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满亭星月-个人文章】
何处是归程
□ 满亭星月
2009-10-13 0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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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周末的时候,借着TVB当年的长剧“创世纪”中的HELEN--这个我最深爱的银幕形象之一--对自己一段执著的恋情抽茧剥丝的时刻,狠狠地抒发了凝聚在心里的淤痛,任凭泪水稀里哗啦的流,连晚饭都无法继续。我知道我这是借他人之经历浇自己之块垒,这样的释放和适度失控正是我所需要的。在这部长达一百多集的商战大戏里,打动我的不是兄弟情、父子情,不是商场的诡谲莫测,不是TIM的向善和成长,甚至不是阿姐所扮演的LISA方的智慧优雅,而恰恰是这个温柔婉约的小女子一次又一次揪紧我的心,竟然会让它疼痛起来,久久地难以释怀。我是在美学意义上疼爱着这个高贵的公主,被她的灵秀、安静、忧伤、无畏、甚至无所求震撼着。在flora所扮演的角色里,不是那些优雅干练的白领和职业女性、反而是这个最柔弱细腻的形象最得吾心,于是想到一个姐姐说过女人的心理年龄是逢七一转,我因此而明白,又是一个生命年轮开始了。
比较明显的转向包括:原来不喜欢吃苹果,现在时间久了却会想念,想念那种酸涩而清爽的味道;开始关注一些基本的养生之道,在闲暇的时候,会烹茶、调蜂蜜、炸橙汁、煮红豆汤、冲金银花,会躺在浴缸里享受某种清芬的旖旎,会自动调配和均衡每餐饮食中的营养;个性开始变得柔和,不再像从前那样奔放豪迈,会对着橘黄色的温馨或者一个雪白的布娃娃发呆,会在一些雨天莫名就婉约起来,仿佛一个从不相识的自我;照镜子的时候,会憎恨自己的气质不够成熟,举止不够优雅,而不再执著于二十上下时所向往的青春靓丽;每天不止三遍自省,在自省中绝望、荒凉和幻想,也在自省中不断界定自己的人生位置和方向。其实我很喜欢这个转向的自己,因为从未遇见过,所以有一份初相见的喜悦,也有一种新鲜的激情。也许可以说我在向着更女人的方向发展,那是因为自然而然地看到了身为女人的差异和局限。但并没有因为这差异和局限而沮丧,却把它纳入可以融化蒸腾的美学维度,想起老子的学说,至柔驰骋至坚,想起古往今来的知性女子,她们所带给人间的丰润、温柔和典雅,也并不特别仇恨苍天把自己塑造成女人。
不断地整理自己的家,从一月到现在添置了很多东西。我明白自己正在用一种“属我的空间”来悄悄地抵抗来自无限宇宙的虚空,只有这个空间才能罩住我灵魂中四处乱飞的漂泊之感,让我不用在游离的目光中犹疑和畏惧。坐在梳妆台前仿佛坐在海边的一角岩石上,在长天大海之间,我把自己交付给无穷无尽的自然,与造物主相对,而没有任何的戒备和不安。在这个角落里无论灵魂和肉体都很从容,因此我认为在这个空间里面对自己的时候我是优雅的,可以孤芳自赏、可以笑傲江湖、可以柔情似水、可以金刚怒目,更多的是属于对自我和宇宙的询问,有一种殷殷向天的敞开和谦卑。有时从窗口可以见月。深夜里像水银般在空中散开,悖论一样,有刺心的温暖。
秋天来了,秋天总是让我感到荒凉寂寞的时刻。然而奇妙的是,我又不想让这种状态得到任何改变,就像看戏的人需要悲剧的洗涤。在这种美学的压缩里,我反而能找到一种深层的释放,与宇宙和自然的征候合拍,在黑色里沉淀和反省。我拥抱着一大堆寂寞,如同怀抱一大堆秘密,在心灵的空间里横冲直撞,有当局者的狂热,也有旁观者的清醒。有时就像第一段所描写的鼎沸时刻,会因为某些偶尔的触动潸然泪下,在别人的镜子里照见自己在岁月中沉积的伤痛和对未来的忧惧,但唯此刻的感受最深湛最不可捉摸。透彻的凉意在早晚波涛汹涌,然而这样的气息能平静暑期里的燥热,让天地变得踏实起来。
很庆幸在学术之路上,有学妹与我同行。在我孑然独行的时候,上天忽然空降一个参照物给我,实际上是体恤我的辛苦。在这个荒凉的人生时段,我这个临近三十的女子,对友谊的渴望甚至超过爱情。之所以渴望,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结识一个在人生中留得住的朋友比少年时更加艰辛。经历了太多的过眼云烟,眼前的人走马灯似的轮转,而遇见一个可以让人凝眸驻足的人,是应该引吭高歌的。我们有那么多的共同语言,可以从日出聊到月上,可以从她家聊到我家,一起唏嘘,一起开怀,陟罚臧否相识的人物,宛若拨弄口袋里的林林总总。我笑说她是在真空里长大的,从来与人间的兴衰起落无关。不像我,一只脚踏在仙界,一只脚踏在红尘,遂有无穷无尽的折磨。有一次到年长的阿姨家会饭局,认识了一些与我们隶属于两个世界的人。我是作为一个看客在整个过程中出现,仿佛与人隔绝了很久,再一次看见了人间百态。我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固执着,自以为所选择的路和价值观就是真理;我看见商品时代对每个人的荼毒,深入骨髓阴魂不散;我看见文化的沦丧,在今天的社会里像一个搔首弄姿的戏子,仰仗他人的鼻息才得以存活;但我也看见阿姨那善解人意的面容所隐藏的犀利和洞彻,她历尽沧桑之后返回了婴儿般的童真和情趣,世界在她的眼中反而魔幻起来,有每一丝细微的色彩。与整个氛围格格不入的是学妹,心在天上飘,全不管他人善意的或者恶意的嘲讽,像一个亘古未变的神仙。我则双眼迷离,半开半合地审视着,有超然也有惶惑。
拉丁文课程带给我一些思索的维度。这个年龄学习一门全新的语言自然难度不小,记忆力和反应与二十岁的时候相比差距是显然的。但思索能力是不容置疑的,那些细节也许不清晰,但是作为一种整体感觉,它把我带进了另一个世界。这个表达的世界比法语文学、简洁、弹性,跟法语的逻辑和数学性相比,更充溢着伦理世界的亲和力,似乎有一种人类原初的旷野之风徐徐吹拂,字里行间有乡间的醇厚,也有因质朴而产生的从容。这个彪悍的奴隶制社会,它的上层和文化内涵其实是温润的,它的语言泄漏了秘密,那里面装载着一个民族的性格和底蕴,即使被野蛮人征服之后,也是滔滔不绝地灌溉着后世,功盖千秋。
现在再说说看“创世纪”时为什么会引发我的泪水。自然与HELEN的爱情无关,那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不是在激烈的时分,是在繁华落尽的时刻落泪。在她把那个宠物机放进抽屉的时候,仿佛也把一颗最纯净无染的心还给了TIM。在我的潜意识里,似乎自己也把一段华年封存了,那里面有青春的灿烂、有无畏的豪情、有晶莹的少女情怀、有来自亲情友情爱情的伤痛、更有数不尽的遗憾、鲁莽、青涩和坚硬,那是一个万花筒的青春时代,而今我把它还给了岁月和过往中的人,自己的行囊里便空了。然后想到此刻的荒凉,过去的不可追寻、此刻的一无所有、未来的叵测未知,想到纠集一身的伤痛、遗憾和零落,想到那些再也追不回的凝结在时空中的付出,想到在今天这个时代,即使付出了也不一定有相应的回报,想文学这个取向对自己也许一点儿也不明智,忍不住百感交集。看到自己在夹缝里喘息着,不再是一个纯粹的中国人、却离法国人更远,有一种文化归属上深深的迷茫。知道精心营造的这个小家其实不是起点也不是归宿,只是一个驿站而已,它载不动我灵魂和肉体的重量。于是,行走间,就想起了庐隐的小说“何处是归程”,那是写当时的女子魂无所依的状况。今天的我陷入了更深刻的漂泊,也许终生也找不到那个可以让灵魂安稳的所在,有信仰和归属的人其实很幸福。但也许真地像格言里说的那样,I like to travel, but hate to arrival。等我抵达的时候,却开始怀念在路上的寻寻觅觅,和那些患得患失的心情。在路上的时候,聊胜于无的安慰就是,梦想和希冀一直在那里。其实它们的重量更胜于变成现实的那些物质含量,因为它们来自火星。告诉自己,在这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时刻,最可靠的就是踏踏实实的耕耘,学术见智慧更见坚韧,每个字里面深埋着作者的性情和汗水,从无空头支票的许诺。
我总是习惯在文章收尾的时候给自己一些安慰和力量,虽然总是显得缥缈和自欺欺人。但此刻,我知道即使是自欺欺人,也有几分真在里面。如同HELEN把宠物机还回去之后,就站起了一个独立的自己一样,还回了青春岁月,另一个更优雅知性的我应该离诞生不远了。虽然,完全洗涤过去的痕迹还需要时间。于是很虔诚的祈祷,愿这些年里,增长一些岁月赐予的干练、机敏、了解、宽容,愿转身之际的荒凉与丰盛酿成一杯馥郁的美酒,可以自醉和醉人,愿女性的柔和与慈悲可以带给他人生命的愉悦和感恩,愿我即使在绝望里,也能刨出充满情趣和活力的鲜花,愿独立温暖的人格能为身边的每一个人造福,愿所有的情感都向着圆满行走而不是在岁月的长河上留下诸多遗憾,最后,愿灵与肉满载着过程的精彩,即使找不到最终的居留,也能有丰厚的礼物钤印在记忆的河岸上,为未来的行走增添可能性。这样写着,指缝间似乎有些暖意了,驱赶了上一个雨天带来的冰冷的气息。蒙彼利埃充足的日照会带来天国的明媚,蓝天大海庇护下的众生有福了。
12/10/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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