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来的比想象中快，一晃眼便是年关。与往常一样，我们提早打包好了行李，连车票都是提前买好，单等老班一声令下：“下课！”便蜂拥而出。奔回宿舍将铺盖卷好收起，拎上头天便准备好的包袱奔向车站。一年多的寄宿生涯，204全体都是打包好手，半小时内完全可以解决战斗。
　　今年天公不作美，外头已是连续飘了两日的雪花，大平台上积雪皑皑。王慧扑上去倒下，印出深深的人形，再滚了两滚：“来打雪仗啊？”
　　卞卞悄悄捏了个雪团在手，瞄准了丢过去：“打！”
　　我们纷纷扔下行李加入战团，一边自相残杀一边攻击路人。几个小区居民骑着自行车路过，抱头鼠窜。我们哈哈大笑，引以为乐。
　　“快！又来两个。”老刘激动地叫，“准备——”
　　我们高举手臂，每只手上一大只雪球砸下去。
　　其中一个倒霉鬼吃了足足六只“炮弹”，傻在当地。我们轰然大笑。
　　“好呀！连我也敢打？？”那人跳起来，却原来是班长。他又气又笑地边跑上楼来边丢雪团，加入我们。
　　另一个虽然也中弹了，却不吱声，慢慢地走近来。当我看清他的脸，不禁拧眉。
　　“小飞。”袁立站在阳台下低声叫，“你下来一下。”
　　我倚在阳台边斜斜地看他：蓝色羽绒服，牛仔裤，今天倒是没用摩丝，头发意外地清爽。下去？他会不会打我呀？
　　他仰头恳切地看着我：“下来。”
　　刘菊她们正与班长打得热闹，没人注意我。我悄悄走下去，离他远远地站着。
　　袁立斟酌许久，努力再三，终于开口道：“对不起。”
　　嘎？这次换我吃惊了。骂我打我恨我怨我都不奇怪，可是道歉？？——我是不是看错了这个孩子？
　　见我诧异的表情，她又解释：“那天——我喝多了……王磊他们的事，对不起。”
　　“怎么你来道歉？”我更意外。这些混混们，流血流汗也得撑着面子，谁会肯专程跑来说句对不起？又怎么可能向我这样没有背景势力的人低头？
　　他神情复杂：“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不许再烦你，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我点点头，倒是对这个家伙改观了。难得他还有点是非观，懂得道歉，就还有救。而他现在这副样子，我开始相信他对我是有几分真心的。
　　为这一点，我缓和了态度。
　　“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不是你的错。”我温和地说，“别放在心上。”
　　“你不介意？”他抬起头看我。
　　“又不是我吃亏。”
　　袁立一脸尴尬：“他……身手是不错……”
　　我点点头：“你一定可以遇见比我更好的。”安慰他而已，哪还有女孩子比我更好？就算有，也不会同他走。
　　袁立苦笑，显然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我看看表：“对不起，我得走了。”
　　“不能请你吃顿饭吗？”他赶紧问我。
　　我抬抬眉毛：什么？都这样了他还没死心？？“我得赶车。”
　　“去哪？”他追问。
　　“回家。”我的耐心开始用尽。
　　袁立被我搞糊涂了：“你不是南京人吗？回哪去？”
　　“我是乡下人，贪慕虚荣的那种乡下人。”我皮笑肉不笑地顶他，“假装本地人别人就不会看不起我啦。”
　　他狐疑地看我，我摆摆手，一溜烟跑回楼上去：“都走不走啦？一会车开了你们在这里过年？”
　　班长他们这才住手，意犹未尽地擦干手上的雪。刘菊惨叫：“我的手套湿了啦！”
　　“谁让你戴着手套打雪仗的。”王慧把冻得红通通的手塞进手套。
　　蒋珍珍抿着嘴笑：“换一副啦，这么冷的天戴湿手套会长冻疮的。”
　　
　　
　　刘菊苦着脸，她并没有多余的的厚手套。对这群穷学生而言，花几十元买两付以上的手套收着备用是难以想象的愚蠢做法。
　　弹弹肩头堆积的雪花，我漫不经心地提醒：“班长，你来做什么？”
　　“啊！”那男孩子一拍大腿：“差点忘了，明年开学就要办导游证的报考手续，老板叫每人准备一份导游辞；还有，你们几个有几门课没过，老师叫你们补考。”他满怀同情地把补考通知单递到刘菊、蒋珍珍还有我的手里。
　　刘菊又叫：“什么？？十天后补考？？开什么国际玩笑！”她车票都买好了呀，6个小时后她应该在家里，在爱人怀里才对。补考？？想得出的。
　　蒋珍珍显然没想到自己会不及格，面上浮现出她标准的恍惚笑容，半晌才叹口气：“妈的，我怎么也挂了。”依旧笑着。
　　第一次听她爆粗口，大家眼珠子差点滚出来。
　　“补考费每门二十元，那我就是六十块了。”我取出钞票递给班长，“你帮我转交吧。”
　　班长下意识地接过，还没反应过来。
　　“好，我们走吧。”我拎起行李。
　　“你不补考啦？？”诸人惊愕大叫，瞪着我。
　　我眨眨眼睛：“谁呀哦在这儿傻等着补考谁等去，我可是要回家。”
　　“对！”刘菊恶狠狠地也摸出钱来塞给班长，“老娘也不奉陪了，爱咋地咋地！”
　　想了一分钟，怯懦的蒋珍珍终于也屈服在回家的诱惑下，跟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奔下楼去。
　　路上刘菊问我：“你真不怕？万一毕不了业呢？”她总是这么犹豫。
　　我讽刺地笑着：“相信我，不会的。”考试费都交了，成教院那批吸血鬼自然会有分寸。再者，就算真的不毕业，我也不在乎。我就是这么个不在乎的人，某些程度上而言，我藐视规章制度更甚于袁立他们。藐视，但是有技巧，钱便是技巧的关键之一。
　　我伸手搭住老刘的肩：“不毕业你怕吗？”
　　她看看我，缓缓绽开了然的笑容。
　　
　　其实想到要离开岳云，我心里是有些不舍的。我只是名义上有个家，实际上却完全不是那回事。我的心态无比漂泊，遇见岳云之后早就拿他当亲人看了，骤然远离，自然不舍。但我自诩为光明磊落的女子，要走也就走了，断不会像蒋珍珍似的还要掉两滴眼泪。
　　但是，我承认我不喜欢离别，更不喜欢送行。岳云的出现浓重地增添了离愁，使我不得不掩饰自己翻滚的情绪。而后车开了，他竟然站在车站外拼命向我挥手，直至车子再也看不到他。我憎恨眼眶潮湿的自己，那么软弱，那么……在乎，却只为着一个男人挥手的姿态。
　　失恋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回家。天气寒冷，偏又下雨，意境凄凉。邻座是位四十至五十岁的家庭妇女，多好，我希望我能像她一样，一生已过大半，无论贫穷或者富有，总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而我，除去青春，一无所有。
　　居然有人看不起中年人。
　　一路上把头靠在汽车的玻璃窗上望着外头的雨丝，还记得去年来的时候是刚认识刘超，走路吃饭都是他，中了邪似的唇角老含着一股笑意，腻得化也化不开的笑。那时的自己真是年轻，光彩照人。现在，呵，现在我已苍老衰微。
　　不，不后悔，不恨他，一切皆是自愿。我不是留恋，而是尚未完全从过往中挣脱。不过快了，我知道快了。经此一役，我成长了十倍八倍，对于生死感情看得越发透彻，性情也越来越随和无争，这才是我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