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郭又做梦了，梦中老婆依旧是生病时的样子。用手肘碰了碰他，虚弱的说“老头子，我渴想喝水。”郭老迷迷糊糊地翻身下地，依旧没有从梦里清醒过来。他眯着眼走过去“吧嗒”一声打开了灯，从桌上拿了个杯子提起暖瓶倒水。暖壶是空的，他才愣了一下神，匆匆回头可床上只有一张邋遢的棉被……
　　他这才清醒过来，老婆去年春天去世，已是整整一年而他还常常梦到她。梦到她虚弱的声音叫他“老头子，老头子。”
　　
　　老郭看了看钟，才凌晨三点半。他已全无睡意。一个人披衣坐在破旧的朱红沙发上，燃上一支烟。望着妻子的照片“吧咋，吧咋”的吸了起来。照片里的她面庞依旧宽大，咧嘴在笑。老郭喃喃的说了一句“你真是泼辣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受尽了儿女的罪。哎！”他叹息一声，皱起眉头来，又“吧咋，吧咋。”吸了两声。
　　他坐等天明，心焦的一会撩起窗帘看看，一会撩起窗帘看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沙发上迷糊了过去。耳边传来了几声麻雀的“叽叽”声。他霍的站起来，撩起窗帘看看，天色已经通明。他打开阳台的门，对着一只米白色的小狗叫了声“欢欢过来。”欢欢便匍匐着从窝里爬出来，三条腿颠簸着走上去舔了舔主人的手。温顺的跟着主人出了门。
　　
　　公园里有许多老人穿了阔袖的稠衣舞剑，也有许多老人慢悠悠的散步或者打太极拳。只有老郭，提着个折叠凳，寻个直面阳光的地方静静地坐下。一会太阳升了起来，欢欢卧在他的脚下。老郭紧了紧衣服，伸手抚摸着小狗说“今年的春天咋这么冷呢？”太阳上来了，身上渐渐有了暖意，三三两两晨练结束的老人从老郭身边走过。看他低头打盹的样子说“老郭又出来眠一眠的么？”老郭似乎听到了，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依旧垂着头偶尔猛的朝地面点一点。
　　此刻无梦，睡的甘甜。
　　
　　待他醒来，日头已经老高，额上晒出了点点汗滴。有来往的人指指点点似在讨论他。他低头看看自己，已是春天别人着薄衫，而他却还穿着冬天的破袄。他说“我们走吧。”然后趔趄着站起身来，提了他的折叠凳引着小狗回家。
　　
　　家里的电话许久没有响过，他狐疑的检查了电话线，然后将听筒放在嘴边“喂，喂？”了两声。电话信号正常。或是孩子们太忙了吧，他想。
　　欢欢在他脚边蹭来蹭去，抬着头用渴求的目光注视着他，舔着嘴巴。他说“你饿了吧，哎要当妈妈了得给你吃好点。”他走过去拉开冰箱，眼前只有半拉干糟糟的馒头。他迟疑了一下拿出来，在欢欢的眼前晃了晃说“吃这个？”欢欢伸长了爪子扑腾着想要从他的手里叼过去。他掰开了就这手给它吃，说“先吃点，一会给你买猪肝。”欢欢吃着，感激的抬头望了望主人。
　　
　　他佝偻着背，走在前面，欢欢颠簸着跟在身后。街上的桐树已经开花，紫色的炮筒花，开的肆意。已经是春天了，他一低眼发现自己又穿着那件破袄出了门。太阳大刺刺的晒着，天空也因此而显得格外明亮起来，只是老郭的内心依旧没有暖和起来。
　　他在菜市场里，给欢欢买了两斤猪肝。想欢欢还有几天就要生了，该给它吃好点。走过一家拉面店，他才想起来昨晚到现在自己什么都没有下肚。他捏了捏口袋，找出五块钱，进去要了一碗拉面，翻搅着将里面几片小小的带筋牛肉挑出来丢给欢欢，然后才呼噜噜的吃面。这么饿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老郭意识到自己老的连感觉都开始迟钝起来。
　　
　　回到家，老郭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没找到钥匙。他不记得自己出来的时候是否带了钥匙出来，沮丧的伸手使劲推了一把，门居然开了！难道哪个娃回来了么？他狐疑惊喜的表情一起涌到了满是沟壑的脸上。使得一张瘦恰恰的脸看起来更加扭捏起来。
　　他急急的走进屋，叫了声“三丫头？”“大军？”没人应，来回在几个屋里走遍了，什么人都没有。他这才想，难道是自己忘记锁门了？巨大的失落感让他感觉更加的孤单起来。
　　他坐在沙发上歇了回，想喝口水，暖壶却是空的。他无奈的将铝壶放在煤气上“吧嗒吧嗒”一连打了几遍，打不出火来。怕是没有煤气了。
　　老郭佝偻了腰，嘴巴侵住铝壶嘴喝了两口凉水。凉水落肚襂的他打了个激灵。
　　
　　他来来回回在几个屋子里走了个遍，然后找出老花镜戴起来，翻着一本破旧的电话本趴在电话前拨了一个号。
　　“喂，是凯凯吗？我是爷爷。“
　　“……”
　　“啊，要和爸爸春游去。哦那你们快去吧快去吧。”
　　“……”
　　“欢欢过几天才生小狗狗呢。”
　　“……”
　　“给你留着？哦好的。狗狗满月后你和你爸爸一起回来？要一只？”
　　“……”
　　“嗯那好，挂了。”
　　
　　他发了会呆，又拨出一通电话。
　　“喂，三丫头是爸爸。”
　　“……”
　　“哦，没时间回来啊？”
　　“……”
　　“你前些日子不是说丢了你的猫吗？欢欢过几天要生小狗了，你要不？”
　　“……”
　　“哦，等小狗出月了给你打电话你回来带过去？哦好的。你一定回来呢吧？”
　　“……”
　　“在开会，知道了，挂了啊。”
　　老郭挂上电话，呆呆的看着欢欢说，“你和我，都没你肚子里的值钱了。”他走进厨房，将猪肝倒出来一块一块切开。将猪肝放在欢欢面前时，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将手指切了个口子他都没感觉到。血液滴滴答答的流。也是一种老人才有的迟缓样子。
　　
　　老郭想，这明明是春天，他咋就过出了冬天的感觉？