的王子来搭救自己。可惜,这个梦想始终都没有实现。我慢慢委顿在地,临死的时候灵台空明,终于明白事情发生了,不管你喜不喜欢都要接受。武大要接受戴绿帽子的事实,武松要接受事情不受控制的事实,我要接受被爱人杀死的事实。无论是武大、武松还是我,任何人都是如此。
那时我已经不再悲伤。我知道武松并没有骗我,从今往后,他将假扮成头陀,成为寂寞的行者,终其一生不曾再娶。他遇到我之后,终于是个英雄了,虽然只是个,孤独的英雄。
二○○九年五月九日
作者签名: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