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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囚场(三十八)立冬[法律文学征文]
□ 蓝湖之鱼
2009-12-15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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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以来天气就一直不正常,大雪到了,天还没下一场雪,干冷干冷的。有人说怕是要有什么祸事了。于是许多异常现象便接二连三的出现,先是猪场的一头老母猪生了一头小象,大耳朵,长鼻子,没过三天就死了。后来家属院里谁家的一只九斤黄下了一枚怪蛋,上面有奇异的花纹,有人说是天文蛋,便收藏了起来。这些都给簸箕弯农场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气氛,如云似雾,神神秘秘,人人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大队犯人从平田整地的工地上收工时,黄昏的落日早已掉到西山背后了,只见西边的天空上一片血红样的云彩,因了它,满世界都红了。立冬后,天寒了,日子也短了,犯人们觉着收工也晚了。因为傍晚,因为血样的天,因为天寒,世界枯萎了,人也枯萎了,犯人们悄无声息地行进在通往大墙的土路上,疲疲踏踏,了无生气。平田整地是十分累人的活,一个人要挖七方土,加上伙食不好,人就累的变了形了,瘦骨膦膦,头倒显的大了。因了王宝山的照顾,时常捎进来一些洋芋,或者烤熟的田鼠,孙立倒显的不怎么瘦。
孙立懂得在饥饿时克制自己,不在犯人中显得像饿死鬼托生。每次王宝山送来食物,他总是与周围的犯人同时分享。日常生活也故作放荡不羁,学会了一口江湖黑话,知道"管子"是野妓,"叶子"是指粮票,"钳工"是指小偷。狱友们最佩服他的是从来不向管教打小报告,凭着这点故意装出来的放荡不羁,他赢得了狱友的好感。
有次,王宝山夹带进来一副羊下水,孙立叫王光祖帮忙把肉煮熟。吃肉时,刘奴奴叫道:"这肉怎么就这么一点呀!羊肝子和羊心那里去了?"马明义不阴不阳地说:"王大组长 藏起来了,想一个人吃独食呢。“刘奴奴一听大怒,挽起袖子,就要打王光祖。孙立心里虽不高兴,还是一把拦住刘奴奴,大声说:"是我叫他留下的,明天再吃。"马明义便给刘奴奴使眼色,想闹着今天吃。刘奴奴叫:"今天吃了算球。"孙立呵斥道:"尕娃还管到孙爷的头上来了,我说了算。"刘奴奴见这阵势,也就作罢。吃完饭,有人叫孙立讲一段,他看四周没有条子,便对几个铁子(称放心的狱友。)讲了一段辕门斩子。
第二天,上工不久,管教股的马股长站在田埂上, 一边抽烟,一边对正在抡着䦆头挖土的孙立说:"孙立,你现在改造的还可以。你要是不到这里来改造,你一辈子也体会不到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的辛苦!"孙立头也不抬气呼呼地使劲挖土。过了一会,孙立冷冷地回应道:"社会分工不同吗!"马股长听了脸一沉,把手里的烟头一扔,怒声道:"你这臭戏子,还歪道理不少。"说罢悻悻不乐地走了。有的狱友朝孙立伸出大拇指,有的吐舌头,担忧他会在晚上的政治学习中挨批斗。一会柴指导员过来了,见孙立脱了棉衣轮着大䦆头头上冒着热汗,便冷冷地对孙立说:“你还要多靠拢政府。”
所谓“靠拢政府”就是向干部打“小报告”。犯人们把经常向管教打报告的叫“条子”,指这事的暗语是“小心身后摘茄子”。
柴指导员在晚上的政治学习会上,生气地说:“三组有人最近反革命气焰十分嚣张,在号子里大肆宣扬封建主义的毒草。在犯人中讲“杨家将”,把个三组搞得乌烟瘴气。”
犯人们默默地听着训话。心中暗骂,这又是哪个想减刑的条子打的小报告。
奇怪的是柴指导员并没有点谁的名字,可是大家都知道这是说孙立。
第二天出工,柴指导员把孙立叫到了工地上的帐篷里。帐篷是专为管教们搭的,里面生有火,烧着开水,热气腾腾的。柴指导员口气温和地对孙立说:“我向你了解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孙立低着头脸上毫无表情,心里想柴指导员一直都对他不错,昨天他顶撞马管教,晚上学习会上也没有开他的批斗会,这些难道有什么蹊跷,难道和薛青苗有什么关系,正想着,柴指导员便提到了薛青苗。
“薛青苗是不是向你提过什么要求?
孙立的脑袋轰地一下便无限膨胀了起来,他觉着整个身体都麻木了,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此后,他就完全僵直着变成了一根木头,就在这热气腾腾的帐篷里复制了他人生的又一次崩溃。
“你要考虑清楚,这件事已经是铁证如山,就看你的态度了。”
孙立心想打死也不能说,这可关系到薛青苗的命运呀!便一直沉默着。
帐篷里的 气氛愈加显的紧张,柴指导员阴沉着脸,手里捏着一根木棍在火炉边上敲着,一声连着一声,像即将爆破的定时炸弹。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孙立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显的十分的平静,朗朗的没有一点虚假,他说薛青苗只是叫他去辅导家属排练节目,没有其他什么事情。
柴指导员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孙立的眼睛,干警把这动作叫“照”,在一般情况下都能起到非常的震慑作用。照的动作足足有一分钟,孙立麻木着,柴指导员移开了目光。 孙立冷静的态度让他明白,这可不是一个靠恐吓可以征服的尤物。接下来,柴指导员开始对孙立开一些空洞的支票,可以叫他作自由犯,还可以减刑等等。
孙立一直沉默着,他根本不相信什么承诺,他只是一个心眼,打定主意什么也不说。他庆幸自己在这里的改造磨练了自己,他不会轻信任何一个人,也绝不去伤害什么人。
结果不欢而散。
当天晚上,三组开批斗会的喧闹声在号子里此起彼伏。被斗争的当然是孙立了,罪名是不服管教,散布封建思想。批斗会由组长郭雨民主持,他沙哑着说“今天晚上批斗反革命份子孙立,孙立站出来,头低下!”批斗的气氛不够热烈。没有人带头发言,孙立也死不承认散布封建思想。坐在三组号子门口的柴指导员见状生气地说:“郭雨民你们这也叫批斗会吗!反革命分子气焰如此嚣张,改造积极分子都站出来。”柴指导员说过此话后就故意离开三组。犯人们也知道柴指导员的用意,那意思是说,你们动手打人,我只当没看见。号子响起了拳打脚踢的声音,有人在呼喊口号“打下去孙立的嚣张气焰”。但听得出来,打得并不厉害,都是故意大呼小叫,作样子给柴指导员看的。
第二天,在郭雨民悄悄告诉孙立:“是王光祖打的小报告。”
这些天,王光祖表现的特别积极,柴指导员经常表扬他,说他在平田整地中超额完成任务,下决心靠拢政府重新做人。犯人们却把他恨得牙痒痒的。把山坡地改造成平平的梯田,还要熟土还原,土层不得低于40公分。虽说打眼放炮,要是把七方土拉完平整好一个强劳力紧干慢干也的一天。在中队里没有几个人能完成任务。可是王光祖竟也完成了。在工地上,只见他脱了棉衣,拉着架子车来回跑,头上冒着热气,一股大干猛干的态势,叫人看了吃惊。
农场召开农业学大寨报告大会。王光祖在会上代表三中队犯人发言,表决心,大干快上,一定要超额完成平田整地的任务。
王光祖在上面激情飞扬地讲着,下面三组的犯人挤眉弄眼,尤其是郭雨民铁青着脸,显得十分不服气。
第二天,郭雨民向柴指导员反应他对王光祖的怀疑,他认为王光组是假积极,另有所图。理由是,全组所有人都不能完成七方土的任务,只有他一个人就是累的吐血也要完成。还有,他每天专门收集其他人的反改造言行,意思是说,大家都是反改造,就他是靠拢政府的。他这样一搞,把三组弄的人人自危,连话也不敢说了。比如“今天累的很”,“肚子没吃饱”。他就汇报说谁谁发牢骚,不服管教。
没过几天,三组的就有犯人接二连三地向管教汇报王光祖反改造言行。
一次,柴指导员在学习会上说,有的犯人搞伪装,假装积极,想浑水摸鱼,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们也要提防像林彪这样的阴谋家。当时社会上正是“批林批孔”的时候。此后,王光祖又发生了变化,变的沉默不语,懒洋洋,走路低着头自言自语,神经兮兮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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