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蓝湖之鱼-个人文章】
囚场 40
□ 蓝湖之鱼
2010-03-30 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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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调查组在张敏的带领下,已经紧张地工作了三天了,先后找了几个人谈话,需要落实的问题,还没有一点扎实的证据。为了避嫌,或者在安排谈话的人上面不发生问题,他们尽量将各方面的人都找一找。
室外,天气格外好,蓝莹莹的天空没有一丝丝云翳,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微风拂过,带来春天那温煦与慵惓的味道。可是屋子里的气氛不怎么令人惬意。调查组的人分别坐在屋子的四周,个个表情僵硬,空洞,散发出同春天一样的困倦,把昏黄的目光投向屋外的虚空。
此时此刻,正在等待进来谈话的人,等待本来就是一件最令人乏味的事。张敏皱眉深思,低头不语的模样是另一种姿态,显得于众不同。
今天第一个谈话的人是黄梦云。她一进门便带着一种老于世故的表情细细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巡视一遍,然后停在张敏那里,深邃迷人地一笑。
“叫大家等久了吧,刚接到通知,我是从大田里赶回来的。”
“好了。”张敏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说了。
黄梦云已经快四十岁了,当了十几年的会计,人长的虽不漂亮,但脸面平整而又光洁,说话和气,样子也大大方方和那些常年在田间劳作的妇女比起来显得儒雅了许多。她说原来对李奋发也不是太了解,自从他当了农场领导,接触多了,对这个同志印象还不错。
“省上来人调查,我们就要实事求是,反映真实情况。李场长有文化有能力,也讲原则,对下面要求可严了,人家也能以身作则。就拿我们搞财会的说,一是一,二是二,错一个小数点,就差之千万,来不得半点马虎。”
黄梦云毕竟搞数字多年,思维也数字化了比较直线。张敏见她扯得远了,便提醒说;
“你是不是可以讲具体点,优点就不要提了,主要讲他的缺点。”
“这我就搞不懂了,怎么省上忽然想起整李奋发的材料来了,这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告状。我们这个农场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要不是有“专政机关”这个名分压着,还不知道被那些人搞成什么样呢。”
“黄会计你怎么越说越没边了,上面来人调查这不是很正常吗。”搞记录的小常插了一句。
黄梦云这两天特忙,做会计的一到月底就要做账。可正逢春耕时节,农场全员大战生产第一线,所以她只能在晚上做账。各个队的报表一齐报上来,总是有一些漏掉的项目,她还要跑去询问,实在问不到,她要一项一项核对。还没有核对完,上级单位就催了,收入、支出、结余、现金总额、库存、损耗等等一切,人就忙的颠三倒四,心情也随之格外烦躁。
“怎么就没边了,你这个小常是怎么说话呢?”黄会计有些发火。
张敏见状,估计黄梦云也谈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材料,便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下一个谈话的人是王翔宇。
王翔宇颤颤惊惊地坐在椅子上,张敏给王翔宇到了一杯茶,递到他的手上说:“叫你来也没什么大事,你千万不要紧张,慢慢谈。”
王翔宇也许感到自己是有点紧张,喝了一口水,顿了顿,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两手抱着水杯,浑浊呆滞的目光四下游弋一番,说:“我也算是农场的老人了,前后陪了三任领导,比较来看,李奋发还是最有能力的。多少年来,那一个领导也没重视过农业科技,李奋发一上来,就把这件事抓起来了,而且还抓出了成果。就说今年的春耕生产,从选种到育苗,化验水质,分析土壤,按比例施肥等等,我看比那年都扎实。你们随便问问职工,不管是那一个,只要不是睁着眼说瞎话,没有一个会说他没有能力,工作浮夸的。”
“那么李奋发经常到你们科技站去了。”张敏有意想把谈话引到正题上。
“是的,经常去。”
“每次去都是为工作吗?”
“也不全是。”
“那还干什么?”
王翔宇像是有所警觉似的,瞪大了浑浊的眼,顿了顿,说:“不知道。”
他的回答让所有的人都愣怔了一下。
“你能不能谈一点李奋发生活作风方面的情况?”
“不知道。”王翔宇依然用三个字回答。
这时的王翔宇变得有点焦操,脸上现出少有的沉郁和不安,不时地看看戴在腕上的手表,你同他谈话,他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样叫张敏感到此人十分怪异。
这时屋子外面突然来了许多人,吵吵闹闹说是来向调查组反映问题。这叫张敏感到十分意外。屋子不大坐不了太多的人,张敏就叫他们选出两名代表,其他的人可以回去。
两个代表轮流说着,意思是李奋发是个好干部,好领导。要说缺点也有,就是不爱惜自己,不顾家。
这次调查,张敏认为还是成功的。调查工作开展的比较顺利,中间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小动作,各方面的人都有,正反两方面的意见也听了不少。连生活作风这样的焦点,也没有证据,都是捕风捉影,拉扯闲话儿,包括薛青苗也是如此。使他稍微有点疑虑的是王翔宇的态度不太正常,仔细一想,唉!都是老实人,朴素憨厚,没有见过大世面。真是个典型的书呆子,笨拙,可笑。张敏想,这场事件的起因也许是“窝里斗”,打报告的人肯定是李奋发的竞争对手,在政治上搞不倒对手,那就必然从生活作风上下手,这样的例子已经不少了。要是这样,就不必太认着了。
张敏到会场的时候,农场班子的几个成员都到齐了。
他召开这个会,算是对这次调查作一个小结,顺便和大家告辞,调查组要回去了。
会场的气氛比较活跃,大家互相寒暄着,张敏一到,和大家点点头,会议就开始了。张敏讲完话,其他的人也觉着没有什么可说的。李奋发还是坚持要亲自将调查组的人送到县城。他的态度很诚恳,看不出来有什么别的企图。
“送佛送到西天嘛。”
“大忙天的,我看就不必了。”
正当大家互相客气时,突然一个女人闯进会议室。
大家把目光聚焦到女人的脸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来人是田菊。在明亮的光线下,她苍白的脸上略显疲惫之色,晕染着一层红红的羞赧,一双神情忧郁的眼眸,隐隐波动着难言的苦衷。她像是在掩饰自己不自然的表情,抬起手理理额前乌黑的发梢,说:“我要找张组长。”
“有什么事吗?”小常有意挡驾地问道。
“你是张组长吗?”田菊问。
“不是,你也可以给我讲。”小常说。
“不行!我一定要当面给他讲。”田菊涨红着脸,胸脯一起一伏,急切地说。
张敏感觉到田菊有比较重要的事,便走过来说:“我就是张敏,什么事?可以在这里讲吗?”
“我要单独对你讲。”田菊的态度舒缓了一些。
“我们是有纪律的,如果是有关调查方面的事,必须有记录员在场。”张敏说。
田菊觉着脸轰地一热,洇出一片红晕,仿佛自己的隐私被人揭穿一样,低了头,沉默着,过了一会说:“那好吧。”
李奋发见田菊闯进会场,先是惊愕,继而慌张,装出系鞋带,稳了稳情绪,松弛一下脸皮,显得十分轻松地笑着,说:“那张主任就忙吧。我们也该回避一下哟。”
临出门时,李奋发朝田菊的脸上望去,四目对视片刻,田菊的神色显得空洞而又冷漠。李奋发的心旋即又吊了起来,身体不由一个寒颤,两条腿有点发软,踉跄着走去。
田菊声泪俱下地讲了她是如何被李奋发霸占着,一个弱女子为了生存,忍气吞声。随后她又将张村崽遗留下来的日记和那张令人惊粟的照片交给了张敏。
“看他的样子像个谦谦君子,其实很卑鄙,下流,无耻,而且很暴力。”田菊哭的悲悲戚戚,湿红的眼窝蓄满汪汪泪水,扑簌簌地滑过粉白的脸颊如梨花带雨般落在衣襟上。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一个孤单妇道人家,生怕惹出是是非非,想离开他,但他要挟我,威胁我,我无能无力,生不如死呀!”
“好了,什么都不说了,我们明白了。”对于一个寡妇,一个卑微的囚犯家属,一个无助的弱女子,就是铁石心肠的人此刻也被她的泪水泡软了。
张敏一直把田菊送到门外,看着她那单薄的背影像风中飘零的落叶,沿着一条两边长着高高的白杨树的小路渐渐远去。
打开纸包,是一本蓝色塑料皮封面的日记本,扉页上工整地写着张村崽的名字。翻下去,记录着一个留场工人屈辱而又卑微的生活。日记的叙述断断续续,杂乱无章,在后半部分,一个完整的肮脏而又丑陋的故事清晰地显露出来。一种淡淡的忧郁的格调贯穿始终,梅彩云的落寞惆怅,薛青苗的趾高气扬,李奋发的老谋深算,叙述的十分传神。那张照片夹在中间,是薛青苗赤裸的身体和吃惊的表情以及暧昧堕落的画面。太下流了,简直不堪入目。这本日记和那张照片也记录了张村崽丑陋的精神世界,同时也是洞悉一切真相的有力证据。
调查组还是按原计划返回省城。
李奋发因为生病而没有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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