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翩翩起舞的蝴蝶-个人文章】
我试图这样记忆
□ 翩翩起舞的蝴蝶
2009-10-12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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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1月25日,农历腊月二十八。因为那年的腊月只有29天,唐山市丰润区火石营乡潘家峪村的人们,前一天晚上临睡前都在同家人盘算着明天要置办多少种年货。孩子们也期待着即将到手的炮仗。
一个普通而崭新的日子,就在这种浓烈的喜悦和期盼中莅临了。这一天,新年的脚步声本应愈发清晰地传进这个宁静的山坳,并在每一块石头间激荡出欢乐的节奏。但是,没等这节奏挥发,睡意尚存的人们便发现,整个村子已经被鬼子团团围住了。
其实,在鬼子来之前,即将转移的八路便已把3000多名鬼子将于腊月28来潘家峪扫荡的情报转给了武装班长潘善纯。只是,由于鸡毛信送到潘善纯手里时,牌桌前的武装班长潘善纯正忙得不亦乐乎,那份情报便被随手放进了衣服口袋。凌晨,持续了一夜的赌博终于结束了,潘善纯的手习惯性地伸进了口袋。当他读完那份寥寥几字的情报时,听到有人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鬼子来了!”
他知道,一切都晚了。这个村是八路的补给站,很多人的家都曾作为八路军的临时据点,很多埔火炕上都放过杀鬼子的枪。鬼子这次是报复来了。
正当他这样想着时,鬼子把村长揪了出来,塞进了村民里,一起赶向位于村西头的西大坑。与此同时,另一群鬼子已经把深两米、宽十余米的结了厚冰的西大坑里铺满了干柴、泼遍了汽油,只等村民被赶来,即可放火焚烧。
布置完毕后,日军丰润县(现为丰润区)最高统帅佐佐木站在一旁,带着阴森森的笑容打量着惶恐的人们,并不时瞟一眼手握引火棒的部下。可是,佐佐木越看越觉得这个四面开阔的地方不利于人们的聚集,出现漏网之鱼的可能性会很大。于是,他下令,无论妇孺老幼,全部趋向潘家大院。
明晃晃的刺刀,凶狠地抵在人们的身上。当站在本村最大的地主潘惠林留下的宅院时,一个孩子小声问父亲:爸爸,他们要干什么?还没等父亲回答他,架在宅院门房上方的一排机枪便射出了雨点般的子弹,父亲和小儿子的头应声而裂,喷薄而出的鲜血直喷到孩子的脸上,这个孩子,就是潘守三。
以上这些,都是年龄最小的惨案幸存者、现年83岁的潘守三老人讲给我听的。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我同潘老一起坐在那座葬送了全村二百余人性命的院落西侧,在明媚的阳光中,静静地听他讲述这个民族最晦暗的往事。
潘老说,由于十三岁的他被赶进大院后,便悄悄躲到了猪粪槽里,才未被机枪接二连三的扫射伤及。在扫射的间隙,他竭力凑到血泊里,将全身滚上了血后,便躺在原地装死。这样,他才逃过了扫射之后的筛查,在鬼子撤退后溜了出来。
坦白地讲,他所描述的每一个细节,对我而言,都像是一把刀。刀子插进了我的胸膛,散发出一种撕心裂肺的痛,令我厌恶,可我不能拒绝。因为,我知道,在那个充当着历史的容器的小山村,每一个幸存者说出的任何一点真相都是弥足珍贵的。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幸存者的数量会持续递减,后人了解历史真相的机会将越来越少,直至完全消失。而当他(她)们全部离开这个世界后,一个民族的集体记忆将会出现致命的空白,那是一种无法弥补的空白。
值得一提的是,当他坐在潘家大院的侧面,就惨案的来龙去脉向我娓娓道来时,我发现,他的神情是从容的。而此前,我曾固执地认为,让他靠近那个亲人的葬身地,对他而言将是一件特别痛苦的事。但是,当他真的站在那里,向我们细致地讲述事件经过时,我发现他的脸上只有那种把历史的真相传递出去的从容感。血腥之于他,已不仅仅是一个噩梦,而是一块陈旧的疤。虽然痛依然在肉体中流动,他却选择用隐忍的方式面对,并把那种隐忍无声地传递给他的每一个陌生听众。
尽管不是每一个听众都会感受到且记住那种从容与隐忍,可我想,他的从容与隐忍,不应该只是他个人的心灵质地。换言之,我认为每一个中国人,无论他(她)是否去过这个红色教育基地,也不管他(她)有没有亲耳听过幸存者的讲述,继承不仅存在于潘老身上的从容与隐忍,都是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且,我真心希望,我们继承过来的是从容而不是淡漠,是隐忍而不是遗忘。然后,我们能摸着那道无法愈合的伤口,真正笑着对世界说一句:伤痛与羞耻,已经永远转让给了昨日!
作者签名: 翩翩起舞的蝴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